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5444
  “正是這樣我才擔心他的安全。”棠兒將手上的布拆開,翹起手指細看,指甲染得極好,金粉粼粼煞是好看。

  玄昱用腳尖頂一頂團子鼓鼓的肚皮,“這是一隻獵犬,不能照寵物養,明日我派人來訓練它。”

  棠兒嫣然一笑,偎過去抱住他的肩膀,“訓練太累,團子到泥裏撒歡打滾都行,怎麽我都不嫌棄,就讓它當一隻快樂又自由的小狗吧。”

  玄昱眸子裏滿是寵溺的笑意,“你這樣要把它養壞了。”

  棠兒看一眼團子,笑盈盈在玄昱臉上一親,“上次小六給團子套了個繩圈,看把它難受得,不過是個小東西,我一點都舍不得它吃苦。”

  玄昱一手把她攬入臂懷,“說句好聽的,我再考慮一下。”

  棠兒將下巴擱在他肩上,低低喚了一句:“爺,好四爺,你就饒了小團子,嗯?”

  她的唇近在咫尺,氣息微甜,薄薄的衣裳,脖頸透出淡淡香味。玄昱隻感心中一顫,周身的熱血都沸騰起來,鼻貼近她的鼻,輕輕吻上她的唇。

  輕緩綿長的吻逐漸變得熱烈,玄昱的鼻息越來越重,兩手把她抱緊,幾大步就倒在了海棠花圍拔步床上。

  “玄昱,我還有話說。我哥哥九月成婚,我要回……”棠兒再想說什麽,唇就被嚴嚴堵住。

  紫蘇正要進屋卻被蘇進保攔住,她笑道:“飯好了,我去通報主子一聲。”

  蘇進保推她到門外,低聲道:“主子這會子歇下了,叫小廚房候著,聽吩咐重新再做。”

  紫蘇先是一怔,不刻就明白過來,羞得垂首離開。

  霞光透過窗在屋裏拖出一道長影,榻下是兩雙鞋,一雙大碼黑鞋,一雙小巧繡花鞋,團子乖乖趴在鞋邊……

  又到了萬歲聖壽,皇帝一早起來祭天地大廟,給先祖上香,再回太和殿接受百官跪禮朝賀。這些萬壽無疆的歌功頌詞起初還新鮮,如今皇帝早就聽膩了,一坐數個時辰,再好的耐心也磨幹淨了。

  晚上的壽宴設在禦花園,今年玄灃別出心裁,在漢白玉階兩旁安置了萬盞琉璃燈,將整個場地裝點得璀璨明亮。

  五百內侍太監以鐵架為基,金紙紮起一條巨龍燈,蜿蜒騰躍氣勢非同,龍頭造型威武壯觀,看得人目瞪神迷。

  園林鳳閣,曳彩流丹,百餘桌宴席豐盛無比,一疊疊珍饈佳肴堆起,說不盡的富貴輝煌。

  前呼後擁的禦輦從乾清宮迤邐而來,福順拂塵一揚,“萬歲駕到!”

  嬪妃皇子們早已排好次序,西邊以德妃為首,嬪妃有幾十人之多,個個笑臉嬌顏,打扮得花枝招展。

  東邊以太子玄昱為首,挨次按長幼順序,玄敬、玄恒、玄正、玄華、玄明、玄皓、玄灃、玄奕、皇十二子玄哲、皇十三子玄霖、皇十四子玄博、皇十五子玄盛、皇十六子玄齊、皇十七子玄睿等,其餘皇子不滿十四,小的一臉稚氣,更小的偎在乳母身前。

  未嫁的公主們粉妝玉琢較為拘束,已經外嫁的公主則自在隨和,駙馬們被安排在最遠兩桌。

  皇帝心情甚好,放眼一望,人真不少。幾十個皇孫,大的十五六歲,小的尚在繈褓中,伺候的乳母,宮女,老嬤嬤至少也有三百多人,黑壓壓齊聲叩頭。

  皇帝笑容可掬,單手虛抬了一下叫起,景樾恭敬磕頭,帶眾皇孫朗聲說出賀壽詞,引得皇帝龍顏大悅。

  皇帝招手讓景樾坐到身邊,對眾人道:“今兒是朕的壽宴,也是家宴,你們不必拘禮。”說完舉箸,眾人開始拿箸進膳。

  滿園通亮,由玄昱先敬賀壽酒,隻聞杯盤輕響,笑語漸起。

  福順和侍衛們跟在身後,皇帝滿麵紅光,挑幾個大些的皇孫在園子裏散步消食。他牽著景樾的手,感慨一聲道:“朕勉盡能力,終日為國事操勞,竟不曾享受過天倫之樂,皇孫中就叫得出景樾的名嘍。”

