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5091
  第53章 醉花間 (28)

  占紹輝由采蓮伺候洗漱, 一雙醉眼不時朝旁邊的知夏看,小丫頭靈巧又勤快,清純可與棠兒相比。

  知憶注意到占紹輝的目光, 忙對知夏道:“你把丫鬟的事都做了, 她們倒好偷懶, 你回去早點睡。”

  知夏正在收拾桌上的茶碗, 老實地點頭答應。占紹輝稍稍酒醒,一臉不快道:“怎麽又不高興?”

  娘姨笑臉上前, 對知憶道:“有什麽委屈不要憋著,同老爺一說無妨。”

  占紹輝將臉一拉,毫不客氣道:“都出去,我和她的事,要你插嘴。”

  娘姨臉一僵, 端腳盆和采蓮一起離開。知憶低下頭,眼波溶溶, 幾乎要哭出來,柔腔道:“我當你是知己,隻做你一戶客人,可你跳槽杏花春館的憐月, 姐妹們都知道了。”

  占紹輝一臉不屑, 做出認真表情來,“跳槽怎麽了,不過是場麵應酬,你的節賬都是我開銷, 還不滿意?”

  見他出言生硬, 知憶已是淚痕滿麵,啜泣著說:“你答應娶我, 我拿真心敬你,愛你。”

  占紹輝實也知她心真,朗潤溫柔,外妍內秀,遠不及棠兒半分伶俐滑頭,耐著性子道:“我有個生意上的友人娶到如花小妾,那小妾瞧上俊俏後生便與之暗通款曲。友人當了新郎立刻被戴上一頂綠頭巾,錢財散去不說顏麵掃地。有一種倌人欠了債項不得自由,專揀有錢的客,灌下無數迷湯,發了千斤重誓一定要嫁。客人癡心,親戚處求通融,朋友那裏找借貸,拿了錢倌人立刻翻轉臉皮。”

  聞得此言,知憶如坐塗炭,一股酸氣至心頭透到頂門,一直酸到鼻腔發痛,隻將雙眼一閉,默然垂淚。

  占紹輝臉上堆著春風和氣,繼又說道:“這種倌人麵目卑鄙,懷狹窄勢利心腸,臉皮比煉鐵純鋼還厚,心腸比燒枯煤炭還焦,你與她們絕非一類,否則也得不了我半分錢財愛憐。我不提娶你之事,的確也因家中悍妻善妒,你若進門必遭挑剔委屈,哪有現在愜意自由。”

  希望落空,知憶玉容慘淡,珠淚琳琅,畢竟自己的確生過將他當做冤大頭的想法。

  占紹輝委婉地勸了一回,見她哭得愈發傷心,好言安撫道:“我們現在這樣再好不過,你嫁了我要待在直隸,我不在家你日守空房,處處拘束。這些我要預先向你說明,等你細細籌劃考慮,嫁人不是鬧著玩的。”

  後半夜的喧囂平息,天蒙蒙發亮,老媽子進屋取換洗衣裳發現杜若不在,與丫鬟尋了一圈未果,隻能將事情告知金鳳姐。金鳳姐頓感大事不妙,忙命人去後院,果然,張超也不見了。

  原來,杜若因姿色平平一直不紅,先前被金鳳姐狠罵心中忿忿不平。每晚秉燭複看西廂記,對自由心生向往,加上張超的甜言蜜語,一時痰迷心竅,竟去金鳳姐房中偷了解藥和財物與他私奔。

  金鳳姐又氣又懊悔,第一時間去衙門報案,回來又將姑娘們狠狠訓斥,罵累了才罷休。

  棠兒收到尚譽的官條子,不得不提起精神打扮,世道險惡,張超這人並不可靠,如何都想不通杜若怎就不吸取被騙教訓。

  金鳳姐頭疼得厲害,額角窄窄,太陽穴敷著兩貼膏藥,帶著知夏進屋,啞著嗓子道:“丫頭,光自個生意好不行,你得帶帶這個清丫頭,等會出局她伺候你,借機會露個麵。”

