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5118
  棠兒一笑,朗聲道:“哦,是八千,再不還要漲利息了。”

  管家突然明白說錯了話,懊悔不跌,苦眉皺臉道:“快一邊去,少在這裏胡攪蠻纏!”

  棠兒不快地白他一眼,緩步來回慢踱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交頭接耳,有人看出是欠錢不還,新湊過來瞧熱鬧的忙問情況,小聲猜測這小娘子的身份。

  棠兒不急不躁,單手撐在腰間,另一隻手在高鼓著的衣裳上輕撫,有孕的感覺好像不錯。

  莊府門口的人越來越多,議論紛紛,管家一看不對,小跑進屋將情況稟報莊老爺。莊老爺氣得胡子發顫,他手頭緊,又知道錢莊沒了借條,本已打定了賴掉這筆糊塗賬的主意。擔心被人誤會養外室,也怕事情傳開有損聲譽,隻能叫管家去賬房拿銀子趕緊打發人走。

  豔陽高照,滿山蔥蘢,樹木森森,繁花似錦,一片生機盎然,這樣的景色令人心曠神怡。

  看著花無心與非花,棠兒心中複雜,兩人依舊是同色白衣,顯得那麽搭配,無法想象他們的分開是自願還是出於被迫。

  花無心和非花各拿一支四尺左右的鑲金鳥銃,策馬進去山林,不刻便傳來巨大的槍響,林中飛鳥撲騰翅膀飛向遠處。

  不刻,花無心回來,跳下馬將一隻鑲金短銃拿給棠兒看,“這是西洋簡易式火/槍,剛試過,準確射程不足百米,緊急防身夠用。”

  棠兒掂一掂,又涼又重,蹙眉道:“你要我學這個?”

  花無心點頭,讓非花將一隻甜瓜穩放在石頭上,持短銃瞄準,“砰”地開槍。

  毫無準備,棠兒被嚇得驚呼一聲,臉色發白,心髒快從胸膛蹦出來。

  花無心把發燙的短銃交給非花,伸手將棠兒圈入懷中,“這個世界每天都在變化,你要試著接受新的東西。”

  棠兒看一眼地上稀爛的甜瓜,緊張地說:“被擊中的人不是重傷就是沒命,我不學。”

  “有人在跟蹤你,這個隻是防身而已。”

  棠兒猜測,盯自己的應該是玄昱,勉強一笑道:“我試試。”

  花無心認真起來,在短銃內裝上子彈,“一定要小心走火,即便不能射中目標,槍務必拿穩。”

  非花重新放好甜瓜,等他離的夠遠了,棠兒吸氣緩解緊張,在花無心的手把手幫襯下瞄準,屏息扣動扳機。

  “砰--”子彈離膛,震得棠兒手臂發麻,發現甜瓜安然無恙,頓感欣慰。

  這個小女人潛力無限,花無心注意到她手上的戒指,疑惑道:“粉鑽的價值不可估量,誰送給你的?”

  棠兒的笑有些僵硬,“一個不熟之人所贈,怪不得我分不出這是什麽寶石,原來還是洋鑽。”

  花無心長眸半眯,冷梭梭地盯著她,“小碎鑽價值不菲,中間這顆粉鑽更不用說,這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宮中妃嬪都不見得有,什麽不熟的人能送你這個?”

  這戒指珍貴是肯定的,但萬沒想到如此貴重,棠兒心中一慌,“都說了不熟,這戒指肯定是贗品。”

  花無心手中力道故施,將她俏麗的臉擠得變形,“棠兒,你遇到的都是什麽人,也許我該重新認識你。”

  第19章 意不盡 (19)

  長久習慣使然,玄昱起得很早,洗漱過後去書房吃茶早讀,窗戶透進幽幽的藍光,屋子裏卻是燭光明亮。

  鳥聲啾啾,廊外藤草繁雜意趣盎然,翠竹依依,書桌上有一盆小假山,裏麵植著青苔和石菖蒲。案上的白玉筆架,彩漆雲蝠紋翠毫筆,龍紋硯台擺放得整齊有序,小香爐嫋嫋浮出絲縷香煙。

