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作者:淺黛薄妝      更新:2020-07-08 04:41      字數:5367
  趙寶林深知一家錢莊發生擠提幾乎無救,倒閉的可能非常大,保不齊連自己的命都得搭上。他忽然看見希望,聲淚俱下道:“辰時,我待你不薄,你一定要幫我。”

  這“不薄”二字有些牽強,辰時想起趙寶林當年詆毀自己私挪庫銀,心中一寬,愁容滿麵道:“我一回來就聽說出了事,誠至錢莊的東家是我姐姐,我負責放貸收賬,大事做不了主。”

  趙寶林明白他是故意推脫,懇求地說:“隻要你能救我於危難,我將冉竹嫁給你。”

  辰時對冉竹並無好感,委婉拒絕:“不是我不想幫您,萬利此刻需要的現銀數額巨大,即使我能對您拆借出來,萬一誠至錢莊也發生擠兌後果不堪設想,這裏的風險誰也承擔不起。”

  此言一出,趙寶林如喪考妣,痛哭流涕,“辰時,你這是要看著我死啊!”

  辰時緘默良久,半為難地開口道:“救急的法子倒是有一個,不知當不當講。”

  “你快說。”

  “您若肯將萬利的份額賣給誠至錢莊,那我們就成了一家,我在姐姐麵前也好說話,定全力助您解除危機。”

  此刻,趙寶林真正見識到他的城府之深,直直盯著他的眼睛問:“不乏是個路子,你說說,要轉賣多少才合適?”

  辰時畢竟年輕,與他一陣目光對峙後敗下陣來,旁顧別處,底氣不足地回:“對半。”

  果然是個圈套,打獵的讓鷹給啄了眼!趙寶林將麵孔繃得嚴絲合縫,肅容嚴聲道:“辰時,你夠狠,早我怎麽就沒發現你陰險狡詐,包藏禍心。萬利的本金別人不知道,你最清楚,九萬就想吃我幾十萬,你簡直是又毒又貪!”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辰時幹脆變了臉色,直言道:“就在剛才,萬利門口排著百餘人無法打烊,這是首日,消息會越傳越廣。兩日之內沒有大儲戶提現的情況下,萬利急需的現銀至少在八十萬以上,大儲戶和小儲戶誰會更急,你們能堅持五天嗎?您也不必勉強,我明早再上衙門塞錢托關係,盡力想辦法,看能不能在審案前先保您出獄。”

  趙寶林神色轉為淒鬱,仰頭長歎一聲:“出獄有什麽用,欠債的一定會想辦法拖延逃避,存戶和要債的蜂擁而至,外邊對我來說能比大獄更安全嗎?”

  他這一歎中蘊含著解不開的愁與憤,冷笑道:“這個套你早就下好了,對半就對半,拿筆印來!”

  辰時心下一凜,恭敬行一個禮:“放貸是您的強項,但收賬您手下沒有好用之人,我們一起做,紅利不會少。”

  已過亥時,整條街都上了門板,萬利錢莊門口依舊擁擠,無論夥計如何勸阻皆是徒勞,儲戶不肯離開,因為誰都無法保證錢莊明日能正常開門。

  辰時帶著誠至錢莊的夥計們過來,先向夫人說明情況後進到正廳,站上高椅大聲安撫儲戶:“各位,我是誠至錢莊的掌櫃李辰時。大家聽我一句,誠至錢莊與萬利錢莊是一家,我們資金充足,可以滿足全部取現。這邊一時忙不過來,大家等不了可以明日再來,或者拿你們的存折去誠至錢莊取現。”

  這話一出,眾人立刻商議起來,擠在門外的人喊道:“都說萬利錢莊拿銀子全部放高利,你的話能不能信?”

  “這是我們的血汗錢,你們都快倒閉了,別想欺騙我們。”

  辰時抬手示意大家安靜,表情嚴肅地說:“誠至錢莊的大門敞開,茶水點心備齊,你們過去幾個人一探便知。”

