第6節
作者:
林敘然 更新:2020-07-10 09:40 字數:3519
可風流慣了的孟璟此刻卻不解風情,冷聲道:“聞小姐自重。”
“我若當真請到了這道旨,”她認定他口是心非,一字一句地逼問,“你敢抗旨嗎?”
孟璟垂下眼眸,神色淡淡:“該說的話我已說盡了,你若非要這麽做,大可試試。”
聞覃瞬間被氣哭,徑直向著來路跑了過去。
孟璟落座,端起茶杯緩緩呷了口,不見什麽表情。
哦,多情妾,薄情郎。
楚懷嬋學著父親閱科考卷時的模樣,在心裏默默給這個一天到晚假風流的瘸子交上的答卷分了個等級。
一甲登科,二甲庶吉士,三甲同進士出身,那孟璟麽……應該是那個連生員考試都要名落孫山的。
她想著想著就笑了,天下多是薄情郎,哪怕聽戲文,不也古有司馬相如,後有張生?
父親送她入宮,若不行差就錯,好些能蔭庇母家,再差……她不是個什麽愛出風頭的性子,那也該是一生錦衣玉食,不必擔心日後不得善終。
她胡思亂想間,目光無意識地再次落在了他胸前的補子上。
哦,武官。
抱歉,判錯卷了。
她低頭悶悶地玩了會兒手指,禦前的人過來請眾人去大殿落座。
上代皇室子嗣稀薄,楚懷嬋和孟璟這樣身份尷尬的人,原本該在偏殿候著,這下也再“好運”不過地坐到了大殿裏,隻是位置自然在最不起眼的後頭。
午宴未時末才修,晚宴間眾人其實都沒怎麽動筷,不過是逗皇帝開心,皇帝心情好了,噓寒問暖一陣,頒些賞賜下來,受賞的人再說幾句好聽的祝壽詞。
這期間,她偶爾能感受到皇帝的目光,九五之尊想要個玩意兒,這目光自然是不避忌的。
她沒來由地犯了一陣惡心。
更何況,她這樣的身份、今日卻出現在皇帝家宴上,這是什麽意思,在場眾人心知肚明,嘰嘰喳喳的議論聲偶爾會傳過來些許。
於是她臉燒得更徹底,徹底將頭低下去。
這般耗著,不知不覺間,倒也叫她將這場噩夢般的宴給耗過去了。
宴散後,她還尚未回過神來,皇後身邊的嬤嬤已走過來,提醒她道:“今日萬壽皇上也沒得空閑,一會子會在雲台單獨召見重臣。娘娘說以前見識過姑娘的點茶手法,驚為天人,請您去給萬歲爺點杯茶,讓萬歲爺鬆會兒神。”
禦前自然少不了伺候的人,皇後這安排的用意,她自然清楚。
可剛才皇帝那般目光,實在是令她心裏不舒坦,她一時間忘了應聲。
嬤嬤按捺著性子提點:“娘娘說,萬歲爺喜歡心思靈巧的,祝壽詞還請您務必費點心思。”
她微微遲疑了下,餘光瞥到聞覃在擦眼淚。
算了,天下多是薄情郎,在哪沒什麽兩樣。
更何況,父親也是不得已。
她理了理裙裾,腳剛踏出去一步,聽到身側傳來小黃門尖細的聲音:“孟都事,皇爺想親自為您續杯,還請您移步雲台。”
作者有話要說: 注:這裏提的張生指的是元稹的《鶯鶯傳》,結局張生對崔鶯鶯始亂終棄,不是王實甫《西廂記》的大團圓結局。
第7章
敢情就是要召見他啊,她還得順便替這薄情郎斟杯茶。
她咬了咬牙。
老規矩,禦前的人走在前頭,她跟在孟璟後邊,不疾不徐地往東門樓走。
到雲台下,她仰頭,天際無月,雨絲斜飛而下,竟然又開始了新的一場雨。
她等孟璟快拐過門樓進屋了,才準備往上走。哪知剛踏出去一步,聞覃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繞過還沒反應過來的內監,先一步追著孟璟去了。
聞覃喚了他一聲,他沒回頭,隻道:“你回去吧。”
聞覃不肯,他這才回頭盯了她一眼,這眼神裏帶著點戾氣,幾乎帶點警告的意味。
不光是聞覃,連楚懷嬋也微微怔愣了下。等她回過神來再往上看,他人已進了屋。
聞覃猶豫了下,追了上去。
她到的時候,皇帝正在同孟璟客氣:“孟都事身子不便,不必多禮。”
皇帝剛命人賜了座,一轉頭看到風風火火追過來的聞覃,皺了皺眉:“你來做什麽?”
“舅舅。”皇帝和長姊關係親厚,縱使登極後,聞覃也未改這稱呼。
皇帝覷她一眼,衝她擺手:“沒規矩,沒見朕在召對朝臣麽?”
聞覃愣了下,她這舅舅從未凶過她,但她遲疑了下,狠下心道:“我就是為您跟前這人來的。”
孟璟目光掃過來,杵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的楚懷嬋識相地退了小半步。
聞覃自然也是一哆嗦,但她難得能見他一次,不敢放棄這個機會,她清了清嗓,還未來得及開口,皇帝已一把抓過禦案上的茶杯朝她摔過來:“滾出去。”
聞覃怔了一小會,還要繼續開口,皇帝遞了個眼色,立時有內監上前候著,她遲疑了下,退了出去。
皇帝朝孟璟一笑:“叫長公主慣壞了,越來越沒規矩,孟都事別介意。”
孟璟聲淡淡的:“皇上說笑了,皇上家事,臣何談介意之說?”
