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作者:
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4696
棠兒見他被青鳶踩得死死的,氣得用腳踢,“你才不要臉。”
驟然有人喚了聲:“棠兒。”
棠兒抬目,雙頰一燙,兩朵豔霞至耳邊直直暈開,抿嘴背過身去。
一聽抓到張超,金鳳姐頓時來了精神,腳穿紅色弓鞋,淩波風步險些跌倒,二話不說,上前先賞幾個巴掌,怒道:“小王八蛋,趕緊還老娘銀子。”
張超滿臉血汙,口中鮮血直噴,雙膝跪地,顯得狼狽不堪,“你放了我,我這就去拿……”
“呸!”金鳳姐沒等他說完,劈臉啐過去,氣得轉身找來皮鞭狠狠朝他抽打,“龜孫王八蛋,真當老娘吃素,上你一次當還不夠?”
張超被打得形象悲慘,熬受不住,誌短哀告道:“好媽媽,打不得了,求你網開一麵。”
金鳳姐雙眉倒豎,殺氣橫飛,凶狠地喝道:“金貨呢?”
張超痛得心膽俱碎,麵龐肌肉急速地抽動兩下,哭道:“他們拿走了,我手上什麽都沒有。”
聞言,金鳳姐揚鞭欲要再打,張超忙磕頭,“求媽媽鞭下超生,接客也行,再打真就死了。”
“接客?”金鳳姐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一臉諷刺,“富貴窩裏留隻大尾巴狼,就憑你三寸不爛之舌,能將我的姑娘全數禍害一遍,這腦筋動得不錯啊。”
張超仿若氣要提不上來,慘兮兮求饒:“除了打怎麽都行,要不你賣了我吧。”
“賣?你這種窮賤骨頭誰要?”
看到這裏,棠兒心中五味雜陳,張超固然可惡,但弄得這麽淒慘,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花無心不慣這種場麵,拉了棠兒的手上樓,“以後別惹這種事,你剛才的樣子很難看。”
仿若被打了一記悶棍,棠兒羞得無地自容,將手抽回,止步不走了。
花無心不喜歡她那種市井俗氣,神色帶著失望,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她嬌美的表象皮囊,站定片刻,轉身下樓離開。
棠兒極自卑,無法從腦海中抹除他帶著探究又複雜的眼神,感覺自己在他眼中隻是一個華麗的枕頭,繡金花案,裏頭裝的卻是麥麩蠶沙。
第42章 醉花間 (17)
北京的天氣冷至滴水成冰, 長春宮殿內有夾牆供暖,進宮為德妃賀壽的嬪妃和夫人們正裝華服,珠翠滿頭, 用茶恭維, 氣氛十分熱鬧。
過道內, 賀禮堆積如山, 自鳴鍾、玉觀音、名人字畫、西洋鑲金照身大鏡、洋鍛、哆囉絨、鼻煙壺、玻璃匣、烏木飾人物匣、檀香、扇墜兒、珊瑚樹、琥珀珠、白石畫、薔薇露……壽桃、壽麵、壽糕、如意、香爐、冰片茶,這些不說, 單洋貨便不勝其數。
太監宮女垂手伺立,眾人聽聞聖駕朝長春宮過來,熙熙攘攘跟在宮女身後至垂花門恭迎。
前呼後擁,十六人抬的禦輦迤邐而來,皇帝下了禦輦, 眾人一齊下跪行禮。
德妃麵相極為和善,戴金頂百花東珠鳳冠, 穿香色白狐毛領緞袍,忙命掌事太監將眾人安排至偏殿用茶。
皇帝的目光落在三歲多的嫡皇孫景樾臉上,臉龐頓起笑容。
太子妃梁羽墨腆著大肚子,內穿明黃緞繡梔子花蝶襯衣, 外套白狐毛平金袍, 伸手將景樾輕輕向前一推。
景樾穿得喜慶,十分知禮地對皇帝磕頭行大禮,一雙明亮的眼睛適著無比機靈,朗聲道:“孫兒給皇爺爺請安。”
皇帝心中一熱, 嘴角揚起慈祥的笑意, 一身疲乏無影無蹤。
東暖閣歡聲笑語,景樾乖巧聰穎, 負手而立,稚子童音,朗朗背誦《勸學篇》:“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皇孫承歡膝下,皇帝滿腔溫暖,拋下所有煩心事,又問:“你還學了什麽?”