  景樾靠在皇帝的衣擺邊走,和其他世子一樣拿著一支木劍,隨口道:“皇恩雨露乃天恩博愛,萬歲龍馭天下,恩澤蒼生,不在小家之情。”

  聞言,皇帝吃了一驚,不禁俯身細瞧這七歲大的人,開懷笑道:“朕的好孫子口才了得,竟能說出這番大道理來,告訴皇爺爺,這些是從哪裏聽的?”

  景樾歪著腦袋想一想,朗聲道:“回皇爺爺,李冠英老先生給父親講課,孫兒聽見就記住了。”

  皇帝心情暢快,隻感覺先前的銛噪一散而淨,負手望月,祖孫一路談笑,話題不深卻聊得十分熱絡。小太監們躬身緊隨,另外幾個皇孫跑跑跳跳很是活躍,不時用手上的劍相互打鬧或者隨意敲打。

  皇帝很奇怪,幾個年幼的兒子見到自己就像鼠見貓,既惶恐又忸怩,要多生分就有多生分,這嫡皇孫自小就與自己親,童言無忌,問什麽都答得上很是伶俐。他特意考一考這個聰明的孫子,果真好記性,年紀雖小,學過的知識過目不忘,與玄昱小時候一般機敏過人。

  一隻獵犬陡然從樹木間躥出來,皇孫們隻看見一道黑影,嚇得大聲尖叫,四散而逃。

  侍衛拔出腰刀就衝了過來,隻見與這隻獵犬齊高的景樾已經擋在皇帝麵前,揮動手裏的木劍,朝橫撞過來的獵犬打去。

  “護駕!”侍衛統領恐急一吼,侍衛們一擁而上。隻在一霎,這隻十分凶猛的獵犬深陷包圍,咆哮撕咬,被十數快刀砍倒在地。

  皇家熱衷行圍,獵犬在狩獵過程中的作用非常明顯,眼前這隻蒼猊勁爪柔毳,個大如獅,正是獵犬中的猛將。

  皇帝看一眼那隻奄奄一息的蒼猊,再看一臉興奮的景樾。這孩子真奇了,這麽緊急的情況居然沒跟其他幾個孫子一樣逃跑,還敢奮勇護駕,這份忠誠膽識已經把自己的兒子們比下去了。

  皇帝不由激動,撫一把景樾的後腦勺,像是自說自話:“天意,這是我們祖孫的緣分啊!”

  景樾似懂非懂,抬起頭道:“皇爺爺,等我長大了天天保護您!”

  “好,真是個好小子。”皇帝心潮翻湧,蹲下伸手在後,“景樾上來,皇爺爺背你。”

  景樾高興地趴上皇帝的後背,抱上他的脖子,咯咯笑起來。

  “護駕,護駕!”大批侍衛突然湧過來,皇帝正背著景樾,抬眼就看見禦花園西角騰起滾滾濃煙。

  李全躬身快跑近來,喘著大氣行禮:“走水了,請萬歲移駕。”

  皇帝的臉猛地陰沉下來,怒道:“你們這些奴才幹什麽吃的?”

  李全雙膝撲地一跪,誠惶誠恐道:“回萬歲,是龍燈出了問題。”

  濃煙滾滾,太監們提著木桶穿梭急奔,玄昱親自指揮,很快就控製了火勢。

  這場火災並無過大損失,燒掉了幾棵樹,先前那條氣勢磅礴的巨龍燈盡毀,隻剩下一副光禿禿的空鐵架,引發皇帝震怒。

  一場大火攪亂了壽宴,回到乾清宮寢殿,皇帝怒火難消,隻感覺心中發瘮發涼:這個生辰過得真夠深沉,龍毀不是咒自己早薨嗎?兒子們之間表麵風平浪靜,實則勢如水火,冰炭不可同爐,如果今晚確是有人借機傾軋,其心之毒簡直令人發指!

