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4994
  金鳳姐抱著沉重的皮箱,喜得合不攏嘴,應聲不迭:“公子放心,保證給你存得好好的。”

  當夜,紅燭高燒,郎情妾意,溫存無限。

  次日,張超換一身簇新的衣裳,腰間掛金鑲玉佩,外穿一件猞猁裘,足登厚底小牛皮靴,已然變成貴氣公子。

  花無心具體給了棠兒多少銀子大家不得而知,但私下紛紛猜測,嫉妒不已。杜若逮到張超這樣的良人甚是得意,好言巧語,硬要哄他一起至長廊繞一圈。

  姑娘們聽說杜若的新客人相貌好,錢財多,紛紛探頭來看,果見此人相貌英俊,一派富貴軒昂。

  大雪紛飛,天寒地凍,屋內炭氣重,待久免不了生悶。棠兒打園子裏賞雪回來,穿白狐暖圍繡金小襖,襯得膚色粉白,鼻和唇凍得發紅,顯得楚楚動人。

  驟然撞個對麵,張超那雙黑瞋瞋的瞳仁晶光閃爍,一時竟看癡了,許久才反應過來,忙問:“這位姑娘是?”

  杜若暗暗後悔,忙拉他的胳膊往邊上讓,小嘴一撇,滿肚子沒好氣道:“這位妹妹你別想,人家有金主捧著,眼睛長在頭頂。”

  棠兒抱著手爐,看此人滿臉浮華之氣,嘴角揚起一抹玩味的笑,轉眸,大步登階而上。

  回房已近午時,張超侃侃而談,說自己在北京如何闊綽,到了這裏水土不適,極是不慣。

  杜若忙著巴結,讓丫鬟去小廚房叫魚翅、紅燒熊掌、爆肚、蔥椒牛肉、炒雞絲、清燉羊肉、富貴四式等好菜伺候。

  聽雨軒的小廚房菜做得精致,價錢比外麵飯館貴,這些都是記賬,熟客可以選擇月結或者按一節的局賬來結。張超倒也不客氣,連吃兩碗魚翅,拈箸大口朵頤,吃得滿嘴是油,直誇杜若溫柔懂事。

  馬車預備停當,一片羨慕聲中,杜若沾沾自喜,扮相純淨麵上卻萬分得誌,歡歡喜喜挽著張超出門。

  金鳳姐滿口恭維,笑臉相送,心中暗自高興:這是個有錢又好弄的小爺,必須多想幾個拿他的路數,哄那皮箱裏的錢都歸了自己才好。

  馬車行至繁華的鬧市,張超買了許多禮品糕點送給跟著杜若的娘姨,娘姨喜出望外,連聲道謝。

  張超全程笑臉,進了福好金店,讓杜若隨便挑,不必省錢。

  杜若心花怒放,本想乘機狠狠砍他一個斧頭,見他這麽爽快頓時心軟,不敢一次宰得太狠。左挑右選,最後選定兩隻翡翠鐲子,三枚金鑲寶石戒指,幾支最時興的金簪,一副赤金盤螭玉珠瓔珞圈,一串金鑲紅寶石項鏈,一對十兩重的足金釧臂。另選一隻金戒指給身邊的娘姨,還有一隻金手鐲,說是送給金鳳姐。

  張超讚她眼光好,杜若麗容含春,歡喜得就快流下淚來,恨不能當場將自己的身心回贈於他。

  掌櫃劉永福臉圓,大耳垂,笑得彌勒佛一般,奉承話說不完,算盤打得老快,笑道:“一共是一萬三千七百兩,算個整,付一萬三就好。”

  張超伸手去腰間拿銀票,動作突然一頓,小聲在杜若耳邊說:“這家店的東西是否可靠?若買到假貨,麵子要丟大了。”

  杜若不懂,轉臉問娘姨,娘姨也搖頭不知。

  張超想了想,極認真地說:“我舅舅是內行,東西他一看便知。”

  聞言,杜若覺得妥當,張超索性將顧慮道出,劉永福一愣,自然不肯答應。

  張超將金貨放回去,一副抬腳要走的意思,對杜若道:“我舅舅的店隻隔三條街,我們先去他那兒,等下換別家買。”

