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4703
  玄灃隻覺一切仿佛隻是一場短暫的好夢,喃喃道:“功虧一簣,真是可惜。”

  玄禮好言相勸道:“經了此回,父皇和太子間的嫌隙必將越來越大。隻要我們抓住機會,卯足了勁從中攪和,不怕沒有下次。”

  玄昱回宮,一眾宮女太監早已候在垂花門前。梁羽墨因為有孕,整個人豐盈了不少,牽著景樾,拿帕子捂在麵前,眼中盡是淚水。

  側妃王嫣、黎湘琴,陳慧然,庶妃萬瑾、淩鈺彤,個個珠翠滿頭,打扮得明媚動人,一齊行禮請安。

  玄昱抬手扶梁羽墨一把,“你身子重,往後不必行禮。”

  梁羽墨眉若春山,清秀大方,素日並不愛笑,有種天然的良好本質。她十五歲嫁給玄昱,具溫良恭儉讓之德,兩人話都不多,性格十分搭配。

  陽光透進殿內,窗欞的雕花圖案印在如鏡的金磚地麵。

  長桌中間隔著淺淺的溫情,一式玉盤盛著數十道菜品,另有小碟香油榨菜絲和酒糟腐乳。

  李忠義伺候在玄昱身側,丫鬟們有的端盥手的銅盆,有的捧著香巾托盤恭敬立在一旁。

  景樾乖乖坐著,拿小木勺一口一口吃得很香,糊得滿嘴是粥,可愛極了。

  想起德妃自小故意溺愛,捧殺自己,玄昱心中依舊發涼,見梁羽墨擱下手中的銀箸,淡淡道:“你該多吃一些。”

  他極少這般體貼,梁羽墨不覺眼圈兒一紅,有種受寵若驚之感,“我吃飽了。”

  知道她不愛吃肉,玄昱抬手盛湯在她碗中,“你現在是兩個人吃飯。”

  梁羽墨心中無限激動,端起碗將湯喝完,見他無話,微微一笑,馴良而沉默。

  玄昱由李忠義伺候漱口,盥手的動作頓了一頓,“去叫白川過來。”

  玄禮打馬回府,遠遠看見府門前人頭攢動,竟有數百兵勇,心中大驚,立刻揚鞭過去,斷喝道:“你們這是幹什麽?”

  楊虎臣臉上橫肉綻起,“對不住十爺,我是奉旨搜查,請您配合。”

  “混賬!”玄禮可火了,氣得一馬鞭就朝他抽過去。

  楊虎臣側身躲開,眼睛一橫,按刀大聲道:“萬歲有令,十爺若敢抗旨,按律處置!”

  玄禮平日架子十足,哪受得了這門子氣,翻身跳下馬就抽出腰間的劍,護衛軍紛紛湧過來,楊虎臣喝令眾人不要幹預。

  玄禮執劍,招招發狠,十幾個回合後,楊虎臣的刀已然架到了他脖子上,“既是聖旨,爺還是老實配合為好。”

  圍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擠得水泄不通。

  玄禮瞪著氣得發紅的雙眼,索性將脖子朝他的利刃貼過去,頓時咆哮如雷:“動手啊!有種你殺了老子!”

  “得罪!”楊虎臣一聲令下,幾個兵勇餓狼一般猛撲上前,將玄禮雙手雙腳控製,捆得形同一隻待蒸的大閘蟹,牢牢按在牆上。

  玄禮這輩子哪受過這般侮辱,無法動彈,氣得死命謾罵掙紮。

  幾十個兵勇魚貫而入,翻箱倒櫃,將整個府內弄得一團糟糕,床角,桌下都沒放過,甚至連大案底下都掀開了。

  一時搜查完畢,兵勇遞出兩個小盒子,稟道:“回大人,搜查完畢。”

  楊虎臣下令將玄禮翻過來看著自己,陰狠狠一笑道:“爺,您現在得跟我去見萬歲了,殺與不殺,自有萬歲定奪。”