  福順奉旨傳召,除了玄昱,其他皇子齊刷刷跪在皇帝麵前。此刻,玄灃麵如死灰,早已是魂不附體,整個人僵得木頭似的,連思緒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殿內眾人皆臉色慘白,皇帝對玄灃早有不滿,指著鼻子痛罵,把一腔火氣全發到了他身上。玄灃喪魂失魄,沒等罵完,兩眼一黑,居然暈了過去。

  皇子們偷瞧一眼皇帝,嚇得不敢吱聲。皇帝見玄灃又狼狽又可憐,命太監去傳太醫,就此罷免了他的內務府之職。

  經過一番勘察,內務府交出的答案是龍燈鐵架外使用的竹篾金紙屬易燃物,內部巨燭下雖有防火隔片,但無法支撐風力和晃動造成的火光傾斜。沒有任何證據顯示有人為的可能,龍燈設計者和當值管理太監被當即杖斃。

  皇帝心情難暢,留下玄昱,問道:“朕要留景樾在南書房讀書,太子可有話要說?”

  玄昱恭敬行下跪禮,嚴謹道:“父皇聖學淵博,這是景樾的造化也是兒臣的榮幸,兒臣謝父皇恩典。”

  已過子時,棠兒睡得迷迷糊糊,隱約聽見珠簾響動,一雙臂膀便將她圈入了懷中。她翻過身,玄昱帶著濃重酒氣的唇就覆了上來。

  他與她糾纏許久,把她吻得幾乎沒法呼吸才離開。

  棠兒微微啟唇,手放在他發燙的額上,“怎麽喝這麽多?你先別睡,隨便洗洗也睡得舒服些。”

  玄昱睜開眼睛,從她頸窩處抬起臉,“棠兒,我好難受,心裏煩悶。”

  棠兒見過他傷心,但不曾見識過他的軟弱,等他睡著後起身,拿熱手巾幫他把身上的汗擦一擦。

  玄昱沒多久就醒了,擁她入懷,許久才道:“聖壽宴中著火,父皇大怒,當眾痛斥玄灃,罷了他的內務府之職。”

  棠兒惴惴難安,不知怎麽出言安慰,已然可以想象,玄灃倒黴,希望看到這個結果的另一方自然就成了嫌疑人。

  玄昱深吸一口氣,語氣沉重:“這些年,我在父皇跟前辦事,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必須慎重思考。皇權父子之間處處都是陰謀,數不清的算計,沒人知道我經曆過多少詭詐險惡。先是玄灃玄禮算計我,再是玄敬,現在玄灃遭人算計,雖然沒有證據,但父皇對我不可能不產生疑心。包括你被劫持,我已經查出幕後黑手是玄皓,他辦事謹慎周密,很難抓到破綻。”

  “棠兒,我對你說過我外祖父謀逆的事,那場政變失敗後王氏一族的勢力全盤傾覆,在朝為官者全被罷免流放。而我身上也流著王氏的血,那次萬分凶險,父皇應該是看在母後的感情上沒有對我追究。諸上種種,包括這次火災,不論天災還是人為,細枝末節有一天也許會釀成大禍。我如履薄冰,這些話沒人可以說。”

  君臣父子猜忌相疑,兄弟鬩牆相互傾軋,玄昱的處境著實太難。棠兒心疼他,微笑道:“立德立言,無問西東,所有的努力將鋪就你的成功。”

  “跟你說說我的事吧。”她稍稍整理思緒,平靜地說,“還是那年,我從你的奴才手中詐得一百兩銀子,本是要拿這筆錢給婆婆治病。她寧可忍受病痛也舍不得花錢,眼睛看不見,摸索著也把銀子藏了起來,直到臨終前才告訴我母親藏在哪裏。對於我這樣生存窘迫的人來說,聽雨軒奢華得就像一座天堂。每日看著其他姑娘穿金戴銀,聽見哪位客人又打賞大筆金銀,我無法控製對於錢財的迫切渴望。”

  玄昱心中內疚生痛,壓低了嗓音,聲調沉抑:“棠兒,對不起。我沒有幫你,讓你受了太多苦,對不起。我很早就後悔了,這麽好的姑娘,上天給了她最美麗清澈的眼睛,是我的冷漠讓她看的盡是世間醜惡。我……”

  棠兒用唇製止了他接下來的話,片刻後分開,“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還有自卑,但也同時感謝過去那段經曆。玄昱,你我相隔天塹,我掙紮糾結,但心底的信念始終不曾消失。信念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我相信是信念推動我一步步朝你靠近。每個人都有迷茫的時候,都會對明天產生擔憂,希望所有的事能盡快落實,但誰也跳不過磨礪和困難。或許我們該多嚐試與不確定共舞,而信念的力量會推動你前行,無形中助你實現理想。”