  劉永福不想放棄這麽大筆生意,也早看出杜若是個紅樓姑娘,想著萬一有情況可以找她拿錢,忙賠笑道:“這樣吧,女客留在我店裏,公子把東西拿去鑒別,早去早回。”

  張超貼心與杜若商量,待安撫好她,將打包好的金貨拿在手中,微笑道:“你坐一會兒,我馬上回來。”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娘姨心裏下意識一個激蕩,得了張超的好處不便多說,先一步出門對車夫交代幾句,讓他長個心眼,看著人快去快回。

  夥計們好茶好點心伺候,劉永福一同用茶,裝著無意做個打探,杜若心寬,直言告知自己是聽雨軒的姑娘。

  天冷地滑,空寂的街道少有行人,店鋪都上著門板,隻留一道小門進出,流雪如霧,在北風中鑽牆過隙四處飄蕩。

  張超下了馬車,攏一攏領口,讓車夫在門口等候,大搖大擺走進百昌參行。

  約莫等了一刻,車夫忍不住進店尋人,滿屋焦香,夥計們正圍坐在炭盆邊向火,烤紅薯,朗聲道:“來人借淨房小解去了。”

  車夫心裏咯噔一下,慌忙扒開棉布門簾跑去後堂,淨房無人,地麵結著油光淩,一道小門通往後街。

  第41章 醉花間 (16)

  車夫頓知上當, 快步上車,一揚馬鞭,風馳電掣般直奔金店, 喘籲籲將情況一說, 幾人都傻了眼。

  杜若花容失色, 隻感覺腦袋裏“轟”地一聲, 瞠目結舌,跌坐回椅子上, 左等右等,哪裏等得到人?

  劉永福細問公子情況,陪著一行人找去百昌參行,掌櫃被他們問得一臉驚訝,直言自己沒有北京的親戚。

  杜若如醉方醒, 如夢方覺,又羞又恨, 想起張超有銀子在金鳳姐處,帶著劉永福去聽雨軒。

  金鳳姐一聽,立馬感覺不對,拿出張超留下的皮箱砸鎖打開, 銀票為假, 再將金元放到夾剪凳上卡好,“哢嚓”斷開,裏頭赫然是鉛胎。

  周郎妙計高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看到這裏, 杜若如遭炸雷灌頂, 腦中一陣轟鳴,水汪汪含著兩眶淚, 不作一聲。

  三十年老娘倒繃孩兒!金鳳姐氣得暴跳,眼內生煙,鼻中出火,費力將一堆金元全數斷開,外表裹金,愣沒一個是真的。

  劉永福徹底死心,索性虧的不是自己,隨即找杜若要銀子。

  杜若臉色慘白,嗚嗚哭泣,一萬三千兩,自己生意本就不會做,哪裏能存這麽多。

  金鳳姐立時定穩心神,緊盯著杜若,冷冷問:“東西是你拿給他的?”

  杜若哭得妝殘,一臉粉痕,哽咽著說不出,一旁的娘姨忙插嘴:“是掌櫃給的。”

  “你這算盤打得精,怎麽都不吃虧嘛!”金鳳姐冷哼一聲,蛇妖款擺在劉永福麵前來回走動,“東西是你給人的,我們官府說理去,讓縣丞老爺來判,這王八蛋虧究竟該誰吃。”

  劉永福知道她不好惹,能開這麽大的紅樓,背後當然有靠山,笑臉道:“金貨是這位姑娘精心挑選,人也是她帶來,一萬三千兩你一句話,不給也成。隻不過,我吃了這麽大的虧要去與同行通氣,以免他們上當受騙,萬一將事情傳開……”

  金鳳姐乍然一驚,怒容滿麵,白瞪瞪兩隻眼,失聲道:“六千兩,你給我閉上嘴!”