  隨著陽光滲入室內,玄昱的眸子裏似有暖意,像是融入了窗外的春色,他凝著書,心卻分毫都定不下來。他的自製力正遭受嚴峻的挑戰,嚐試用各種忙碌分散注意,可思念之情愈加強烈,如何都無法控製想去見她的念頭。

  白川已然看出主子的心思,遲疑了一下,微笑道:“主子想見棠兒姑娘就去唄。”

  玄昱的唇齒仿若攢著無盡沉默,許久才將手中的書一擲,“她……最近在做什麽?”

  白川憨憨地笑,“棠兒姑娘每日待在店裏,晚上回家,前日去要賬可有意思了。”

  “哦?”

  “有位姓莊的,兩年前在誠至錢莊借八千銀子捐了一個九品同知,看情況好像是錢莊沒有借據,這位莊老爺想賴賬。棠兒姑娘那叫厲害,往衣裳裏不知塞了什麽,站人門口不吵不鬧,先找對方管家討要一萬欠銀。那管家不知話裏有套,立馬大聲嚷嚷:我家老爺欠的是八千,怎就成了一萬,這下門口看熱鬧的可都聽見了。棠兒姑娘不跟他廢話,挺著肚子在門口閑逛,那莊老爺被唬得不敢抵賴,當即就老老實實還了欠債。”

  玄昱想象著當時的情景,臉上漸有笑意,情緒一時變得輕鬆,“你覺得棠兒是個怎樣的女子?”

  白川看向他,撫著後腦勺道:“棠兒姑娘又美又聰明,我看著什麽都好。”

  玄昱凝神片刻,表情故作淡之又淡,“那我呢?”

  白川再窺一窺他的神色,猶豫片刻才道:“主子太嚴肅,女子總會喜歡愛笑的男子。棠兒姑娘昨日和花無心等人在郊外練習使用短銃,我的人不敢靠得太近,具體什麽情況並不清楚。”

  玄昱默默沉思,她顯然是他生命中的奇跡,那麽,他就該義無反顧地去愛她,接受時間的考驗,鄭重而無畏。

  白川受命來到誠至錢莊,棠兒思慮片刻,欣然乘上馬車。她心中忐忑,多次想過能不能接受玄昱,答案出奇一致。物是人非,他高立於蒼穹之上,而自己落在塵埃之下,天懸地隔的距離,有些人的錯過是命中注定。

  已過申時,街上比白日還要熱鬧,賣小吃的紛紛趕來占攤位,吆喝聲逐一響起。

  棠兒輕步上前,將包著戒指的絲帕遞給玄昱,“此貴重之物令我時時憂慮,擔心被竊甚至不敢伸手,如此分心不如無此一物。”

  玄昱若有所想,緩慢開口道:“這枚戒指上的鑽石是洋務專員供於天子,由內務府用時四年多完成,父皇本要將它贈予我母後,可惜……”

  他稍作停頓,繼而又道:“我已經將它送給了重要的人。”

  棠兒的心砰砰亂跳,強做一個平淡如常的微笑,“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玄昱的辭色淡漠,“這戒指早就是你的了,你自己處置。”

  他邁開步子,棠兒心思沉重,隻能低頭跟在後。青石板印著熹微的燈光,毫不重複的紋路,像是一塊塊巨大的,深埋在地下被風雨侵蝕的書簡,忠實鐫刻著一段喧囂的曆史,又好像什麽都沒有留下。

  許久後,棠兒立定不再走下去,心仿若被什麽狠狠攥緊,泛起難以名狀的疼痛感,堅決地說:“玄昱,我天生好記性,如何都無法原諒你。”

  玄昱的心徹底痛了,仰首望著滿天星辰,“看來你是選擇性記憶。”

  棠兒抿緊雙唇,想將戒指放到他手中,玄昱轉身,那戒指驟然飛出,劃出一道耀目的光芒後隨即消失。

  棠兒一急,忙俯身去找,可石板道全是縫隙根本找不到。她清澈的目中瞬間蒙上淚水,生氣地說:“玄昱,讓我想想你的行為動力在哪裏,你希望從幫助我的過程或者結果中得到什麽。你乃天潢貴胄,斷不可能真對我這樣稍有美貌的‘妓’有興趣。你心思縝密,知道我這樣的風塵女子想要什麽,你想放出感情的手段,好讓我死心塌地,故而達到反用的目的。不過你想多了,我對玄灃沒有那麽重要,更不會成為你們之間權衡較量的棋子!”