景樾想了想,邊搖頭,邊吟誦:“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
皇帝又驚又喜,不禁去摸他的腦袋,“小小年紀,懂規矩又口齒伶俐,真好。”
“皇爺爺,我想父親。”
聞言,皇帝心中由不得一酸,將他一攬抱坐在腿上。
梁羽墨臉色一陣發白,單手扶腰,移步上前,溫聲細語道:“父親在外辦差,年後就回來。”
景樾伸手去抱皇帝的脖子,在他瞬間嚴肅的臉上一親,“皇爺爺,我還學了寫字。”
皇帝一聽,更是驚奇,笑道:“這麽小的人竟有這樣大能耐,那你得寫給皇爺爺看。”
景樾泥鰍似的從皇帝懷中滑下去,梁羽墨至案前準備筆墨,小太監上前將景樾抱到椅子上站好。
隻見景樾有模有樣地將袖一拉,拿筆慢慢寫著,先是一橫、長豎、短橫、短豎、最後長橫收筆。
皇家講究父道體尊,皇帝親孫不親子,立身踱過來看,這個“正”字寓意甚好,景樾的聰明勁和認真態度著實令人欣賞。
玄正一早進宮,遠遠候在長春宮外,直至午時二刻,見禦駕和各宮妃嬪逐一離開,方大步至垂花門求見。
主管太監過來相迎,玄正一進殿內全身便暖和了,立在暖閣珠簾外,撩袍角跪下,磕頭道:“兒臣恭請德妃娘娘壽安。”
皇家骨肉之情並不明顯,為防後宮幹政,母子之間也要疏離避嫌,一年隻有趁著壽誕才能單獨見麵說幾句話。德妃應酬半日,比打過一場仗還累,靠在炕上,臉上帶著倦意道:“你進來。”
門口的太監將珠簾收攏,玄正進殿,再行一個禮,關心地說:“兒臣時常惦念,瞧母妃氣色尚好,風濕的毛病可好些了?”
德妃看著精神抖擻的玄正,心中歡喜,命太監給他賜座,笑道:“老樣子,藥沒斷也好不了,你看著壯實了。”
玄正默然歸坐,抬頭正想說什麽,卻見殿門上的祖訓,金絲楠牌,拳頭大的字赫然在目:後宮妃嬪不得幹政,妄言朝政者,殺無赦!
母以子貴,玄昱是德妃所養,一旦登極,太後的位份怎麽都逃不了。盡管她偏愛自己的親生子,但心有忌憚,嘴角的笑緩緩消失。
太監端來茶碗,玄正雙手去接,微笑道:“兒子不能在您跟前盡孝,您當保養好身體。”
德妃心有所觸,眼中含著淚光,歎息一聲道:“宮裏什麽都好,就是規矩忒多,你有這份心就夠了,我看著你成婚生子,心裏高興。”
玄正略略思索,道:“今年少了太子給您賀壽,總感覺這宮裏莊重別扭。”
德妃寬和一笑,“太子妃與我貼心,晨昏定省,帶著世子為我賀壽也是一樣。”
玄正本想從母親口中討一些枕邊風消息,見她臉色如常,毫無一絲波瀾,心中暗暗揣度。
德妃明了他的心思,瑉著茶,輕聲道:“萬歲心明,眼裏容不得沙,你隻管辦好自己的差事。”
這番話語間隱隱約約又無可捉摸,玄正眼見皇帝賜宴,各宮妃嬪又花團錦簇般湧過來,不便多待,匆匆請辭後出宮。
玄灃這邊穩站上風,極力避開結黨之嫌,原本半月一小聚,整月一大聚的宴請銷聲匿跡,兄弟來往低調隱蔽。
滿桌山珍海味,唯獨少了酒,玄禮大口吃菜,心中略微不爽,停了箸道:“九哥什麽都好,就是過於小心謹慎。”
玄灃細嚼慢咽,不疾不徐道:“小心駛得萬年船,你我不得有一絲一毫大意馬虎。”
玄禮一個眼神示意,伺候在側的仆人丫鬟立刻輕步退出去,他直直看著玄灃道:“太子說你內強中幹,虛有賢名,實心胸狹窄。”
玄灃心下暗自掂掇,認真問:“原話是什麽?”
“他說日久見人心,你這都是麵上功夫,還說你掌了內務府,不但要鏟除老大的人,還會連帶清除他的舊部。特地交代老三和老十一保馬燮,袁文斌二人。”
玄灃神色頗為輕鬆,微笑道:“多數人都是這般想法,也等著看我接下來的行動。”
玄禮略略一愣,已經猜出他的想法,正色道:“賢名不要也罷,對於大哥和太子的人,九哥萬不可心慈手軟。”
玄灃拿火筷撥著暖酒的炭,良久才說:“你我母妃地位低微,毫無背景靠山,別忘了是如何一步步爬上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得人心者水到渠成,我們定要全力經營。”
暖閣的炕幾上擺著數個高腳盆,裝滿宮點鮮果,炕下一個鎏金銅火盆炭火正旺。
玄灃和玄禮弈棋用茶,丫鬟打起厚重的門簾,一股寒風夾帶著脂粉香氣滲入屋內。
兩位美嬌娘款步進來,一個名叫寶珠,相貌玉潤珠溫,脂粉慵施,頭戴昭君套,穿白風毛正紅坎肩,百褶繡花長裙。另一個名叫可欣,花妍嬌媚,一雙眼睛勾魂攝魄,穿灰色兔毛百花緞小襖,水瀉長裙。一齊蹲下萬福,嬌聲嬌氣道:“給九爺,十爺請安。”
玄禮細細將兩人上下打量一番,神色如醉,笑道:“許鵬程會辦事,找的姑娘個個貌若天仙。”
寶珠和可欣都有些不好意思,忙低下頭,寶珠道:“承蒙兩位主子爺照拂,我們姐妹感激不盡。”
玄灃一臉溫和,微笑道:“金鯉胡同的大宅你們住得可舒坦?”