  第43章 醉花間 (18)

  正殿外的銅鶴, 銅鼎,石晷的指針,光影漸移。

  眾皇子挺直胸膛跪在皇帝麵前, 隻太子玄昱雙手扶膝, 端坐在繡龍瓷礅上。他麵如冠玉, 坐姿筆挺, 穿著一襲杏色蟒袍,神色極為平靜, 眉目間展示著一股奕奕逼人的英氣。

  玄禮腿顫身搖,渾身冷汗淋漓,此刻才被鬆綁,腦子裏像是絞著一團漿糊。

  皇帝狠狠看著玄禮,將兩隻盒子朝下一扔, 冷生生道:“你還有什麽要說?”

  玄禮跪行幾步,快速打開盒子, 隻見裏頭放著一個桃木所刻,青麵獠牙的小鬼,上麵刻著玄敬的生辰八字,還紮著密密麻麻的細針。

  打開另外一個, 同樣的小鬼, 刻的是太子玄昱的生辰八字,底下壓著’速薨‘的咒符。玄禮慌得將盒子一扔,磕頭道:“父皇明察,此事定有人栽贓誣陷兒臣。”

  皇帝刁毒的眼神死盯著他, “先是太子後是玄敬, 一個個身體抱恙,那好, 你說被誰誣陷?”

  玄禮隻感覺那顆心都要跳出胸腔了,轉臉看著一眾兄弟們,目光落在玄昱臉上,顫聲道:“一定是太子,是他要治兒臣死罪。”

  此言一出,眾人頓時臉色發白。

  玄昱平靜的臉絲毫看不出有任何情緒,立身行了禮,語調溫和地說:“魘魔鬼物並未將兒臣和大哥如何,請父皇開恩,赦免玄禮之罪。”

  他的語氣誠懇,的確是為玄禮求情,但說出來便是直接定了玄禮的罪,究竟是真大度還是假好心?眾皇子心中有數,沒看清情勢不敢輕易發言。

  輔車相依 唇亡齒寒。玄灃緊皺著眉頭,思索片刻,叩下一個響頭道:“玄禮忠心貫日,斷不會做出此等惡毒之事,求父皇徹查。”

  皇帝冷冷一笑,“他也配得上忠心貫日四個字?造作乖戾,聚飲玩女人才是他的所長。”

  事起突然,玄灃此刻也看出苗頭,撇開兄弟扶持之情,這點努力也是枉費心思,勉盡人事。

  父皇明顯不肯給十哥解釋的機會,玄奕心中暗暗感歎:太子早已洞穿聖意,求情不過是做樣子或者加快父皇決斷罷了,隻是這件事從何發起,背後究竟由誰推動?

  絕望在玄禮僵硬的麵孔上一點一點蔓延,他渾身顫抖,帶著哭腔道:“兒臣……兒臣冤枉,的確沒有做過這件事。”

  皇帝抬目望著殿外,歎息一聲:“朕給過你機會,本期你能痛改前非,豈知你乖戾之心不改,反而變本加厲。”

  這話衝得玄禮的耳鼓轟鳴,心髒兀自狂跳,聲淚俱下道:“兒臣冤枉,此事若是兒臣所為,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

  皇帝絲毫不為所動,冷冷道:“擬旨。”

  在皇帝目光如電的逼視下,玄禮躲無可躲,避無可避,想辯白又不敢,已是淚如泉湧。

  候在一側的趙庸神色凜然,提筆濡墨,凝神看著皇帝。

  皇帝見玄禮悲慘模樣,不覺動了憐惜之心,放低聲調,款款道:“皇十子玄禮,行事乖戾,謀咒太子,危害社稷。朕念及父子之情從寬免宥,著拘執禁錮。”

  殿內靜得滲人,隻聽見筆尖在紙上的沙沙之聲。

  玄昱目光清冽,語調深沉道:“危害社稷乃大逆重罪,恐會引起非議,兒臣懇請父皇收回。”

