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5052
  玄昱按心意從北京派一名郎官送來聘書,二十萬白銀作為聘禮。棠兒有種被收買,被束縛的感覺,她經常會想起玄昱,但並不算思念,因為這種想起過於熟悉,更似一種自然形成和常態。

  聘書上是玄昱方正有力的字跡,下角有個給特意扣掉的小孔,旁邊相臨按著兩枚手印,一枚應該是他的,而另一枚正是棠兒當年在老城隍廟騙那一百兩銀子時按下的。

  郎官回京後兩個侍衛留了下來,棠兒無力阻止玄昱的任何決定,這樣的保護和玄灃安排青鳶的舉動幾乎沒有不同。

  辰時忙碌來往江寧鬆江兩地,再過不久,誠至錢莊在鬆江的分號將開業。棠兒不確定自己的決定算不算盲目,唯一欣慰的是為大家解決了生計問題,爹爹,知憶和她的弟弟都在茶行做事,娘親和知夏則守在新買的大宅子裏享受恬淡生活。

  棠兒站在櫃台內算賬,大夥計匆匆忙忙從碼頭跑回來,氣喘籲籲道:“東家,福州來的船在碼頭被扣了,錢老爺叫你過去看看能不能找人幫忙。”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小可愛們喜不喜歡一心辦事業的玄昱和棠兒呢,歡迎收藏留言,愛你們,比心。

  第64章 相見歡 (4)

  碼頭擁擠不堪, 各種貨物垛得小山也似,雇主不住吆喝指揮扛夫們扛包卸貨。人群中少有私販洋貨者,兜著小件洋貨穿梭, 不時朝儀表體麵的人低聲詢問:“懷表、珠母貝、水晶眼鏡、削鐵如泥的洋刀要嗎?洋布, 玻璃鏡、大座自鳴鍾, 象牙佛雕觀音也有, 爺跟我去倉裏看貨。”

  錢貴站在艙板上往碼頭眺望,突然舉起雙手高喊:“棠兒, 這裏,我在這裏!”

  熱浪襲人,汗臭熏鼻,司源擠在棠兒身前,幫她擋開那些滿身汙漬的扛夫。

  開年, 錢貴攜棠兒私奔不成,隻得獨自回到福州。他猜到那是個局, 但依舊相信棠兒是出於被迫,更被她拿出五千銀票的義氣感動。他很快振作,暗下決心要盡快掙銀子去江寧為棠兒贖身,萬料不到, 茶行半年來最大的訂單竟來自鬆江。

  兩人到了橋板口, 錢貴快跑下來,正想去握棠兒的手卻被司源擋開。

  “怎麽回事?”棠兒穿著一身男裝,相貌過於清秀,在紛雜的人群中更顯出脫。

  見她認真, 錢貴收住臉上的欣喜笑意, “海關這邊說船隻超載,拒不接收產地厘金繳納條據, 現在已經扣船,要罰五倍超載款,補交厘金才能卸貨。”

  海關厘金是一種商業稅,收征於轉運中的貨物,抽於行商,也有在產地或銷地征收於坐商兩種。朝廷稅收寬鬆,貨物在起運地征收一次厘金後,轉運途中或者終點並不重複征收。

  棠兒看向那船的載重線,明顯不存在超載問題,“我就定了那麽點茶葉,這艘船裝的是什麽?”

  此時此刻,錢貴那顆滾熱的心一下就涼了,“他們運了一批生絲,江海關這邊輕車熟路,明顯要敲一筆銀子。”

  有便利的地方貪腐太常見了,棠兒思量對策,跟著錢貴進到江海關在碼頭的關稅監管衙門。

  船長正連連鞠躬,苦哈哈請求當值官員減少罰款,抱著雙拳道:“官爺,我頂多裝了半船,超載實在說不過去,補個厘金行嗎?”

  陶少浦戴官帽穿補服,翹著二郎腿用茶,不耐煩道:“少囉嗦,罰票都開好了。”

  船長急出一頭油汗,伸袖去抹,僵硬地賠出笑臉,“官爺,我頭一回跑鬆江運銀收得少,您開個情麵少罰一點。求求您了,我把這條船賣了也值不了六千啊!”

