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6696
  玄正的臉驟然血紅,兀自興奮。玄奕替三哥封王而高興,沒想到自己也有份,一齊叩頭道:“謝萬歲隆恩!”

  作者有話要說:

  介子推,春秋三傑。晉文公重耳流亡,食不果腹,介子推割自己大腿上的肉煮給晉文公補身體。晉文公複位後封賞功臣漏掉介子推,後又將其燒死。

  第61章 相見歡 (1)

  潺潺雨聲漸漸小了, 長久的迷怔後,棠兒偏過臉,鏡中的她顯得極疲倦。暗青色的光從窗戶投進來自頭頂扣下, 角度好似一座三角寶塔, 欲將她整個鎮壓在塔下。

  想那修行千年的白蛇, 一朝墜入情網, 終也沒逃過人妖殊途的命運,她幽幽一歎, 疲憊地拉開了門。

  太子發話哪有違抗的可能,李存孝找機會將事情與妻一提,顧清秋嚇得怛然失色,隱瞞太子乃欺君重罪,抽抽噎噎將棠兒的事交代出來。李存孝萬沒想到珍愛的女兒竟會淪落風塵, 引咎自責,如遭萬箭相攢, 悲痛絞入五髒深處。

  穿堂風將窗紙吹得鼓起又凹陷下去,門上貼的大紅“福”字掉了角兒,簌簌抖動。

  這一刻遲早會到來,棠兒跪在父母麵前, 重重叩頭後道:“爹爹, 娘親,女兒受花家公子照拂恩惠,得到開錢莊的啟動銀兩。這份家財由大哥和辰時共同掙來,太子那邊我會解釋, 請您二位寬心。”

  李家乃世代書香門第, 讀書人最在意聲譽,李存孝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 看透了很多事,思想不如年輕時腐朽固執。他難過不是因為家族榮辱,而是心疼棠兒不能擁有幸福,更為沒有照顧好家人而內疚神明,從椅子起身,將自己關在書房內。

  棠兒淒楚難言,快步跟去,見父親難過流淚,倔強地跪在書房外。

  眾人的請安聲中,玄昱過來了,他已經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一把拉起棠兒,“你的未來由我負責,我會向老師解釋。”

  棠兒仰臉審視著他,眼睛發紅,瞳仁中蒙著一層淚水,“玄昱,人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男人在我這裏連皮也傷不到,我若有心就活不到現在。男子有兩大喜好,哄良家女子下水,勸風塵女子從良,你覺得自己在拯救我麽?”

  玄昱細細思忖她曲折的心意,俯身將耳朵貼近她心髒上方的位置,靜聽片刻,立直看著她道:“你的心還在裏麵,替我收好,不許給任何人。至於你口中的拯救……”

  他將眉心微擰,爾後神色溫和,“毀掉一個人,最高明的方式不是陷害而是捧殺。當所有人不切實際吹捧,久而久之,這個人一定會盲目自信,以至於聽不進正確的聲音,任何忠告建議。德妃教我打罵奴才,放任我驕縱蠻橫,一個出生就失去母親的孩子,你想他該有多氣餒浮躁。讀過的書令我能反躬自省,改正惡習,而你一直目標明確,知道自己要什麽。我們有著相似的個性,我愛你亦是自戀,變相愛我自己。”

  棠兒隻覺悲涼,微微啟唇道:“我不嫁你,也不嫁任何人,雙親百年後我自削發為尼,青燈佛前了此殘生。”

  玄昱早已看透她隨時都會迸發出的不安和消極情緒,冷冷補充道:“你逼我數次表白,成功吊足了我的胃口,關於你嫁與不嫁,我不想重複第二遍。這場陰謀算計,你我都是受害者,你不恨玄灃是因為我在你心中尤為重要。”

  棠兒凝著他深邃的眸子,臉上的自卑暴露無遺,似將那顆易碎的心坦誠托在他麵前,“玄昱,不要試圖從我胸膛內套出真心,我相信的隻有自己能抓住的東西。男子保持活力的秘訣在於不斷獲得新的伴侶,而女子不遺餘力的則是鎖住男子的心,這兩者本身就是矛盾。感情是這世上最難維係的東西,拋開所有阻礙,我們能在一起又怎樣?愛情會隨著時間變得平淡,接下來就是猜忌,爭吵,厭惡,甚至於相棄,這是自然規律,也是無法逆轉的敗局。在這裏止步很完美,至此為止,你在我心中的形象接近於神邸。”