  知夏一臉稚氣,束雙丫髻,發髻中紅絨結點綴,素紗襯上衣搭水紅百褶裙,清新耐看,隻是性格顯得怯懦。

  這是個可怕的循環,似乎誰也無力改變什麽,棠兒的心緒極致繁雜,已然能想象,某些色迷迷的眼會盯在知夏臉上。

  知夏滿心忐忑,羞怯將腳不停往後,見她如姐姐一樣神情溫和,逐放心下來,露出一個純淨天真的笑容。

  麵對這樣一雙透澈的明眸和笑臉,棠兒的眼窩一下熱起來,鼻子發酸,心中翻湧著無盡淒楚。

  江寧自古就是龍盤虎踞之地,有權有勢的官宦人家門檻一個比一個高,官職越大,官員們越礙於朝廷禁令不敢犯錯。一場酒局下來果然有收獲,席間一位貴族少爺名叫吳豐銘,相貌清俊,行年弱冠尚未成婚,喜歡寫詩填詞,小有名氣。

  吳豐銘一見棠兒驚為天人,眼都直了,礙於尚譽的麵子不敢直接去捧,私下一打聽,得知花魁身價高。他尚無功名收入,追捧不起,幾次茶圍下來,瞧上簡單純潔的知夏。

  這日,吳豐銘趁沒人去拉知夏的手,知夏慌亂中倒退至牆角無處可逃,一雙水靈靈的眼睛裏滿是驚慌,淚水大顆往下落,哭得楚楚動人。

  旁人不知,吳豐銘專愛流連閨中,見慣了風流多情的妖嬈姿態,對這種梨花帶雨,純似一張白紙的小女子甚是喜愛,急忙安撫道:“你別哭啊,我也沒怎樣,讓外人看見還以為我欺負你。”

  知夏臉色慘白,見他重新坐回去,閉嘴不敢再哭。

  吳豐銘砸錢捧知夏,衣裳頭麵置辦不少。小水仙嫉妒不已,同是新人,人家伺候青年公子,而自己卻跟著白發蒼蒼的糟老頭,暗中偷罵金鳳姐和棠兒心歪,處處偏心幫襯。

  吳豐銘溫柔又耐心,珠寶飾物,盆栽禮品送了不少,知夏芳心自動,慢慢生出愛慕之情。

  吳豐銘毫無半分吝嗇,開盤的錢沒多久就到位。知憶見他如此心誠,為知夏感到高興,金鳳姐沐浴焚香,親帶知夏拜白眉神,恭敬上香以求得到庇佑,諸事順利。

  金鳳姐作假經驗豐富,且籌劃已久,根據知夏的月事規律準確推算,將拜白眉神的日子安排在她身子幹淨前,又囑咐知憶用特製的藥草為知夏洗身,同房前喝冰水引經血再來。

  出了紕漏不是小事,客人花錢不少,察覺受騙定會來鬧。知憶心中擔憂,反複細說,叮囑知夏隻管閉眼喊疼。

  大紅喜燭,暖光雙影,帷帳之內風欺柔柳,雨摧桃花。

  雲收雨罷,吳豐銘查看帕子,點點血跡若梅花盛放,心滿意足。

  次日,吳豐銘舉止大方,態度溫厚,竟如新妹婿一般帶著大堆禮品和金銀飾物去見知憶。

  知憶一臉羞態,忙讓采蓮奉茶,又親自安排一桌好菜。席間,吳豐銘提出要帶知夏去自家別墅小住,知憶和金鳳姐商議過後欣然應允。

  吳豐銘帶著知夏盡情遊山玩水,瘦西湖、玄武湖、雞鳴寺、棲霞山、莫愁湖等。兩人情意纏綿,玩得興起時一天逛兩三處,累了就近找客棧住下品茶談心,嚐盡各色美食,好不逍遙。

  秋高雲淡,晴空如洗。知憶放心不下,買鮮果去吳家別墅探望妹妹。

  馬車一停,宅院豪華氣派,朱紅大門前站著五六個精壯的家丁,穿一式青褂,黑色千層布鞋,對於上前稟明來意的娘姨全然不睬。

  忽又從宅子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一見馬車四角的大紅流蘇,沉下臉喝道:“沒規矩,什麽人都敢往正門湊,去側門等!”