  陶少浦兩腮上的橫肉獰起,笑得陰險,手往外揮,“滾滾滾,本官沒功夫跟你耗。”

  棠兒仔細看超載罰票和厘金票據,厘金不多,隻有一百多兩,超載罰票上是六千兩整,貨物一欄填寫著生絲和茶葉兩項。

  陶少浦眼神炯炯地盯著她,手突然伸了過去,“這是誰家的小娘子,長得這樣美。”

  司源一個箭步衝過去,抬起巴掌就要扇到陶少浦臉上,這舉動驚得站在一旁的錢貴和船主眼都直了。

  棠兒的目光從陶少浦手下的印台上掃過,快速思考,一把將司源攔下。

  陶少浦滿腔邪火,把臉一沉,“不識抬舉,都他媽什麽東西!”

  棠兒笑意明妍,忙對陶少浦道歉:“對不住大人,我家弟弟年輕不懂事。我是一葉茶行的東家,大人扣的正是我的貨,我們也不懂海關這邊的規矩,還請大人百忙中抽個空,前去我的茶行品茶。”

  這話一出,陶少浦渾身舒坦,賊溜溜的色眼把她上下打量,“是個伶俐人。”

  他貪婪無恥且肆無忌憚,仿佛正用眼神把她身上的衣裳剝光。棠兒強忍著極致的厭惡感,大度允許他先賒下這筆欠賬,拿起超載罰票細看,不刻後絞起了雙眉,“六千兩,就這麽薄薄一張紙,太貴了。”

  陶少浦毫不在意她的無稽之言,把罰票從她手裏一抽,拈起官印往邊角“砰”地一蓋,“女人家懂什麽,貴的不是一張紙,而是本官手中的權利!”

  看著那枚清晰完整的官印,棠兒慢吞吞地笑了,轉身走出門外。

  司源追上棠兒,肅容嚴聲道:“李姑娘隻管放心,讓我回去賞他幾個大耳巴子!”

  棠兒定睛看了司源片刻,轉臉讓錢貴去將船主喊來,問道:“你的船上除了生絲茶葉,還有什麽貨物?”

  船長滿麵愁容,“沒有別的貨物,茶葉不多,其他都是生絲。”

  棠兒展開檀香扇在鼻前,一邊思考,一邊問:“那些生絲價值多少?”

  “雇主剛才還在催,這批生絲價值三萬多銀子,他趕著交貨,心都急死了。”

  棠兒將扇子一收,緩緩揚唇,字句清晰地說:“你去把罰款交了,罰票拿給我,我讓江海關賠你五倍銀子。”

  此言一出,三人同時看向棠兒,錢貴和船主不禁心下駭然,錯愕相對,滿臉寫著不可置信。

  棠兒意態輕鬆,執扇敲打手心,“去吧。”

  船主求錢貴幫忙,又去找雇主,東借西湊,約莫一個時辰後交齊罰款,趕去茶行將罰票交到棠兒手中。

  夏季天亮得早,碼頭停著一溜樓艦似的大洋船,國人的船隻擠在這些龐然大物中,就像甲殼蟲中間參著幾隻小瓢蟲似的愈顯突兀。

  一行人到船隻檢驗處畫押交接,船主按棠兒先前的主意登上船,不刻就慌慌張張對監察官交涉:“我的貨物少了!”

  兩個監察官半懵半醒,吭吭哧哧不知如何應答,互相遞了個眼色,一個去船艙查看,另一個則跑回衙門大堂。

  約莫過了一刻時間,陶少浦冷臉過來,擺起官威道:“你們存心找茬?”