  皇帝看向趙庸,斟酌片刻,“這條去了,就這樣吧。”

  寥寥數字徹底斷了玄禮的前途,眾皇子默默凝視絹黃的聖旨,心情無比沉重。

  玄昱以避嫌為由,主動請旨不住禦安宮,皇帝思忖許久,取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遞給他,特將紫禁城外的離宮賜為太子府邸。

  金鳳姐收到馭嬌樓的通知,喜得不知怎麽才好,扭身上樓,一進門便絮語歡言道:“寶貝丫頭,趕緊排舞準備,花魁非你莫屬。”

  棠兒心裏沉甸甸的,略微一想,微笑道:“琴瑟歌舞,馭嬌樓和邀月閣的姑娘樣樣好,我若和她們一比明顯遜色。紅海棠這時候開,你安排人買兩棵樹移栽到台下,樹下架個秋千。”

  金鳳姐瞬間明白她的意思,笑嗬嗬道:“這容易,我馬上去辦。”

  一年一度的上元百花節熱鬧非凡,滿街燈彩,璀璨流光。狀元樓門前人流如潮,幾百隻足海燈缸燃著拳頭大的燈撚兒,四麵輝煌通亮,明如白晝。

  一陣接一陣的炮仗聲後,花魁甄選正式開始,台下人頭躦動,擁擠不堪。

  樂聲響起,各紅樓的姑娘們珠翠耀目,逐一登台。霎時,歌舞伎樂,紅袖連綿,弄箏撥阮,焚香茶道,麗人們上演著一出出視覺盛宴。

  台下看客目不轉睛,紛紛伸長脖子,恍如步入瑤台仙境。

  一陣香風襲來,人群頓時沸騰,五十餘人上前維護秩序,數人在鮮花編織的凱旋門下以紅綢鋪道。

  琴瑟幽幽,聽雨軒的姑娘們穿一式紅妝格外嬌俏,手擰花籃,緩步至前拋灑鮮花。

  棠兒雲鬟霧鬢,淺黛薄妝,穿素白上衫,搭蔥綠妝花緞拖地長裙,足下一雙刺金香鞋,緩步踩在馨香的花朵上,仿若步步生蓮。

  伴著悅耳的琴音,棠兒走到花開錦簇的海棠樹下,理一理長裙坐在秋千上,一簇赤紅的海棠枝正巧點綴在耳側,嬌美至極。

  青鳶上前將棠兒一推,秋千悠悠蕩起,襟飄帶舞,海棠花瓣紛紛揚揚飄散下來,落在的衣裙和發間,整個人沐浴在一場綺麗的花海中……

  不少文人墨客並未有幸一見真容,聽得傳聞,不禁心潮湧動,開始發揮想象撰寫詩句讚美。

  娘姨手法嫻熟,挹取一匙薔薇花露入掌心,替棠兒拍麵,再撲粉上妝,描眉抹胭脂,最後在額間一點相思紅。先是牙梳後是篦子,束好精致的發髻,又用香澤潤發的薔薇水刷平整。

  美人曉鏡玉妝台,仙掌承來傅粉腮。銅鏡中的人兒美妝已畢,臉頰暈出淡紅,霧鬢風鬟,風采驚鴻,有種刻意的華麗,又如一抹金光流溢的仙影。

  滿堂燈彩,照耀輝煌,丫鬟娘姨們穿梭進出,一盤盤水果點心擺得整齊。

  茶廳內的陳設豪華中不失雅致,與內廳的金碧輝煌相比有雲泥之隔,高額茶圍錢將囊篋蕭條者拒之門外。書架整整齊齊,鈞窯瓶中插著一束蓮蓬幹花,案上筆墨紙硯齊備。牆上掛著數幅山水畫,遠山起伏,溪流折疊於茂林霧靄間,筆墨細致,布局清朗,畫風秀逸。

