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4860
  兩人親親熱熱,知憶一直為自己撬她牆角的事內疚,站在一旁悶不做聲。

  棠兒拿帕子替占紹輝擦嘴,嫣然一笑道:“知憶是我姐姐,往後我就喚你姐夫,我也不求你來捧我,隻你不要對我那樣冷淡就好。”

  這話十分入耳,好似魚吞好餌,蝶戀香花。占紹輝在她化了妝的粉頰上捏一把,“既喊姐夫,往後自不能這般膩著,不然叫人看了笑話。”

  棠兒癡癡笑著,抱上他的脖子一陣搖晃,軟語嬌聲連喊三聲姐夫。

  終於哄走棠兒,知憶伺候占紹輝洗漱,相攜就寢。

  躺下沒多久,占紹輝肚子裏亂攪,“咕嚕嚕”作響,忙側身去捂,疼如刀絞,出了一身冷汗。

  昏燭下,知憶麗容嬌美,似妻溫柔,覆上他汗浸浸的額頭,關切地問:“莫不是受了涼。”

  占紹輝臉色一下發白,一下又發青,忍痛道:“不要緊,歇會兒不礙事。”

  知憶不放心,穿鞋去喚采蓮裝熱水袋,貼心地放在他腹部,“捂一捂,涼到胃可不好受。”

  驟然隻聽“噗”地一聲,屁過後,極濃烈的臭氣在帷帳內蕩漾開,占紹輝光腳從榻上跳下來,整張臉猴子屁股一樣紅。

  強烈的腥臭氣彌散在整個房內,知憶臉一紅,忙去裏屋提來恭桶,喊采蓮站在門口,輕聲道:“我又流汗,你去打熱水來。”

  看著一灘汙濁的褲子,占紹輝窘迫不已,恨不能找個地縫鑽下去。知憶伺候他清潔,親自將恭桶洗幹淨又提回來放在榻邊,低聲道:“旁人不知道,我去洗褲子。”

  占紹輝紅著臉躺了片刻,肚子裏又是一陣亂攪,在恭桶上坐了半個時辰,拉得腿軟心慌,渾身沒勁。

  整晚,占紹輝腸中如絞,連夜起來好幾次。知憶忙著伺候徹夜未眠,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立刻讓采蓮去請大夫。

  折騰一夜,占紹輝氣虛力乏,眼眶都凹陷下去。知憶眼中滿是血絲,心疼不已,拿熱帕子幫他擦臉,“怎痛得這樣急?”

  想起棠兒主動示好的舉動,占紹輝咬著牙道:“一定是棠兒在木蓮羹裏做了手腳。”

  聞言,知憶嚇了一跳,臉色煞白,柔柔地說:“她自己也吃了,沒聽有事。”

  占紹輝料想棠兒心中有氣,苦笑道:“罷了,是我貪涼吃太多,怪不得她。”

  病來如山倒,大夫看了好幾個,占紹輝麵色發黃,腿軟心虛,仍不見好。

  棠兒穿粉色繡花緞裙,束出纖纖細腰,坐到榻邊,愁目流波,手背撫上占紹輝發涼的額頭,“姐夫這是怎麽了?”

  占紹輝見她穿得輕巧,長身玉立,嬌美可愛,牽強笑道:“酒吃多壞了腸胃。”

  棠兒嫣然一笑,喚小翠端來海參粥,拿小瓷勺盛起,紅唇嘟起輕輕一呼,笑著喂到他嘴邊,“姐夫,你都瘦了,看著怪心疼的。”

  占紹輝怔一怔,臉色發僵,看一眼伺候在側的知憶,滿腔無奈。

  棠兒耐心地喂他吃粥,轉臉看向知憶,發髻中的金釵燦光熠熠,“姐夫不舒服,知憶竟也跟著瘦了一圈,可見情意深厚。”

  娘姨來喊知憶出局,知憶臉上脂粉不施,顯得憔悴,“我病著,不好見客。”

  棠兒起身,將粥碗交給知憶,“我代你去。”