  棠兒揚眉看向陶少浦,司源和趙乾左右一邊身背筆挺,以同樣不屑的眼神盯視過去。

  棠兒淡定從袖口拿出超載罰票,“船隻噸位清清楚楚,官印是大人親手敲下的,傻子都能看出船隻吃水淺,最起碼少了半倉貨物。”

  陶少浦片刻才想轉過來,昨日得意忘形,敲下官印的舉動大錯特錯,氣得舌頭打結:“你……你們……”

  棠兒對他的表情非常滿意,冷下臉道:“請大人在三日之內查清丟失貨物去向,並盡快返還,否則我們江海關總署衙門見!”說完,帶著一幫天兵神將如風而去。

  這種事監管衙門沒少幹,陶少浦身邊的吏員一臉混沌,傻乎乎道:“大人,他們就帶了這點貨。”

  陶少浦惡顏盡改,麵上顯出沮喪,一甩衣袖,“蠢貨,我們被人反將一軍看不出來嗎?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們,咱騎驢看賬本,走著瞧!”

  出了碼頭,棠兒身後也嘁嘁嚓嚓了,錢貴心裏已經透亮,滿臉興奮道:“這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貪官,活該!”

  船主這時候也明白過來了,直起腰杆滿麵神氣,“東家好計謀,這幫孫子得原原本本把我的銀子吐出來。”

  棠兒自忖片刻,神情自若道:“這是包贏的官司但並不簡單,他們一定會一邊拖延一邊施壓,我們隻能見招拆招。”

  玄昱收到司源的書信,暗歎棠兒的反向思維方式,急發一封嚴整貪腐的文書到江海關。

  三日後,棠兒帶船主去江海關總署把碼頭監管衙門一告,立刻引起江海關總監龐茗傑的重視。他剛收到太子親發的文書,隱隱感覺風向不對,急傳陶少浦等人。

  陶少浦趕到總署衙門老實交代自己遭到了反敲詐,龐茗傑不敢頂風包庇這麽明顯的敲詐貪腐行為,果斷傳船主和棠兒過來簡單將案子一問。

  船主跟在最後,兩名侍衛前後護著棠兒出了衙門。陶少浦按龐茗傑的意思,狗搖尾巴似的追出來,“萬事好商量,李東家給個明白話?”

  棠兒不想與海關結矛盾,但認為包庇貪腐並不正確,一邊向馬車走,一邊演算這件事的後續會怎樣發展。

  陶少浦躬身趨上前,小心窺探她的臉色,好言賠笑,“得饒人處且饒人,您往後的貨還不得從我們手下打過,您提個條件?”

  司源瞪眼將陶少浦一攔,棠兒根本不看他,“陶大人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陶少浦這個氣啊!他憤恨不平卻“通”地一下就跪了,“大人不記小人過,隻要您饒我這回,環草結銜,任憑東家驅使。”

  棠兒心無旁騖,似乎並不在意他說了什麽,由趙乾攙一把登上馬車。

  見狀,陶少浦眼中仿似一下燃起了兩個火球,起身罵道:“一個小婊/子,裝什麽大尾巴狼。來日方長,老子豈能白栽,定要百倍討回今日之辱!”

  話音剛落,司源忿然作色,猛竄上前,“啪啪”兩個蒲扇大的巴掌已經掄在了陶少浦的臉上。

  事發突然,陶少浦頓時傻眼,一口血唾沫吐出兩顆大牙來,張著血口道:“大……大膽賊子,你敢打朝廷命官!”

  “打的就是你!”司源冷冷一笑,揮起巴掌,又是幾個響亮的耳光落在陶少浦帶血的腮幫子上。

  街上人來人往,行人一見有熱鬧看,紛紛駐足圍觀。

  陶少浦臉色灰白,嘴上血流如注,見他再次伸手,嚇得捂著臉直往後躲。

  司源麵帶嘲笑地在他肩頭擦拭血漬,從腰間拿出腰牌,“記住爺爺的名字,再讓爺看見你,或者聽見一句廢話,割了你這條髒舌頭!”

  打狗還得看主人,更何況是自家門口。龐茗傑原本氣憤,聽聞對方身份頓時詫異,藍翎侍衛可是正六品,除了天皇老子誰指使得動?這位名叫李覓的茶行老板究竟是什麽身份?