  他的神色變得凝重,語調卻絲毫不減溫柔真摯,“你的想法對,也不對。良田萬頃日食三升,廣廈千間夜眠八尺,每個人的結局無非不了了之。就好比人都是一死,也沒見誰想著要死就不去努力活著。你不信任,沒有安全感,這些我都能理解,真心唯有一種檢驗方式,那就是時間。”

  仿若有一輪烈陽驅散大雨,撥開了烏雲,將萬丈日光照射出來。

  棠兒的眼淚已經掉了下來,語氣帶著幾分自嘲:“玄昱,我們跨越不了身份的鴻溝。也許我該感謝你,因為你給了我無法拒絕殊榮的理由。”

  玄昱不想任她一再消極,壓下話鋒,臉上顯出冷傲之態,語氣中含著幾分強勢:“儀式感既是將簡單的事複雜化,我要你,這三個字就這麽簡單,無須複雜更不必跨越什麽。你時不時就會往我心裏戳一刀,恃美行凶也得有個限度,至今還沒人像你這樣踐踏一個太子的尊嚴。”

  玄昱拉著她的手走進書房,李存孝思緒恍然,恭敬行下君臣大禮。

  玄昱攥緊棠兒的手,語氣沉重道:“老師,我和棠兒三年前就見過了,想必您也知道她自小就傾心於我。老九派門人許鵬程私建密檔要挾收用大小官員,她是為了我留在聽雨軒,這次也是因為她我才能順利繳獲焚毀密檔,我要娶她。”

  棠兒低垂眼眸,素淨的麵容上有羞愧的紅暈彌散開。玄昱善意的謊言令她心中湧出萬般滋味,覺得應該澄清自己的墮落與他無關,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就像一個竊賊抱著關係生死的贓物,任道德如何鞭打,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肯放手。

  李存孝臉上僵硬,驚詫激動,再想他們先前的表現,不能判定這話的真實性。太子雖尊重老師但君臣有別,他哪兒敢有半分違逆。

  玄昱鄭重承諾:“棠兒,我會安排好一切,尊重你想陪伴父親的想法,半年夠麽?”

  棠兒無法不被感動,一念之間,過去所遭受的鄙視譴責,內心折磨,如浮雲掠影般悄然而過。在這個因果循環,無人不難的俗世裏,仿佛隻要思想超脫就能跳過報應與劫難。他的愛如浩海明燈,以一線光明指引她未來的方向,更似在提醒她,你不是一個人了。

  深宅豪門,米爛陳倉,仆從成群,美眷如雲。棠兒不願和玄昱的其他女人一樣,成為世間女子中身份尊貴的少部分人,也同時享受這世間最尊貴的爭寵吃醋,鬱鬱不樂。

  她微喟一聲,聲薄而輕:“我不嫁,也沒資格。千裏之堤毀於蟻穴,太子眼下尚未通過重重考驗,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欺瞞天下。”

  李存孝沉吟片刻,痛心地深施一禮,“側妃的身份要經宗人府上報核驗,纂寫進玉牒內,太子不可不慎,隻待太子榮登大寶再憐惜小女。”

  玄昱默想片刻,沉目道:“老師的話我明白了。”

  爹爹的態度等同於默認了婚事,他對玄昱赤忱忠心,不拒絕也是能料到的結果。棠兒未曾奢望過玄昱會從雲端之上向她伸出手,隻是希望以自己的力量站起來。有時候,她覺得自己擁有過玄昱,至少在心裏擁有過很多年,此生遇見這樣一個人已經圓滿了。

  一室霧氣,浴桶內熱氣蒸騰,棠兒的發緊貼著額角和肩頭,肌膚勝雪,玉般泛著瑩瑩暈光。微妙的情緒在她心中不斷蔓延,她感覺自己通身輕盈,抱著衣裳立在照身大鏡前羞澀打量,側身回眸,潔白的後背仿若生出了一雙透明的翼。