  炭爐上的藥煎開了,滿屋充斥著藥香。知憶一雙眼睛腫得核桃似的,柔腔道:“藥吃這麽多還不好,我等會去廟裏燒香拜一拜。”

  占紹輝見她瘦比經秋之燕,弱不禁風,情深意摯,誠懇說道:“不必,這兩日辛苦了,你陪我歇個午覺。”

  此言一出,知憶淚眼婆娑,任憑占紹輝怎樣相勸隻是默默不言,許久才說:“病在你身痛在我心,我隻恨不能替你。”

  聽了這話,占紹輝心中萬分感動,“別擔心,我感覺好多了。”

  半夜,占紹輝夢中轉醒,卻見知憶一臉倦容,穿著寢衣捂在軟榻上給自己做鞋,起身將她抱到被子裏,“再熬就成老太婆了,你怎麽這麽實誠?”

  知憶伏在他胸膛前,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這麽多年,我實也沒什麽生意,有你這麽體貼的男人,我值了。”

  占紹輝摟上女人的纖纖蠻腰,眼眸中忽地蒙上一層薄薄淚光,惜她瘦得一陣風就能吹倒,疼愛萬分。

  園子裏丹桂醇香,柳黃葉紅,花兒開到極盛漸有頹唐萎敗之勢。

  棠兒立在窗台邊,一盆白菊含苞欲放,剛澆過水,花骨朵兒含著水珠,鮮靈靈,十分養目。

  窗欞頂上有一個拇指大的蜂窩,此刻蜂去窩空。詩經裏說,螟蛉有子,蜾贏負之。她每日觀察,果然是一種寄生蜂,它們勤勤懇懇抓來比自己大的綠蟲存放在裏麵。古人雲,蜾贏用尾上毒針將蟲子毒暈,再將子產在蟲的體內,孵化後的幼蟲直接將母體作為食物,可憐的蟲子活生生被一點一點蠶食。

  小翠見人來,立刻打起簾子。知憶捧著托盤,將福建龍眼和紅石榴放在桌上,“天氣幹燥,吃些時鮮對皮膚好。”

  棠兒轉眸相望,掐一朵菊花在手中把玩,移步到桌前坐下,“他好些了?”

  知憶點頭,遲疑片刻道:“大夫說腹瀉這樣嚴重並非著涼,誤食瀉藥才不能控製,占紹輝明白你心中有氣,並不計較。”

  棠兒笑顏如初,“他花銀子捧你,不見我後悔難受自然不痛快,我讓青鳶將瀉藥放到木蓮羹裏,正好成全你對他的一片真心。他先前並不專心,有了你還跳槽別家倌人,這種人不用旁的法子怎麽拿得下?你別誤會,我並不眼紅更無妒忌,他肯在你身上花銀子比什麽都好。”

  知憶睜圓兩眼,許久才喚出一聲:“棠兒……”

  棠兒抓幾顆龍眼放在知憶手中,輕笑道:“占紹輝是個精明人,生意做得大自看人很準,若無真心他斷不會捧你。記得初來聽雨軒的那會兒還是你勸我,現在換我勸你,麵上百分心裏不能全然投入,萬一收不回感情,自己要難過了。”

  “你放心,這些我懂。”

  占紹輝會體恤,算是有品之人,有時候,棠兒覺得好笑,到底也分不清究竟是誰玩弄誰於鼓掌。她並不為這些小伎倆沾沾自喜,而是時刻清醒地認識到,哪怕隻是男子或者命運的玩物,她絕不自甘墮落。