  劉永福一臉和氣道:“金貨利潤是有,但也不是這麽攔腰往下砍的,算我倒黴,一萬兩勉強保本。”

  金鳳姐滿腹業火按捺不住,咬牙道:“八千兩,不要錢就走,你愛到哪兒說就去哪兒說,老娘自有法子讓你閉嘴。”

  劉永福愣了一愣,氣得臉色驟變,一甩衣袖,轉身欲走。

  眼見兩敗俱傷的結局,金鳳姐到底是大風大浪過來,到了關鍵時刻立時轉變態度,“你若答應,往後我讓姑娘們帶客去你店裏,你把金貨價格加幾成,返現給我們。”

  劉永福細一思量,這筆雖然虧錢,若真有下次生意,不怕沒有賺的時候,猶豫片刻後點頭同意。

  金鳳姐拿銀子打發人走,氣得頭痛肺炸,喝令在場的人不得將此事外傳,尖利的指甲直戳杜若腦門,“沒腦的蠢貨,就知道哭哭哭,往後有你哭的時候!”

  杜若哀痛激忿,氣咽不能語,懊惱到了極處。

  金鳳姐怒氣難消,狠勁在她脖子上一扭,罵道:“下賤坯子,這是怎麽昏了腦袋,還是被那王八蛋灌了一肚子黃湯?打明日起,你給老娘好好巴結客人,趕緊將銀子補回來。”

  杜若軟軟歪在娘姨身上,慪得透不過氣。

  想著自己閱人無數,竟被一個小鬼騙得團團轉,金鳳姐簡直比吃了蛆還惡心憋屈,不拿錢怎麽辦,真讓說出去臉就丟光了,往後還怎麽混?

  杜若興高采烈出門,霜打茄子般被娘姨丫鬟架進屋,棠兒下樓,見金鳳姐氣得臉都歪了,忙問情況。

  丫鬟從香盒中取出一個梅花香餅,將鎏金手爐掀開,焚上香餅蓋好,重新放回金鳳姐懷中。

  金鳳姐歪在軟榻上,憤憤不平將事情大致一說,歎一口氣道:“張超明顯計劃周詳,從口音辨別是北方人,騙取錢財的手段實也不算高明。”

  棠兒低頭用茶,發髻中一對紅寶石步搖,長墜冰涼涼貼在臉頰,斟酌片刻,認真道:“此人對紅樓很熟悉,沒將杜若拐走已經不錯了。”

  手爐既能取暖又能焚香,不刻便香煙嫋嫋,滿屋芳香濃鬱。

  金鳳姐嗤之以鼻,喟然歎道:“一萬三千,杜若又蠢又笨值麽?一想到我竟著了那小王八蛋的道,真真咽不下這口氣。”

  棠兒仔細思量,不緊不慢道:“聽雨軒在秦淮不算最有名,張超之所以先從這裏下手,定是熱身打個頭陣,也摸準了紅樓媽媽要麵子,不會說出被騙之事。按推測,這種團夥作案不可能隻幹一票,也不會在同一個地方長期逗留,他們會盡快出手,將下個目標定得更大。”

  雪過天晴,瓦溝間的冰淩晶瑩剔透,形如銀錐,在陽光下緩緩融化。

  巳正時牌,棠兒和青鳶將清河街的幾家老牌紅樓定為目標,各帶一名打手守在街口,以兜售水煙絲為名攔查車轎。

  打手上前攔下一輛馬車,車夫一聽,扯著嗓子喊道:“混賬,這年頭還有你們這樣做生意的!”

  門簾一掀,一位年約五尋,頭戴青緞嵌玉瓜皮帽的老爺露出臉來。

  既攔了人家馬車總不能毫無理由,棠兒小跑上前,口鼻呼出一股熱氣,窘迫一笑道:“這位老爺,買包煙絲吧。”

  老爺穿富貴印花寧綢錦袍,腳下是一雙高拱鹿皮靴,本想罵人,見是個容貌嬌美的小丫頭,驟然變得滿麵慈祥,笑問:“多少一包?”

  棠兒懷中的布包內裝著十袋煙絲,本沒想著能賣,隨口道:“二十兩。”

  車夫一臉吃驚,大聲道:“再好的煙絲也值不了五兩,你這是宰年豬呢?”