  一頂大轎停在門口,仆從簇擁下進來一位滿頭白發的老爺。

  金鳳姐頓時歡喜,如同見到前世情人般熱情,雙臂往來人胳膊上一挽,身子就偎了過去,嬌聲媚氣道:“胡爵爺,可把您盼來了。”

  胡家是名門望族,爵位世襲罔替,胡爵爺上了年紀身體不好,退職後離開北京,在氣候溫潤的江寧置辦豪宅,帶了部分家中女眷,還養著數個美貌如花的小妾。

  胡爵爺自然也是慕花魁之名而來,一把將金鳳姐的手臂推開,“你身上的脂粉味兒我受不慣。”

  老東西,都這把年紀了還嫌自己!金鳳姐心中不快卻連忙道歉,手一揮,指著媽媽道:“趕緊的,茶廳熏香上果品。”

  桌子中央是一個粉彩梅開五福盤,裏頭糕點精致。旁邊足有十數盤時鮮果品,蘋果,木瓜,葡萄,桂圓等鮮亮好看,不管用與不用,隻要客人讓上,都是好賺的一筆。

  丫鬟端著托盤進來,裏麵是水煙袋和銀水煙筒,胡爵爺將手一擺,“我吃不得煙。”

  金鳳姐忙讓丫鬟退下,親自斟上一碗茶,從懷中掏出白絹帕仔細擦幹淨碗口的茶漬,笑臉盈盈捧到胡爵爺麵前。

  坐了片刻,胡爵爺將茶碗重重一擱,不由發起脾氣來:“去,叫棠兒過來伺候。”

  金鳳姐一臉為難道:“丫頭的茶圍是二百兩,現在有其他客人,要不我讓小蝶過來伺候您?”

  胡爵爺氣得臉色鐵青,抬手將四張百兩官票往桌上一拍,“什麽客能比我胡某人更有錢?”

  “哎呦!”金鳳姐驚呼一聲,頓時滿口奉承,“您這一掌拍下去豪氣無敵,稍等,我這就去叫丫頭過來。”

  知憶陪棠兒坐在書案前,陳司逸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執筆回了棠兒的詞。

  他的字亢氣渾涵,寫得極為灑脫流暢。棠兒不禁心潮起伏,含笑看著左右不適的他,誠懇地說:“你的字真好。”

  被她這樣瞧著,陳司逸的臉愈發紅了,“棠兒姑娘的字才好,神韻風骨皆具,定是臨過閨閣名家。”

  棠兒顧盼之間嬌韻動人,咬著下唇,至桌上端起一杯茶。陳司逸雙手來接,緊張中不小心觸到她的手,慌忙一縮,茶碗瞬間翻在懷中,淋淋漓漓濕了一身。

  棠兒一急,穩穩抓住了險些掉落的茶碗,忙擱下,從袖口拿帕子,抬頭正巧對上他的目光,臉頰的紅暈緩緩泛起,難為情地背過身去。

  知憶忙拿毛巾上前,細細幫陳司逸擦拭衣襟,低聲打趣道:“都這麽羞,我看你倆真配。”

  陳司逸分明聽見,心中無限喜悅,臉上熱度,嘴角笑意更濃。

  金鳳姐花搖柳擺地進了門,看到眼前的場景,心中暗笑,這種涉世未深,沒開葷的小毛頭最好對付。

  有上回為鑒,金鳳姐毫不客氣,伸手就往陳司逸腰間一搜,直接拿出銀票,半笑半認真道:“我們家丫頭有才有貌,唯獨沒銀子,你這是準備拿給丫頭的吧?”

  陳司逸被她弄得一臉窘態,紅臉點頭道:“是。”

  金鳳姐數一數銀票,加上進門的六張百兩天寶行私票,這陳公子有錢,家中不是開金鋪就是開錢莊的。她那雙靈活的眼珠在陳司逸臉上又繞了一圈,轉身將銀票往棠兒手裏一塞,笑道:“丫頭,你得跟我下樓一趟。”

  棠兒知道是要應付其他客人,輕聲對陳司逸道:“你等我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