寶珠低低道:“宅子又大又舒坦,九爺十爺待我們恩重如山。”
玄禮臉上略帶惋惜之色,“英雄難過美人關,更何況是這樣的美人,李忠義這狗奴才豔福不淺。”
玄灃已然看出玄禮有幾分動心,言歸正題道:“寶珠,你哥哥的事我已經安排好了,寧波象山縣令,往後慢慢升遷。”
寶珠再行一個萬福,抬臉,感激地說:“我家中一切都好,就算拚了這條命,寶珠也無法報答九爺萬分之一。”
玄灃滿意一笑,“做什麽要說拚命?姑娘家隻管打扮享福,一輩子無憂,舒坦開心就好。”
玄禮把玩著手裏的白玉棋子,笑問:“太子那邊這兩日可有什麽動向?”
寶珠想一想,低聲曼語回:“也沒什麽大事,前兒晚上公公說太子生著病,情緒低落,連日減食。”
她說完,碰一碰可欣的胳膊,可欣低聲道:“我聽見的也就差不多這些。”
沒有得到更多消息,玄灃有些失望,起身走到窗邊,良久才說:“你們要多下功夫,務必引導李忠義套出更多有用的消息。”
玄禮前腳將玄灃送出府,立馬趕回暖閣,迫不及待將寶珠和可欣左右一個抱在懷中,“委屈你們暫且跟著那沒根的狗奴才,爺好好疼疼你們。”
白雪皚皚,連綿巍峨的殿宇銀妝素裹,宛如一個靜謐的冰雪世界。玄敬生了重病,皇帝每日差太醫去瞧,待他好些便召見入宮。
皇帝見他瘦了一圈,命太監賜座,“朕看你的病是好了。”
玄敬眼眶一熱,氣弱聲虛,主動請罪道:“兒臣近來想了許多,委實辜負父皇一番費心栽培,兒臣有愧。”
皇帝心中不痛快,捧著一碗釅茶,“你的性子急,不是能擔天下的料,領兵打仗正合適,好好輔佐才是真正替朕分憂。”
玄敬終於得到無法逆轉的答案,靜默良久,勉強笑道:“兒臣比不了九弟賢能,定謹遵父皇之意,盡心辦好父皇交代的差事。”
他居然這麽快就與老九結成同盟,皇帝洞若觀火,心中的怒意又緩慢湧上來。
朝臣心中都有一柄尺,一副好算盤,門生故吏關係網盤根錯節,牽一根能扯出一片。皇帝將內務府大權交給玄灃,明確給了他絕對的信任,也想趁此考察他的能力。沒想到他倒會做好人,不但沒有換掉老大和太子的人,反而大度繼續任用,看來他結黨拉派的能力比誰都強。
大雪下了半宿,紫禁城銀裝素裹,天明時陽光普照,白茫茫的屋頂反射著刺目的日光,顯得分外靜謐。
太子毫無征兆地出現在早朝上,刺金雲紋袍與初升的朝陽相輝映,整個人有種凜然的正氣。仿若先前議廢之事根本沒發生過,眾朝臣各自心中都有盤算,看來風波已過,這也是早能預見的結果。
皇子們有的謙恭,有的坦然,皆極力克製著臉上的表情,生怕露出馬腳。
皇帝見玄昱榮辱不驚,麵色尋常,寬慰中夾帶著幾分質疑。
下朝出了殿外,玄禮拍拍玄灃的肩膀道:“九哥去我哪兒坐坐?”
仿若幹涸望雨,雷聲轟鳴,一陣接著一陣,偏偏就是不落雨點子,再就幹脆沒了聲。玄灃著實失落,心不在焉地回:“不了,我要好好想想,問題到底出在哪裏?”
“問題在於父皇獨斷專行,這天下大事小事他說了算。”
“一定是哪裏處了紕漏。”玄灃思忖著,良久又說,“這件事並不簡單,其間一定有什麽。”
玄禮按一按突突直跳的眼皮,“真是邪門兒,太子上了沈貴人的榻,父皇居然沒反應,換成是我可沒這麽淡定。”
玄灃略一凝神,認真問:“那晚,你確定太子進了沈貴人的寢殿嗎?”
“這事哪能確定?我能將太子脫了衣裳按到沈貴人身上?李忠義狡猾謹慎,不敢去金鯉胡同,寶珠和可欣機會並不多,過了風頭我還是得親自去找那狗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