  她特地加重了好幾個字的語調,清晰記得自己當初看似理智實為偏激的言語。玄昱心中的焦慮倏然淡卻,真誠地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不能免俗,單有美貌的女子對於男子來說多是一種占有欲望,很明顯,這種迷戀持續不了多久。女子的美貌在大部分人眼中確是優勢,但在我這裏不同,因為擁有權利,我想獲得美色非常容易。不能否認,你長得的確好看,我的眼光可與鑒寶專家媲美,確定美貌絕非你唯一的資產。”

  他頓了頓,心是燙的,嗓音是低沉的:“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惟有德者居之,我不需要利用女子。善泳者溺於水,玄灃會輸給他自己,同理,我最大的敵人亦是自己。棠兒,我從不認為你需要什麽茅屋或者施舍,在感情麵前,我們平等。”

  好似城池傾覆,棠兒合身淪陷不可自救,連眼淚都帶著甜味。她曾顧影自憐,非常悲觀,那些別人所寫的情書在他的真摯麵前不具有任何感染力。

  他們默認和好,白川和一眾侍衛舉著火把仔細搜索,玄昱滿腔柔情,再次將戒指戴入她的指間。

  不夜的秦淮河燈光綺麗,銀花火樹,鏤金錯彩,璀璨連巷通衢,燈市喧鬧繁華,商家門前的各式燈籠燦若繁星,擎著燈沿街出售的小販絡繹不絕。

  整條街異常擁擠,紙糊花燈、西洋琉璃燈、燈謎攤子、書畫、零嘴鋪、小吃攤、說書、唱戲、踩高蹺、打莽式賣藝,各種生活百態都在這裏上演。

  玄昱牽著棠兒的手,給她買了小兔子燈籠,白川和侍衛們則前前後後分散保護,時刻秉持警惕。

  賣糖人的小攤前圍著好些人,玄昱拉著棠兒過去,微笑道:“喜歡哪一個?”

  這裏人多,棠兒想要掙開他的手,卻被他握得更緊,紅著臉指一指那個小馬的糖人。

  玄昱眸光柔和,付了錢將糖人拿給她,棠兒眯眼一笑,心中比吃了蜜還甜。

  突然看見有賣糖小果的,棠兒眼睛一亮,高興道:“我要吃糖小果。”

  小販手中的草靶上豐富多樣,有蘋果,有山楂糖葫蘆,有草莓串的糖葫蘆,鮮亮的小紅果串在一起,表麵裹著透明的糖衣甚是引人食欲。

  棠兒吃下一顆,歪頭對玄昱笑,“很好吃,你要不要嚐嚐?”

  玄昱心情愉快,眸子裏有一絲不易覺察的靦腆,握住她的手,咬一顆在嘴裏,味道甜得發膩。

  一群人擁擠著去摸城門上的鎏金門釘帽,踮腳蹦跳格外踴躍,摸到的人眉開眼笑,被擠出來的跺腳罵人,笑聲,吵鬧聲匯成了一片。

  棠兒大口將糖小果吃完,抿嘴就往前麵擠,玄昱的表情透出疑問,“這是做什麽?”