  棠兒眯眼一笑,忙往後退,沒想到那老爺卻說:“你過來,我買一包。”

  剛還有人說到宰年豬,這邊就有伸頸就宰的,棠兒忍不住笑,高興將煙絲遞過去。老爺接了煙絲在鼻前一聞,從袖口拿出一疊銀票,找出最小麵額的給她。

  第一筆生意居然做成了,棠兒禁不住喜形於色,目含秋水汪汪,粲然一笑道:“謝謝老爺。”

  老爺定睛細瞧,這丫頭衣著普通卻有絕佳美貌,索性又拿出一張銀票給她,好言道:“這麽冷的天不容易,我再買一包。”

  棠兒開心得連聲道謝,她想不到,花無心正站在錦香居的樓上將這一切看在眼裏。

  要說這清河街真是好地方,車馬出入,裏頭的都是有錢人。半個多時辰,棠兒已經賣出好幾包煙絲,滿滿的成就感湧上心頭。

  一輛精致的馬車行得快,打手追上前攔,車子猛地一刹頓時打滑,車夫身子向前一傾,方才勒緊韁繩停穩,

  棉布門簾一開,香味撲鼻,楊妃色圍墊,繡金大靠枕,果見張超正摟這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膩味。

  陡然看見棠兒,張超立刻明白是找麻煩來了,跳下馬車快速奔逃。

  打手忙追,張超腳下生著風火輪一般跑得飛快,雪光返照,街道極是明亮,腳步聲顯得格外響亮。

  青鳶聽見動靜,忙追上去淩空飛踹一腳,張超控製不住身體前傾,驟然摔了個狗啃泥,滿嘴血汙。

  馬車匆匆趕過來,下來一位粉麵蠻腰,豐姿嫋娜的姑娘,冷麵道:“我是邀月閣的人,你們當街打我的客人什麽意思?”

  棠兒顧不得歇口氣,急忙解釋:“他有皮箱或者錢匣子存在你們那兒吧?姑娘不妨先回去驗驗財物真假。”

  聞言,姑娘想起張超方才胡吃海喝的樣子,心裏立刻起疑,登上馬車折返回去。

  張超回看青鳶,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星子,惡狠狠道:“黃毛丫頭,跟爺作對沒好下場。”

  青鳶一腳踩上他的胸口,手肘靠膝,俯身笑道:“就這兩下子還敢行走江湖,盡管把你的同夥叫來,本姑娘正想練練拳腳。”

  張超痛得狠命去掰青鳶的腳,青鳶一運內力,愣將他生生踩出內傷,嘔出大口鮮血。

  張超奮力掙紮,糊了一臉血漬,顫聲對人群喊道:“惡婦當街搶財殺人,大家快來為我主持公道。”

  街角曬太陽的人原本稀稀落落,瞧見打架,紛紛圍上來看熱鬧,見是姑娘打男子不禁露出猜測的目光,七嘴八舌,不乏有人對他表示同情:“殺人不過頭點地,人都流血了,你們不能這麽打。”

  “光天化日,這哪兒像搶財?”

  棠兒靈機一動,擠進人群,一腳踢在張超身上,罵道:“負心薄情的殺才,鬥大的字不識幾個,終日鬥雞走馬不務正業,家中轉不開你卻有錢逛紅樓,良心讓狗吃了。”

  人們一聽,原來是夫妻家事,先前的同情一掃而光,“年輕人,放著貌美之妻不愛,逛紅樓不應該。”

  棠兒裝出滿麵委屈來,拿帕子掩在鼻前,故意作出“嗽嗽”的鼻響,繼續控訴道:“上有老,下有小,家裏開支一分不拿。都說清河街乃寸土寸金的地界,這殺才哪兒來這麽多銀子去花費,定是又去做那坑蒙拐騙的勾當。”

  話音猶落,圍觀的人對張超指指點點,憤然開罵:“這種人打得好,活該!”

  張超見她演得逼真,氣得叫道:“不要臉的小娼婦,想男人想瘋了吧,誰跟你這髒貨是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