  秋高氣爽,園子裏紅瘦綠稀,一池殘荷凋零,杵著幹巴巴的褐色蓮房和滿池子枯葉。

  天剛放亮,辰時已經繞著長廊跑了幾圈,重新擦一把臉,吃完早飯,精神抖擻地出門。街角的風燈在晨風中搖曳,萬利錢莊門頭,匾額上的四個金色大字光芒閃爍。

  辰時走專供夥計們出入的窄巷,從院子內的後門進去店裏,抬手逐一摘下門板。掃地擦桌子是每日必須做的事,他勤儉自律,來得最早,故而把這些活全包了。

  賬房的大夥計段峰剛起床洗漱,懶洋洋坐到櫃台前,悠閑吃著辰時買來的鮮肉包,這一切早已成了理所當然。

  辰時打掃完,將抹布洗幹淨晾回原處,坐到桌前翻賬本,手指在算珠上急速如飛。一手好字,一筆筆羅列清晰的賬目,一副勤快心和好身體是他這麽多年練得的本事。

  後堂的老媽子進來,朝辰時喊:“小姐要吃桂花糖糕,你跑一趟。”

  多年的學徒生涯,別說跑腿,給東家洗痰盂倒夜壺也是一直在幹的事。辰時朗聲答應,將隨身的賬本收入懷中,算盤放進抽屜,快步出門。

  “小姐,您的桂花糖糕買來了。”

  繡房內十分華麗,香氣襲人,傳來冉竹春鶯宛轉般的聲音:“你進來。”

  辰時心如敲鼓,並不敢進小姐的房,擔心地環視著沉寂的院子。

  冉竹美貌癡嬌,身材玲瓏,嬌小無雙,一把將他拉進來,順手將門一關,“沒見比你更呆的愣頭。”

  辰時一陣緊張,果斷將桂花糖糕放在桌上,快步拉門離開。

  黃昏時分,辰時回到店裏,拿起掃把打掃庭院裏的落葉。段峰慢悠悠走來,陰笑道:“東家讓你過去。”

  門口不見家仆,辰時心中一驚,忐忑難安。趙寶林坐在正堂中央,一臉怒氣,突然拍桌道:“跪下!”

  辰時頭腦靈活,已經猜出原因,臉一紅,雙膝跪地。

  趙寶林的目光比他頭上瓜皮帽的那枚紅寶石還要灼人,“不要臉的畜生,我的女兒你也敢碰!”

  辰時知道段峰一直喜歡小姐,恭敬地磕下一個響頭,極力自清道:“回東家,我對小姐恭恭敬敬,並未行過不軌之舉。”

  趙寶林隻有冉竹這一個寶貝女兒,十分溺愛,怒罵道:“還敢狡辯!看你性格敦厚,沒想到竟是傷風敗俗的狗輩,我這裏留不得你,卷鋪蓋滾!”

  辰時神色黯然,雙手從懷中拿出賬本,大致將收賬的情況做了交代。

  冉竹躲在牆角處偷瞄,見他垂頭喪氣出來,攔在他麵前,嬌笑道:“段峰嫉妒我喜歡你,跑去父親那裏告發,就算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我也瞧不上這種狹窄小人。怎麽,這點氣都受不了?”

  辰時突然明白了什麽,“你覺得這樣好玩麽?”

  “好玩啊。”冉竹媚眼帶笑,抱上他的脖子,“我去城南買個小院,你過來住?”

  一番輕浮的話,聲調如嬌鶯巧囀,歡鳥弄晴。辰時壓低聲調,不可置信地問:“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冉竹臉色一沉,話語好似一腔幽怨:“幹嘛這副表情,要不我給你些銀子?”

  聽到這裏,辰時徹底死心,羞愧難當,一把將她推開,“我真愚笨。”

  “站住!”冉竹拉住他的衣袖,輕咬著紅潤的下唇,看了他片刻才問,“什麽意思?難道你想娶我?”

  “男女之事吃虧的總是女子,往後記得自重自愛。”

  “什麽吃虧不吃虧,你情我願而已。”冉竹氣鼓鼓說完,一扭纖腰回屋,“砰”地將門一甩。

  第55章 醉花間 (30)