  知憶送來燕窩,又往小香爐中添了一匙沉香屑,“棠兒,沒想到你竟和太子有這樣的緣分,我真為你高興。”

  棠兒至妝台拿來珍珠粉麵霜,細細在手心調勻抹在臉頰上,“什麽緣分,不過是沒得到而已。打個比方吧,小時候,我爹爹可疼我了,別家孩子有的物件我都要。有些東西到手了也就扔到一邊,翻不著重新買,原因很簡單,因為沒玩過。太子府裏那麽多妃妾,人人望眼欲穿巴望他的寵愛,這就像珍饈美味天天吃也膩,偶爾吃個野菜窩頭多新鮮。”

  聞言,知憶驚得合不攏嘴,半晌才道:“貧者疼妻肯定是愛,但其中的因由不乏沒有選擇。太子身份何等尊貴,他有那麽多選擇,能從萬千美色中認定你那才是真愛。”

  “我倒不是一味要撿難聽的說,他和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遙隔天塹,人有自知,我真沒想過攀龍附鳳。我早就不信有什麽真愛,別處不說,這條秦淮河就美女如雲,我要是個男子也免不了喜新厭舊。一入侯門深似海,何況還是天家高門。我現在就在想怎麽把他伺候好,盡量不要得罪他的妃妾免得自找苦頭。嬌顏老,芙蓉謝,任何美麗都會褪色,金鳳姐也說過,姑娘家的好時候也就三五年。隻等哪天他厭了,別弄得太難看,錢我也不要,他能好心打發我回家就是最好的結果了。”

  她的話看似極端卻不是沒有道理,太子的身份實在太高,將來可是要當皇帝的。知憶拿了梳子幫她將發梳順,“太子相貌真好,但凡是個女子都會心生愛慕,我瞧他對你有心,珍惜眼前吧。”

  棠兒笑得沒心沒肺,從鏡子中看她一眼,反手繞肩,握住知憶的手,“我不消你但心,我給你和知夏都存著一份錢,隻等你們覓得良人,辦份體麵的嫁妝。”

  知憶鼻子發痛,淚珠撲碌碌就落下來了,“棠兒,我不知道怎麽謝你。”

  棠兒轉身拿帕子替她擦掉眼淚,微笑道:“就拿知夏說的話,我們都沒幹過壞事,一定會幸福的。”

  毫無波瀾的分開好似凝固的湖麵,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玄昱的心仿若裂帛,帶著清脆的聲響,一點一點破開。

  低調而來,高調出城,金鞍禦馬,威風凜凜的侍衛手按腰刀,街道烏泱泱全是人,瞻仰太子儀仗的百姓擠得人山人海。

  禮炮儀仗開道,最前一列侍衛騎紅纓高馬,手持出警入蹕旗,繡著祥禽瑞獸的旌旗跟後,太子銀輦被簇擁在中間,純黃大蓋隨後,招搖如一條黃龍迤邐而出。再往後就是浩浩蕩蕩的禦林軍,執鐙鼓、臥瓜、立瓜、大刀、弓矢、鳥銃、豹尾槍,軍容整肅。

  百姓們無不鼓噪振奮,年輕人沒見過這麽大排場,睜大眼迷惘傻看,有人帶頭下跪,男女老幼齊跪伏地,山呼:“太子千歲,千千歲!”

  玄昱穿一襲杏色蟒服,明峻正氣,第一次感覺自己需要這樣的形式,那個小女人已經將他這個太子生生變成了乞丐。他忍不住挑起窗簾,多希望她會像追著常敬霆一樣趕來,臉上的失魂落魄盡可以少一些,但一定要帶點淚水眷念。

  玄昱忍不住嘲笑自己,這是他有生以來深感被動的經曆,他覺得已經趨於冷靜了,但如何都想不通那個小女人是怎麽做到以柔克剛,從一開始就占據主導地位。如同那一夜,她都主動鑽入他懷中了,可他卻不能隨心而為,紮紮實實地擁緊或者得到她。

  此時此刻,玄昱依舊沉溺在情感旋渦中,他不想當什麽君子,恨不能立刻回頭,像個沒道理可講的匪,直接將那個小女人扛到肩上帶回北京。

  半年,不可能更久,多一天也不行!這是玄昱給自己定下的冷靜期,他相信這樣的分開不隻是千裏,而是時間與思想的沉澱。

  第62章 相見歡 (2)