  玄昱的視線定在她眼中良久,神色慢慢恢複常態,“今晚真喝多了,人生就是一趟冒險,不論豪富貧困最終一樣躺進黃土,過程才是最重要的。”

  棠兒微微一笑,“是啊,無人知曉前路,但路一直就在腳下,我們隻管邁開步子就是。”

  玄昱在她額心一吻,大手輕撫她的後背,“這些話能和你說說真好,父皇把景樾留下了,安排在南書房和我的那些幼弟一起讀書。”

  棠兒愣了一愣,撐起來望著他片刻,笑道:“萬歲學究天人,聖識博大,景樾在萬歲跟前定能德學早成。”

  作者有話要說:

  蒼猊:藏獒

  第75章 相見歡 (15)

  壽宴上龍燈被焚, 皇帝極不痛快,仿若被這不詳的預兆壓起一塊心病。他接連有月餘睡不安穩,人瘦了, 頭疼的病症越發嚴重, 幸好得皇孫景樾承歡膝下, 繁忙中得以慰藉。

  景熙年紀尚小, 棠兒偶爾教他練一會兒字,日子過得空閑輕鬆。轉眼就到了大暑, 北京的天一絲風也沒有,熱得怕人。

  樹靜蟬鳴,宮女們打扇伺候在側,知夏進來往冰盆裏各放幾朵梔子花,清新的香味在室內緩慢溢開。

  玄昱已經用完飯, 放下銀箸道:“你回鬆江,能不能少待幾日?”

  桌布一動, 就見團子從桌子底下鑽出頭來,大眼睛朝上看著。

  棠兒拂袖搛一塊排骨丟給團子,“錢莊每三個月必須盤一次總賬,借以評估壞賬比例, 辰時在碼頭的事務忙不過來。爹爹和哥哥錢莊茶行兩頭跑, 我回去得小忙一陣,盡量吧。”

  “我都忘了問,你家那個老宅修得怎麽樣了?”

  團子吃得歡快,棠兒又搛排骨扔到桌下, “上個月就完工了, 還照原來樣子修繕的,沒用多少功夫。”

  “得空我陪你過去住幾天。”

  “好啊。”

  玄昱起身離桌, 蘇進保過來伺候漱口,賠笑道:“主子,方才正妃娘娘派人過來,說是黎側妃身體有恙,請您過去瞧瞧。”

  “我又不會瞧病,讓韓柱去請太醫。”

  深深宅院,女子多是男子的附庸或者家族的注碼,若不得夫疼愛隻能孤獨地消磨一生。棠兒一麵要獨占玄昱的感情,一麵又對她們存有些許同情,放下銀箸,猶豫片刻後說:“你去瞧瞧她吧。”

  玄昱讓宮女太監們全數退下,認真凝了棠兒片刻,“幾個妃妾中屬她心眼最多,你就不怕她拖著不讓我走?”

  棠兒頓生醋意,一個嫉妒的目光直向他砸過去,“誰會拿生病這種事來作文章?再說,你若不願,她能把你按到床上?”

  玄昱執起她的手,眼神裏蓄著溫柔專注,“也是,我這就去了。”

  棠兒低頭去逗團子,玄昱一臉笑意,捧住她的臉在額上重重吻了一下,“我本來就不想去看她,走,我陪你去園子裏逛逛。”

  棠兒見玄昱這樣遷就,心裏那股醋氣消減了不少,垂目輕扯一下他的衣角,“你還是去一趟吧,早點回來。”

  涼風習習,荷香沁人,螢火蟲在花木間飛舞,蟬聲,蟲鳴,蛙聲混合。

  水波有節奏地拍打著岸邊的石墩,棠兒和知夏並肩沿回廊往水榭那邊走,遠遠就聽見笑聲,隱隱說的是什麽“花魁”,“妓/女”。

  棠兒隻覺心被猛地蟄了一下,一輪明月正從頭頂映著人,把她本就白淨的臉映得血色不見。再走幾步就聽得更加真切,那兩人聊得火熱,其中一人道:“講真,先生生得這副好模樣,真不像是那種下賤之人。”

  另一人的笑聲清脆悅耳:“咱們府裏早就傳開了,她的身份這麽低賤,能得太子爺專寵,聽說有一套房中魅術呢。”

  “羞死了,我才頭一回聽說還有這種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