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毋寧隨安      更新:2020-07-08 08:55      字數:3368
  她一邊拍著太元帝的背,一邊道:“陛下放心,沒有會診。”

  畢竟是數十年的夫妻,皇後清楚太元帝在乎的事甚麽,不等他問,便回答了。

  “從頭到尾隻有黃太醫一個為您診脈,沒有其他人碰過您的脈象。”

  聞言,太元帝的氣才順了過來。

  他靠在軟枕上,呼吸漸漸平穩,胸腔中那種火燒一般的感覺消散。

  來得這樣凶猛的一場的病後,他竟然覺得身子爽朗了不少,似乎比病前還要好。

  連頭腦都更清醒了。

  皇後拿出手帕,小心地擦去太元帝眼角的渾濁,清晰的盤龍殿才出現在太元帝眼中。

  太元帝轉動眼珠,用冰涼的眼神盯著皇後那張蒼老的臉。

  曾經,皇後也是美貌動人。

  她年輕之時那雙靈動的眼睛此時已是渾濁不堪,白皙的皮膚如今布滿了黃斑,額頭、眼見、嘴邊都有深深的褶皺。如此仔細地打量,她這副麵孔竟有幾分可怖。

  太元帝眼皮耷拉下來,不再看她,意味深長地說了句,“皇後,相由心生這話說得真沒錯。”

  皇後並未聽懂,“陛下?您說甚麽?”

  太元帝停頓了半晌,看似沒頭沒腦地說了句:“若是拿她和現在的你比,確實很難看出眼睛相像了。”

  皇後:“……!”

  “聽說,你總召她進宮伺候你。”太元帝聲音淡淡,一字一句卻都在皇後心中激起巨浪,“連當初太子把她娶回府,都是經過你首肯的。”

  “她不過是個妓-女,又是個蠢笨的,竟然這麽入你的眼。”

  太元帝苦笑著搖了搖頭,“朕早該看出不對的,朕真是糊塗啊。”

  皇後那因著太元帝醒來而生出的歡喜,頃刻被巨大的恐懼替換,她已驚得話都說不清楚了,“她、她是誰,臣妾......不知道。”

  太元帝仿佛沒有皇後的話一樣,繼續自言自語般呢喃,“朕還記得你的妹妹。”

  “你與她不愧是同父同母的親姊妹,長得真像啊,特別是眼睛,根本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言至此處,皇後已抖如篩糠。

  太元帝:“當初,你的胞妹把自己的兒子送給朕做三皇子,朕真的很感激她。隻是......”

  他抬起眼睛,與皇後對視,“隻是她明明還有一個女兒,這樣兒女雙全的好事,為甚麽要瞞著朕呢?”

  *

  黃昏過後,月光傾灑大地。

  何挽坐在月滿樓的窗前,皎潔的光芒描摹著她的側臉。

  她已思索了許久,今日護國寺中的種種。

  那“佛光”也奇怪得緊,怕也是慎王安排的。

  若是李佑鴻因著秦桓那藥,在祈福時沒有撐住,暈厥了過去。道玄巧言一番,便可借著那金身佛像額間的光芒,把李佑鴻這異狀掩飾成“吉兆”。

  ......如此看來,慎王是在去祈福之前,就知道秦桓會動手,所以早做了安排。

  不對!

  慎王在護國寺的一舉一動在腦海中閃過,何挽突然明白,根本是慎王一直在激秦桓動手害他!

  何挽心中隻道自己愚笨,事到如今,竟才看透。

  慎王心中不知藏著多少事,沒有告訴她。

  這樣想著,樓梯處傳來了腳步聲。何挽側過身子,便見到元士端了藥上來。

  “王妃,那溫遠洲很痛快地就把藥喝了,喝後不久,便說身子乏困,在客房睡下了。”元士把藥穩穩地放在了桌上,“現在七八個侍衛守著他,瞧他是否有異狀。”

  聞言,何挽嗯了一聲,淡淡道:“看來,這不是毒人性命的藥。”

  何挽摸了摸那乘著藥的碗,“王爺怎麽樣了?”

  元士:“還沒醒。不過臉色好了不少,也不再流冷汗......”

  他尚未說完,便見王妃端起碗,把藥給自己灌了下去,驚道:“王妃!”

  “王妃......您不是與溫遠洲說好了,找個與王爺身體狀況相差不多的人試藥嗎?”

  元士本以為,王妃是想讓他給王爺試藥,故而吩咐他把藥端到月滿樓來,好看著他把藥服盡。

  結果、結果竟是王妃要自己喝!