  娘姨喏喏答應,低著頭不敢正視,知憶想著大戶規矩多,也就不去自找難受,讓車夫將馬車趕到側門。

  不一會兒,出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迎知憶和娘姨進門。

  知憶從容款步跟定丫鬟,兩旁茂林修竹,苔蘚深綠,腳下是一條雨花石鋪就的小徑。再往裏,盆景散放,園林布局十分講究,池水清澈,假山高高低低,水榭亭台錯落有致。

  三人踅過回廊進到一座別院,吳豐銘和知夏並肩而立,早已等候多時。

  窗上幕著名貴的淡青色蟬翼紗,隔壁是間敞亮的書房,書卷墨香,牆上掛著名人字畫,案上新供的文房用具琳琅滿目。

  吳豐銘踞坐廳中太師椅上,滿麵紅光道:“姐姐來就來,無需破費。”

  丫鬟奉茶後退至一邊,知憶端著茶碗,莞爾笑道:“尋常幾樣,沒什麽好東西。”

  吳豐銘與知夏打得火熱,成日膩在一起,飴糖般分拆不開。他笑對知憶道:“我想趁中秋佳節與父母商議,納知夏為妾,不知姐姐可有意見?”

  知憶心中動容,與知夏一個眼神對視,麵上極為平靜,“隻要你不虧知夏,我自然沒有意見。”

  吳豐銘出去招呼下人準備午飯,姐妹二人執手低語,激動得相擁而泣。

  知夏將這段時間遊玩的情形細細說出,目光望空,神往道:“他家真好,單花房就有五六人打理,現在這個季節竟有牡丹、月季、石榴、梔子等好多種花兒,我帶你去看看。”

  知憶隱隱擔憂,攥緊她的手,認真道:“這裏再好也不屬於我們,吳公子英俊瀟灑,但你不要過於依賴。”

  知夏動了真情,將臉靠在她肩頭,補充又說:“吳公子叫我其他客人不要接,生意不做了,等他安排。”

  知憶擰緊雙眉,委婉地說:“納妾的事隻是吳公子口中一說,八字尚無一撇,你心態要平,切勿多想。”

  知夏仿若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依舊沉浸在美好的向往中,甜笑道:“姐,他對我很好,教我彈琴,還教我認了很多字。”

  眼見到了中秋,單鬆友請不來,這節完全指望不上,小蝶知道他做了自己這麽些年實也厭了,場麵上的大麵子還顧著,私底下不願花錢。

  這天又是占紹輝給知憶擺四雙台,叫的本堂局,宴席間與幾個生意上的朋友談事。

  丹桂飄香,窗扇全開,四下通風卻仍有暑氣,酒一喝更是發燥,多人挽起膀子。

  知憶忙著篩上一圈酒,稍稍得空,又瞧占紹輝臉色,暗暗內疚:都過得去,就棠兒沒了長客,每日打茶圍應個不給錢的官條子,哪有銀子進。占紹輝捧自己,叫她轉局,多少帶著看笑話的意思。

  不多一刻,棠兒轉局回來,紅著臉明顯酒吃沉了,手扶椅背,抬目在客人們臉上繞一圈,旋即請個萬福。

  占紹輝見棠兒嬌俏不減卻雙眉含顰,似有一腔寂寞幽怨,心中著實解氣。

  一張局票收錢不多,故而都是打個過場就走,棠兒每人敬一杯,含笑望占紹輝片刻,由青鳶攙扶著離開。

  占紹輝身旁的友人儲紅濤兩眼放光,心裏中意棠兒,忙問:“這姑娘真美,叫什麽名字?”

  占紹輝拿箸慢慢吃菜,語氣帶酸:“她是花魁娘子,名叫棠兒,我使下三萬銀子嘴還沒碰過,你錢多就去捧吧。”

  姑娘好看身價也高,儲紅濤頓時沒了底氣,一笑而罷。

  宴至一半,小蝶回屋換一身妃色繡花緞裙,將發髻中的金釵全數卸去,單留一支珍珠釵,雅妝淡抹,在一眾明豔的姑娘中越顯清爽。

  石中玉瘦臉三角眼,下巴鍋鏟子似的向前翹,矮個還縮脖子,雖是衰相集一身,但一雙眼睛精光灼灼,透著十分精明。他是無錫人,在鄉裏開著絲廠甚是闊綽,見小蝶目如秋月光明,顧盼華彩非常,淩波小步,羅襪無塵,頓生傾慕。