  “摸到一個叫一帆風順,摸到四個叫事事吉祥。”

  聞言,玄昱像是吃了一劑開心藥,不禁笑道:“不過是幾個門釘帽,哪有這麽大法力。”

  棠兒側肩往前擠,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這種事信則有,不信則無,摸到幾個很容易。”

  玄昱深感無奈,轉臉對白川道:“拿你的令牌去城門,命官兵將人驅開。”

  棠兒瞪大眼睛,急忙說:“不必這麽麻煩,失去得彩頭的機會別人會不高興,你要想試試跟著我往前擠就行了。”

  玄昱被人擠在中間已經很窘迫了,倒是白川看出了他的心思,忙道:“主子,我有辦法。”

  白川費力撇開人群,到賣燈籠的商鋪前一口氣買下所有的燈籠,老板和夥計們立刻扯脖子高喊:“免費送燈籠,排隊領燈籠嘍!”

  有這種好事誰不想湊,城門前的人一聽,紛紛往商鋪那邊擠,生怕錯過了機會。

  人一散開,連呼吸都新鮮了,棠兒跑到城門前,跳起來將夠得著的釘帽全數摸了個遍,回頭看玄昱一眼,臉上多少生出幾分難為情。

  玄昱盡量保持神色尋常,輕鬆將她抱起來,棠兒歡喜雀躍,伸手觸上冰涼光滑的門釘帽。每個人對於愛情的感受不同,女子應該更在意細節,喜歡一個人也許不是轟轟烈烈,而是他願意陪你做任何事,哪怕這些看起來很笨。

  就在萬利錢莊放高利賺得盆滿缽滿的時候,花無心的管家方釗帶七八個人進來,夥計上前招呼,方釗看一眼櫃台,冷冷道:“讓你們掌櫃出來。”

  段峰笑臉迎上來,“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我為您辦。”

  方釗將存折遞過去,朗聲道:“全部提現。”

  段峰展開存折一看,頓時嚇得傻眼,慌忙進後堂請東家想辦法。

  趙寶林一聽,腿也嚇軟了,哆哆嗦嗦小跑出來,極力展露出笑容,“六十萬不是小數目,請您稍等一會兒。”

  方釗端然歸坐,把眼一挖,“要快,這是急用款項。”

  時間緊迫,趙寶林立刻想到誠至錢莊,忙命段峰趕過去緊急挪借。

  這是個局,辰時早就交代了辰耀和老孫頭怎麽應付,自己則早早出去收賬。見不到辰時,段峰急如熱鍋上的螞蟻,老孫頭的放款權限不足萬兩,形同杯水車薪,段峰隻能先借八千,匆匆往回趕。

  這邊,趙寶林早已跑了另外兩家同行和錢業行會,不敢說明真實情況,好歹挪借出十萬現銀。

  方釗已經等了一個多時辰,沒耐心地猛拍桌子,夥計們圍上去,個個被罵得狗血淋頭。

  趙寶林急得冒汗,滿打滿算,湊出來的銀子隻有三十五萬,躬身賠禮,好聲好氣商議道:“這筆銀子數額巨大,您能不能先取一半,寬限三日再來?”

  方釗朝他狠瞪過去,冷哼一聲道:“這麽大的錢莊居然拿不出六十萬兩,挪用銀款謀取暴利,你這老小子心夠貪。”

  趙寶林見來者不善,再想起這六十萬吸納進來並不久,立刻覺察到了什麽,“這樣吧,您隻需寬限我兩日,我保證將您的銀子備齊,親自押送到您府上。”

  方釗起身對手下道:“都說了是急用款,將這奸商拉去見官。”

  趙寶林頓知大禍臨頭,拱手求饒:“這位爺,求您再寬限一個時辰,就一個時辰。”

  方釗耐心給了他機會,趙寶林求爺爺告奶奶隻差沒給人下跪,依舊沒能在有限的時間內將銀子湊齊,緊接著就進了衙門大獄。

  萬利錢莊庫銀不足無法取現的消息瞬間傳開,恐慌的儲戶們紛紛前來擠兌,夥計們完全控製不了瘋狂增長的取銀人數,局麵一度失控,隻見門口黑壓壓都是人,門檻都快被踏破了。

  第20章 意不盡 (20)

  辰時趕去衙門,花一大筆銀子上下疏通,由獄卒領進牢房,這裏臊臭刺鼻,一個個木柵號陰氣森森,擠滿了神色詭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