  監管衙門直屬江海關,龐茗傑頭上還有四省海關總督邊鑠。船隻實際載貨量大家心知肚明,可他當然不能直接承認下屬敲詐,最終摘了陶少浦的烏紗帽等候追責,判定監管衙門按船隻噸位賠償“丟失”的貨物。

  棠兒本已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沒想到這件事如此順利,船主更是目瞪口呆,感覺像在做夢一樣。

  茶葉比生絲貴,經過數日協商,監管衙門按生絲的時價賠給船主近三萬現銀。

  這件案子成了江海關內部曆年來最大的奇聞,幾日後傳到北京卻是柳暗花明,處理結果充分表明了龐茗傑剛正不阿,堅定維護行商利益,積極響應朝廷功令,小案快辦的決心。

  萬事開頭難,棠兒覺得有必要嚐試去淌生絲收購的水,洋商對於茶葉的需求量有限,且對外貿易基礎形成一時難以改變。她與父母商議後買足燕窩,人參,海參等各種禮品,收拾滿滿三大箱行李前往無錫。

  馬車十分講究,三麵玻璃窗,深色窗簾,座位上是厚厚的軟墊,書,時鮮水果,解悶零嘴一應俱全。

  無錫的鄉下疏院瓦舍,犬吠深巷,雞鳴桑樹顛,小溪邊都是洗刷蠶架的女子。

  棠兒下車活動雙腿,放眼眺望,小橋流水,菜園籬笆,一片恬淡安謐,隻感胸中積垢盡掃。

  司源打馬在前,一路問過去終於找到石府,這座莊院很是氣派,白牆連綿,青堂瓦舍,大樹成蔭。

  小蝶穿一身大紅裙明媚異常,滿麵紅潤,歡歡喜喜出來相迎,“這兩天院裏的喜鵲一直叫,果真有貴客來!”

  一起迎出來的還有喜色滿溢的金鳳姐,兩人熱情地拉起棠兒的手,歡聲絮語,話怎麽都說不完。

  司源將禮品一樣樣從馬車裏搬進來,棠兒主動提出要見石中玉的正室,小蝶早從金鳳姐那裏聽說她現在有錢,知道這是要給自己撐麵子,喜眉笑臉帶著她去正屋。

  魏氏見棠兒清秀大方,出於主人的禮貌留她晚飯,棠兒隨便聊幾句,發給她的五個子女每人一個紅包。

  長女巧秀今年十五,已經懂事,對棠兒和小蝶表現出一臉鄙夷,當麵就拆開了紅包,爾後卻驚訝地拿給魏氏。魏氏一看,居然是一張千兩龍頭銀票,臉上的笑容和氣立刻多了幾分。

  金鳳姐和棠兒說話,小蝶自去忙活,安排晚飯,指揮丫鬟們熏香疊被收拾房間。

  珍饈佳肴,野物海鮮,烤雞鴨,炸丸子,老媽子殺魚洗菜,廚子滿頭大汗忙得熱火朝天。

  魏氏不來,小蝶叫丫鬟送菜去她的正屋,特在院裏的戲樓前擺一桌豐盛的洗塵宴。小蝶捧著戲單讓棠兒點,棠兒再三推讓,倒是金鳳姐不客氣隨手點了兩出。

  第65章 相見歡 (5)

  日漸西沉, 餘暉似金,院中風燈高懸,映著花木窗格璀璨如瓊樹流光, 一派喜氣富貴。

  小蝶嫵媚溫柔, 將身子歪過去對石中玉道:“你可別小瞧了我這棠兒妹妹, 她在江寧有兩家錢莊, 鬆江碼頭開著一家茶行,比咱們還富。剛給巧秀他們紅包, 一人一千兩,等會兒記得多敬她幾杯。”

  聞言,石中玉不禁對棠兒生出幾分賞識欽佩。

  台上正唱《打金枝》,樂聲銛噪,情節起起伏伏。金鳳姐看得高興, 擱下酒杯連連拍手,逐又回頭感慨:“我金鳳上輩子定做過大好事, 自己沒生養,全享你們丫頭的福。”

  棠兒粲然一笑,拿出幾張銀票交給小蝶,“這戲唱得好, 能哄金鳳姐這樣高興, 勞你賞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