  默默相對,兩人眉目間都有好感流露出來。小蝶已然打聽到此人不賭不嫖生意做得大,早生出巴結的心思,隻趁了這回才對上眼。

  石中玉見她朝自己看,不由咧嘴笑道:“人人說我醜上天,給外號’十不全‘,小蝶姑娘幹脆坐過來,近些我讓你瞧個清楚。”

  小蝶以目送情,嬌嬌一笑道:“明明是你瞧我,怎就成了我要瞧你?所謂否極泰來,照我看爺一身筋節強悍,樣貌反呈貴相。”

  聞言,石中玉精神一振,不禁對她刮目相看。

  眾人看出情況,哈哈打趣起來:“小蝶姑娘好眼光,我們石哥醜歸醜,實乃家財百萬,真英雄也。”

  說也奇怪,石中玉本不喜風塵女子名聲,見小蝶聰明漂亮很是心動,爽朗一笑道:“是我看你,隻為你一場酒換兩身衣裳,俏麗嫵媚,我留心打量,想著得空給你畫張小像。”

  小蝶也不扭捏,直直迎上他火熱的目光,“好是好的喲,你要把我畫好看,不然我要罰的。”

  這話說得一席人大笑起來,大家看兩人對上眼,紛紛舉杯與石中玉喝酒。

  吃茶,品橄欖,有人抽水煙弄得煙雲繚繞。一圈酒下來,石中玉臉燙心熱,越覺小蝶笑語嫣然,豔冠四座。

  宴散,石中玉掏一百兩打小蝶的茶圍,吃茶相談甚歡,竟有些把持不定起來。

  第54章 醉花間 (29)

  秋蟲唧唧, 天空一輪圓月,清輝若滌,印在台階前如水傾瀉。

  棠兒借著醉意踉蹌過來, 知憶見她額角有汗妝也化了, 忙叫采蓮拿臉盆手巾。

  棠兒徑直坐到占紹輝身邊, 挽了他的胳膊靠肩頭打盹。占紹輝酒正醺醺然上頭, 抬了她的臉仔細看,“這是怎麽弄的, 看著比鬼還醜。”

  棠兒醉態朦朧,鼻尖上沁著細密的汗珠,迷糊一笑,靠近他脖子,長長呼出一口酒氣, “我要喝水。”

  她香汗淋漓,那樣一張俏臉, 小嘴微微翕動極是可愛。占紹輝摟她入懷,笑對知憶道:“她醉得厲害,你去弄口涼的。”

  知憶應聲,招呼采蓮去廚房端來酸梅湯, 拿長勺盛在精致的白瓷小碗中。

  棠兒捂了嘴, 搖頭道:“我要吃木蓮羹。”

  “你將就先吃一口,我等會去廚房看看,也不知有沒有。”

  棠兒蹙眉,突然將她手中的碗一掀, “我就要吃木蓮羹。”

  “豁啷”一聲, 碗打得粉碎,酸梅湯潑灑一地。

  知憶委屈得落下淚來, 采蓮忙蹲下收拾,不由對棠兒翻出白眼,小聲咕噥道:“怎麽還有這種人,也就我們姑娘好欺負。”

  棠兒抱住占紹輝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膀上,捂得滿身是汗卻賴著不肯放手,口中喃喃,不時哼出含糊不清的曲子。

  青鳶單手打起湘竹門簾進來,一手端著托盤,裏麵的碟子盛著切好的甜瓜塊,琉璃小碗沁出冰涼的水珠,木蓮羹晶亮透明,上層的少許桂花微微沉浮。

  薄荷香絲絲入肺,棠兒端起碗拿小勺攪動,好生看了占紹輝一番,眯眼笑道:“我喂你吃。”

  占紹輝心中一迷,顧不得知憶吃醋,張嘴任她喂入口中,三碗木蓮羹吃下去,肺腑清涼,舒爽透心,煩熱全消。

  棠兒戀戀不舍,見他實在吃不下了才滿意,拿甜瓜來吃,不忘逗貓兒般作弄喂他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