  中秋一節, 大家不見棠兒有客,打賞榜單仍是扶搖直上,頓時沒有辦分與之相較的勇氣。

  紅燭高燒, 繡房內香氣繚繞, 似麝似蘭, 令人心馳神蕩。

  小水仙膚色白, 穿水紅緞紗裙越襯如花美貌,蹲著親手替胡爵爺洗腳。老人家見她俏臉微紅, 美眸低垂,長長的睫毛不住跳躍,越看越喜歡,興致頗高。

  胡爵爺其實並不小氣,隻是覺得金鳳姐心黑, 老人家對小水仙很大方,暗裏給了很多錢。他雖懂得惜玉憐香, 可憐小水仙傾國傾城貌,嫩花嬌蕊,一任狂風妒雨欺,每每想到跟了比自己年長五十的老者, 萬般憋屈無處傾訴。

  方入秋胡爵爺就痰多, 已經由丫鬟伺候吐了好幾回,捏住小水仙的臉要親嘴。小水仙實在受不了,捂嘴不讓,可把老人家氣壞了, 白須顫動, 滿是褶子的老臉猛地拉得老長,“剛花了我這麽多錢, 你心裏快活了,這是要我不快活?”

  小水仙忙換表情,媚妍婉妙,和順如風,嬌嬌怯怯道:“我……我內急……”

  聞言,胡爵爺枯皺的臉轉怒為笑,體貼地說:“快去,莫憋壞身子。”

  小水仙去淨房,趁著沒人掩麵哭了一場,實在拖不下去隻得回房。

  錦幃半掩,佳人在懷,胡爵爺一定要行事,小水仙知道他的喜好,硬著頭皮從櫃子裏取出他存在這裏的春事包兒。丫鬟用銀勺在蠟燭上化開藥,胡爵爺高興吃下,抱小水仙膩歪好一陣終於成事。

  不到一刻時間,小水仙披頭散發,慌慌張張跑出來大喊丫鬟去叫金鳳姐。

  棠兒聽到動靜立刻趕了過來,隻見丫鬟不知所措,胡爵爺衣衫不整縮在榻上,臉孔發紫似喘不過氣。

  小水仙挽一挽亂發,急忙道:“他突然咳不出來,大汗淋漓,我不知道怎麽辦。”

  胡爵爺的眼淚來回滾動,喉間囫圇不清,想說話又發不出聲音。

  棠兒仔細一想,婆婆發病時也這樣難受透不過氣,忙對小水仙說:“他是痰卡在喉嚨裏,你對嘴幫他吸出來。”

  小水仙瞪著大大的眼睛貯望胡爵爺片刻,靈魂都在抗拒,不由後退,滿臉委屈似要哭出來。

  胡爵爺突然氣短,喘得愈發厲害,胸膛劇烈起伏。情況緊急,棠兒將心一凜,俯身扶胡爵爺平躺,閉目以唇相接,用力一吸。

  胡爵爺啞咳一聲,像是殺魚時刺破魚泡兒,一口稠痰清爽從喉間湧出。

  棠兒抱他翻身側過來,丫鬟遞來痰盂,胡爵爺一吐,猛地提氣,呼吸逐漸舒暢,“好丫頭,快去安排轎子送我回府,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們不必承擔責任。”

  棠兒知道痰喘危險,但呼吸通暢就死不了人,悉心伺候他用茶,微笑道:“您這樣的好人定活百歲,哪兒來三長兩短,歇口氣,等您好些再回家。”

  老壽星尋歡斃命可是不得了的事,更何況是胡爵爺這樣有頭有臉的人物,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金鳳姐嚇得一臉慘白,由丫鬟攙著慌跑進來,見胡爵爺氣色尚好,歎道:“媽呀,這是怎麽回事?”

  棠兒接茶碗放到案上,“已經沒事了,胡爵爺歇會兒要回去,提前準備馬車吧。”

  金鳳姐立刻吩咐娘姨去安排,雙手合攏,碎碎念叨:“阿彌陀佛,老天保佑。”

  胡爵爺回府後,特命管家來聽雨軒打茶圍,趁機悄悄拿給棠兒兩萬銀票表示感謝。棠兒不禁感歎:老人家著實好心,回回給錢都不忘提醒,要存做嫁妝莫被旁人哄去。

  辰時跑了多家錢莊,盡管很多東家都認識他,知道他是個討債理財的好手,但出於謹慎,壞規矩被辭退的夥計是沒人收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