  離開江寧後, 玄昱命隨從官兵走官道,自己微服簡行,帶著王謙之和一行侍衛繞路先去紹興。

  已是日落時分, 狹窄的街道熙熙攘攘, 兩旁商鋪櫛比鱗次, 釀造黃酒的作坊傳出一陣陣醇厚的酒香。文房四寶行、書畫行、成衣行、黃酒行、米行、茶行、臘味行、綢緞行生意紅火。

  這裏是江南水鄉, 河道繞城,長堤綠柳, 書卷墨氣,文風鼎盛。石欄旁的皮影戲前擠著一個個黑乎乎的小腦袋,小童們一臉欣喜,對唐僧師徒西天取經的故事百聽不厭。

  賣瓜子、年糕、茴香豆、酥糖的;賣桂花湯圓、木蓮羹的;吹糖人的;炸絲餅,臭豆腐的小攤位應有盡有。

  一位跛態男子隨著人群走進倉橋街, 他國字臉帶著幾分文氣,臉色慘白仿若大病初愈一般, 身形消瘦,右腿每邁出一步,肩膀下沉,左腿才費力向前一拖。這人叫周世興, 早些年是紹興有名的才子, 鄉試府試均占頭榜頭名。當年那場南京春闈,苦苦盼到皇榜,他的名字正在前十之列。

  沒進前三甲他有些失望,打起精神到了北京, 細裏才知科舉宦途皆百弊叢生, 除了王長亭關照之人,其餘均無好成績。若不想一直在翰林院做修撰, 暗裏有明碼標價,隻需八千銀子便能補個浙江鹽道或者糧道的肥缺。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簡直是放屁!周世興年輕氣盛且自視清高,不肯行賄鑽營。渾渾噩噩,伶仃大醉中,他寫下幾首抨擊科場舞弊,吏治弊端和賣官的詩詞策論,不知怎的被傳開了,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酒醒後,周世興也知道事態嚴重,來不及收拾行囊,連夜逃出北京,到紹興也不敢回家,躊躇許久後躲到寧波避風頭。

  此事驚動朝野,皇帝聖明,絲毫沒有追究周世興的責任。以宰相王長亭為首的太子勢力遭受打擊,主考李存孝首當其衝被抄家流放,多名當朝大員被革職,等候勘問。

  時過境遷,隱居在鄞縣的周世興早已沒有當年的榮光盛氣。終於等到王長亭倒台,回到故鄉,命運再次給了他一記重創。王長亭有一位門生金波現任紹興知縣,一直盯著這事不放,派數名打手至周家尋釁滋事,趁機打折了他的一條腿。

  周世興悵然對著墨藍的天穹,嘴角泛起一絲苦澀,止步望向川流不息的人群。

  王謙之快步上前,仔細看了看周世興,笑道:“這不是文硯嗎?一別多年,你這些年在何處?”

  周世興仔細一看,來人三十多歲精神抖擻,白淨的臉上蓄著八字胡,穿一身簇新的墨藍色長衫,滾邊繡花腰帶上掛著一枚質地極佳的白玉。凝神片刻,他這才想起,當年同考,名不見經傳的王謙之名列第四,“原來是你,你如今這樣得誌還能認我,難得。”

  王謙之爽朗一笑,“我在北京當差,的確還行,此番敢巧,我正好給文硯兄引見一下朋友。”

  交個朋友無妨,周世興心中思緒翻湧,跟著他緩步走到橋邊。

  柳樹下立著一位英俊瀟灑的青年,他神色平靜,簡潔的裝束依然無法掩蓋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再看青年身後,兩個英武的男子靜靜站在那裏,腰脊如標槍般筆挺,雖未配劍,但能看出是有功夫底子的好手。

  王謙之已經上前一步,拱手道:“四爺,這就是您提過的周世興,今日趕巧,叫我給遇上了。”

  玄昱嘴角帶著淡淡笑意,下顎略微一點,“久仰大名,一同用個晚飯?”