他這話話音剛落下,楚懷嬋聽到身旁傳來一身膝蓋磕地的聲音。
聞覃不敢再進去,但也不肯走,就在她身旁這麽跪了下來。
孟璟掃過來一眼,麵無表情地將頭轉了回去。
皇帝跟著看過來,這才總算看見了楚懷嬋,衝她招了招手:“皇後說你點茶功夫不錯,正好,讓朕見識見識。”
楚懷嬋進殿行過禮,隨即又領命退下。禦茶房的人早候在門口等她,她的目光卻先一步落在了聞覃身上,國色牡丹這會兒正哭得花枝亂顫,長公主就候在東門樓下,因雲台無召不得擅入而沒敢上前,卻狠狠盯著這個犯癡的女兒。
她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孟璟,那人嘴角甚至還帶著一絲淡淡的笑。
她忽然覺得,其實聞覃和她沒什麽兩樣,都怪可憐的。
她沉默著轉身,跟禦茶房的人過去點茶。
等她回來奉茶時,皇帝正在和孟璟說場麵話:“西平侯如何了?”
“勞皇上記掛,還是老樣子。”
她規規矩矩地先給皇帝奉茶,皇帝揭開茶杯,雪沫乳花點成一幅萬裏江山圖,方寸之內不失巍峨壯麗。
他抬眼覷了她一眼,點了點頭,等呷過一口後,朗聲笑了笑:“不錯,一會有賞。”
她謝過恩,轉到下首替孟璟奉茶。
孟璟接過,揭開杯蓋……嘴角那絲若有若無的笑,瞬間沒了蹤影。
茶沫浮散,並無定型。
他斜覷了皇帝一眼。
他父親當年貴為後軍左都督,他從前,說起來興許真的比當時在窮鄉僻壤就藩的皇帝都要養尊處優。
但也不至於……連這點子手法,都能入了皇帝的眼吧?
他遲疑了下,認定皇帝當是被美色迷了眼,畢竟是一會子要同床共枕的人,總不能這關鍵時刻說美人手法爛。
他抬眼,皇帝正看著他,等著他的評價。
禦賜的茶,他不敢不給麵子。他不抱什麽指望地嚐了口,眉頭瞬間擰成川字。
這哪是泡茶?
這是洗茶水還差不多,還得是那種一整壺茶葉衝出小半杯茶的那種,苦得要命。
他默默放下茶杯,擠出點笑:“不錯。”
楚懷嬋衝他一笑,高高興興地還了個禮:“謝孟都事誇獎。”
等她撤走托盤,他剛覺得心下一鬆,聞覃已經進了門。
方才長公主沉不住氣,想要效仿她這女兒擅闖雲台,聞覃怕被揪回去關著,心一橫先一步進了殿。
她看了一眼高座上的舅舅。
皇帝手搭在禦座上,握住百年黃花梨木扶手,指節因太過用力而發白,顯然是動了怒。
她臉色白了又白,站在原地不知該不該繼續上前,去請那道她念叨了五年的旨意。
但她回頭看了一眼候在外頭的母親,閉眼往禦座前一跪。
她還未出聲,皇帝先衝楚懷嬋擺了擺手:“去,給孟都事奉酒。”
這是要支她走的意思了,她看了眼梨花帶雨的聞覃,微微蹲身告退。
她端著酒回來的時候,瞧見長公主也進了殿,殿內人聲一直未停,但眾人都壓著聲音,她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麽。
隻是,她全程都沒聽到孟璟的聲音。
那人……大概在裝死吧。
隔了一炷香|功夫,長公主親自拎著聞覃出來。到門口,又向禦座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才轉過身子。她這一轉身,楚懷嬋就看見了她泛紅的眼眶,和奉天殿外母親的表情一模一樣。
她遲疑了下,看了一眼手中的酒盞,準備折返回去換一壺,但皇帝已經看見了她,招手召她進去。
她無法,隻得進殿去替孟璟奉了杯酒。她雙手捧杯遞到孟璟跟前的時候,咬了咬唇,無聲地做了個口型,但孟璟沒看明白,接過之後道了個謝,隨後一飲而盡以謝天恩。
然後……一股嗆感在他嗓子裏彌漫,他生生忍了好一會子,憋得臉色泛紅,才沒有在禦前咳出來。
他終於意識到這丫頭是故意的,他活到今日,還從來沒人敢對他玩這種小把戲。
他側頭盯了她一眼,這姑娘麵色訕訕,這是什麽意思?敢開這種玩笑,這會兒又貪生怕死了?
楚懷嬋迎著他這吃人的目光,蹲了個福賠罪,然後規規矩矩地束手退到角落裏候著,見他收回了目光,小小地尷尬和愧疚了一會後,思緒無意識地飄遠了。
等今晚過後,她也會擁有一個新的身份,挽婦人發髻,相一個全天下最尊貴的夫君,教……這個還說不好。
可,她真的想要過這種日子麽?
就算明白過來父母也是不得已,心裏不再怪罪與怨恨,但也不代表她可以坦然接受。
她微微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