  何挽抽出袖中的手帕,擦拭嘴角的藥漬,“這藥,除了我誰試都沒用。”

  且看她說親自試藥,那溫遠洲慌亂的表情便知道了。

  再想想,這府中隻有何挽之前服過一次溫遠洲的藥,便能猜到,所謂的“解毒藥”或許根本就與那改變脈象的藥相差不多,且一次的量必然是不起作用,非得多次服用才能顯出不對。

  ......當然,這隻是她的猜測。

  若她喝了這藥,甚麽症狀都沒有,日後再用溫遠洲便也放心了。

  隻當是為了還李佑鴻今日搶了她的粥碗,何挽心中思索了許久,還是覺得她得親自試藥。

  何挽對著元士揮了揮手,道:“你到樓下守著罷。”

  目送著元士離開,何挽便闔上眼,手肘支在桌麵上,想要小憩一會兒。

  卻沒想到就在這窗前睡著了。

  晚風漸急,吹進樓中,吹起何挽的碎發。

  吹啊吹,卻吹不開她緊皺的眉眼。

  她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中,她身在大康皇宮之中。

  宮道筆直,紅磚白瓦間宮女與太監們行色匆匆,經過她身邊,隻帶起一陣風,卻都不看她。

  好似並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她漫無目的地在這皇宮中走著,不知轉過了多少拐角,來到了一個池塘前。

  池塘邊上有個小樓,上麵放著塊匾,寫著三個字。

  “芝蘭所”。

  這三個字莫名熟悉,何挽蹙著眉頭,緊緊地盯著那匾,仔細地回想著。

  奈何夢中人的思緒大抵是不清晰的。

  她想了許久,也沒有想起這“芝蘭所”是慎王萬壽節那天告訴過她的,他小時候住的地方。

  突然,“哐當”一聲打斷了何挽的思考。

  她應聲而望,便見到從那芝蘭所的窗中,跳出來一個少年。

  少年還未到束發的年紀,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揉自己摔到地上的後背,一邊抬起眼睛,朝何挽看去。

  他的雙眸狹長,明亮似天邊寒星,眼角尖尖,眼尾微微上挑,又帶著幾分勾人的媚態。

  他身形消瘦,卻很是挺拔,狐疑地盯著何挽看了一會兒,開口問:“喂!你是誰啊?”

  嘴唇開合,露出兩顆教旁人尖銳些許的虎牙。

  正是幼時的李佑鴻。

  作者有話要說:  裘含玉是親妹妹。

  挽挽試藥之後做夢,夢到了小時候的慎王,將在下章與小雀奴進行深刻的交流。

  ***

  明天零點不能更~應該會更得很晚~大家不要等啦~

  第32章 叁拾叁

  叁拾叁

  夢魘

  太元帝沐浴淨身, 洗去了身上的病氣,又教趙忠全伺候著換好了衣服, 才走回盤龍殿。

  皇後跪在寢殿內,正雙目空洞地盯著地麵,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看了眼, 忙就撲到了太元帝腳下,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道裘含玉的身世!”

  太元帝眯了眯眼,歎出一口氣,“怎麽教皇後獨自冷靜了這麽久, 還是不肯說實話呢?”

  皇後搖著頭, 咬準了不承認。

  她心中認定,皇帝必是沒有實證, 隻是在懷疑,否則根本不會浪費時間讓審她, 而是直接將一眾人都發落了。

  太元帝輕輕踢開皇後,坐到床榻上,淡淡道:“朕知道你心中打得是甚麽算盤。”

  “朕確實是有事要審你。”太元帝抬起眼皮, 眼神幾乎可怖, “但不是裘含玉身世的事。”

  “朕早就確定了她的生身父母,也是因為這個隱情,才心緒不寧病情加重。故而你沒必要死咬著不承認這事......皇後,後麵你要死撐著隱瞞的事還多著呢。”

  皇後眼中含淚,“臣妾聽不懂陛下的話啊!”

  太元帝蹙眉, 懶得再與她廢話,直接道:“她名叫‘含玉’,是收養她的老琵琶女給起的,因為當年她的繈褓之中有一塊私人打製的、很是精致的玉佩。”

  “那玉佩是你胞妹的,共有一對兒。她被賜死前,在宮中多番打點,將另一塊給了慎王。”太元帝盯著一點一點崩潰的皇後,繼續道:“慎王之前,自命清高得很,偏偏與妓-女裘含玉糾纏不清,想來,便是因為她有那一對兒玉佩中的另一個罷。”

  太元帝起身,布滿褶皺的手狠狠地扯起皇後的衣領,將她的身子半提了起來,“他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朕的兒子,早就自己一家都是被朕賜死,對不對?如今,他故作瘋癲,就是在利用朕的慈父之心,蓄意來誆騙朕,報仇、奪嫡,對不對?!”

  皇後被衣領勒著,憋得滿臉通紅,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是搖頭。

  太元帝冷笑了一聲,“你與他早就串通好了,將文兒的事統統告訴了她,好幫助他演戲給朕看?嗯?”

  “你想讓你們家的人登基,搶朕丟了半條命才得來的江山?你怕慎王不中用,還讓裘含玉嫁給太子,就算奸詐的慎王失敗了,你們家還是能在皇族裏留下血脈!”

  說完這句,太元帝一放手,皇後重重地磕到了地麵之上,被甩出去了幾步遠。

  太元帝緊追不舍,邁到皇後身前,一腳踩在了她的手臂上,“說!”

  皇後滿頭的珠玉散落一地,散亂的青絲間蒼老的臉因為疼痛而變得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