  周世興心中還回味著王謙之方才那番巧遇之言,笑著點了點頭。

  玄昱負手向前走著,從容道:“文硯,我並不善言詞,蠹眾木折,隙大牆壞,防民之口甚於防川。清者為聖,濁者亦可為賢,如今的官場多是虛食主祿,素餐屍位者,急需要你這樣的天下墨吏。”

  聞言,周世興先是一愣,仰頭笑道:“說來臉紅,當年喝了些墨水自高自大,慚愧。”

  玄昱想起王長亭,略感神傷,“我記得你的氏族續論。甲族以二十登仕,後門以過立試吏,品級階層固化,春過野草不生。”

  周世興的心猛地一動,自嘲道:“我寫過數篇華美的敲門磚文章,沒想到讓人記住的竟是這篇。”

  王謙之見周世興當年的那股傲氣未減,小心看著玄昱的臉色,接話道:“文硯兄頭懸國門,釋生取義,敢於抨擊國家掄材製度,吏治弊端,著實令人敬佩。”

  奴才奉主並不稀奇,但這王謙之好歹有功名在身,居然在這四爺跟前這般屈身附和。周世興忽地吃了一驚,這年輕人開口便是天下,當今排行第四的至貴之人還能有誰?乃太子玄昱是也!

  王長亭乃國舅,太子的外祖父,他的倒台是對太子的最大打擊,而此事正是由自己那幾首詩開始。若此人真是太子,這般大度未免過頭,周世興按捺住心中惶恐,“釋生取義?真是折煞我了。”

  他的脾氣又臭又硬,王謙之笑臉岔了話題:“爺,前邊的店是朋來酒家,有紹興名菜和最好的黃酒,我們去這家?”

  玄昱平靜的臉似看不出有任何情緒變化,淡淡應一聲,徑直朝前走去。周世興將心一寬,揣著糊塗去沾上一回光。

  酒家內噪聲不斷,玄昱看著形形色色的人,轉臉對王謙之道:“太吵,你去包下二樓。”

  王謙之大步至櫃台前,將兩錠馬蹄銀遞給掌櫃道:“二樓我們包了。”

  這銀元足有十兩重,掌櫃一愣,急忙退回去,賠笑道:“對不住爺,樓上雅間還有,但知縣老爺正在上頭宴客,就算被您的錢砸暈嘍,我也不敢得罪他啊!”

  玄昱知道周世興的腿是被金波廢的,見他神色尋常,對王謙之道:“我們就坐樓上。”

  “好勒!”掌櫃喜笑顏開地上前,蝦身將手朝樓梯一讓,“爺們樓上請。”

  臨窗的河道水波蕩漾,來往的烏篷船首尾相接。二樓門有四個,裏頭卻是個大通間,根據客量用厚重的荷花屏風自由隔斷成雅間。

  王謙之熟練點菜,因提前說好,白川和霍東沒立規矩也入了坐。一桌並不浪費,都是紹興名菜,有糟雞、醉河蝦、黴菜燒肉、鹹蟹、油燜筍、臘味三蒸等。

  太子肯出麵應酬還是頭一回,王謙之坐在下首,笑盈盈對周世興連連勸酒,沉悶的氣氛逐漸緩和。幾杯老黃酒下肚,周世興的臉泛起血色,高興回敬。

  隻聽隔著屏風,一群人正在奉承賄賂知縣金波,拿古玩玉器等供他鑒賞,說是叫他過眼,送到人手裏的東西還有拿回來的道理麽?

  酒至微醺,談興愈濃,嗓門不禁大了些許。

  屏風一折,一個仆從朝這邊瞅,冷言道:“我家老爺是知縣大人,你們勸酒小點聲!”

  玄昱心中早已不悅,微睨王謙之一眼。王謙之立刻起身,正欲開口,周世興也扶桌站起來,笑道:“知縣官大,我等開罪不起。”

  他轉臉將手朝仆從一擺,“去吧,我們知道了。”

  這話一出,人人心中不痛快,白川瞧著主子的臉色,箸朝鹹蟹盤子一敲,大聲道:“紹興知縣好大威風,想必是學了這盤裏的蟹,橫行。”

  驟然死寂過後,屏風那頭穿來一個洪亮的男聲:“來人!”

  接著是一陣腳步聲,幾個仆從麻利地將屏風移至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