  聞言,有人立刻策馬趕去誠至錢莊,果見店內燈燭輝煌,夥計們整整齊齊等在門口。

  那人順利取出銀子,策馬回來將情況一說,儲戶們的情緒總算有所鬆懈,少數人跑去誠至錢莊,多數人依舊要在萬利提銀後離開。

  隻在一時,儲戶們一窩蜂湧過來,誠至錢莊頓時忙得不可開交。

  次日,誠至錢莊也引來一波取現浪潮,儲戶們見這裏隊伍排得老長卻秩序未亂,夥計在門外擺起條椅茶幾,端茶倒水伺候周到,逐漸打消了擔憂。

  一場地震式的風波來得快,去得慢,其中不乏有別家錢莊煽動儲戶,想將誠至錢莊拉下水。棠兒承認自己膽大貪心,幸好誠至錢莊資金多又有花無心在幕後支持,危機逐漸解除。

  北京的天氣暖和起來,萬木蔥蘢,姹紫嫣紅。

  皇帝給過玄灃機會,隻是他枉有賢名,從未做過一件於社稷有功之事。隱憂禍端往往起於蕭牆之內,皇帝慮事深遠,決定打壓玄灃的勢力,已經下旨免除玄敬領侍衛之職,調遠在四川的皇七子玄皓回京。又召見玄正,玄恒和三位上書房大臣,追問許鵬程的案子。

  朝臣們忠奸各半,有些擅權有些超脫,已然看出追繳之事告一段落,貪腐過的官員開始想法報複清算戶部追討債款之人。太子和皇三子自不用說,皇帝為了保下劉芳勇特將他調到禦前,下頭那些不大不小的官便成了當初欠債官員的打擊對象。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些倒黴官被冠上辦事不力等各種罪名,上頭有人想治你還怕找不到理由?這才過了幾個月,太子留在戶部的幾個人他們不敢動,昔日跟著玄正盲打莽撞的一幹人被貶的,彈劾的,全都丟了烏紗帽。玄正剛當上親王就成了孤臣,又受許鵬程的案子牽連舉步維艱。

  一係列問題出現,足見官場不良風氣,皇帝要把局勢扳回正軌,更要給朝臣和居心叵測之人顏色看。

  這些天皇帝異常忙碌,早起問政,簡單用些點心又與眾臣議事,政務處理完一批又一批,頭昏的情況越發嚴重。

  上書房三個大臣權利有限,辦事遠不如太子便利,皇帝沒有幫手,隻能事無巨細樣樣過問。殿內一片安靜,他的頭又疼了,真切感覺到累,突然想太子了,幾年來由他協理朝政,處理簡要奏章提出解決方略,確實省心省力。

  太醫過來請平安脈,皇帝看向禦案上成堆的奏折,讓文吏分揀,挑重要的處理。

  小太監躬身引張義平進禦花園,張義平一整衣袖,對皇帝行下三跪九叩大禮。

  園子裏花團錦簇格外清淨,皇帝的不適大有緩解,邊走邊對張義平道:“順天府的案子想來你也有所耳聞,朕叫你回來正是為了這事。”

  張義平控背走在皇帝身側,他麵露難色,猶豫片刻,壯著膽子道:“臣……臣不敢接這個案子。”

  皇帝步伐漸緩,似乎並不在意,“朕剛開口你就推諉,你的赤膽忠心呢?”

  張義平嚴謹回道:“臣的赤膽和忠心都在,臣不怕得罪人,隻怕得罪的人太多太大。”

  皇帝清楚這太多太大的含義,正色道:“朕知你所憂所慮,隻是你們做臣子的揆之天道,理應有舍身報國之心。你清廉自守原是好的,隻在變通一點上犯了毛病,朕恰要取你剛正不阿的秉性。君使臣以禮,你的後路由朕替你擔保,朕賜你王命令牌,上至太子重臣,下至皇子官吏,一查到底。”

  張義平的確是在求這個擔保,鄭重應道:“臣,遵旨。”

  萬利錢莊的賬目清查足足花了數日,辰時逐一理清高利欠條,開始著手收回債款和評估風險的事。

  辰耀理完賬目,不由心潮澎湃,著實佩服棠兒的能力,笑道:“你現在身家近百萬了。”

  棠兒心有餘悸,認真說:“從一開始我就在走捷徑,這樣下去完全不行,我們必須找到腳踏實地的商業手法,我想做茶生意。”

  辰耀搖頭,“你剛說到腳踏實地,這就已經好高騖遠了,我們根本不懂,茶生意不會比錢莊好賺。”

  棠兒想過很多,不緊不慢地說:“花家是鬆江最大的內商,他們幾乎壟斷了鬆江和寧波港的生絲對洋貿易,目前四個海關口岸的大項交易是生絲,茶葉次之。茶葉對洋交易主要為綠茶,價格昂貴不易保存,漫長的海運過程容易受潮,隻要我將全發酵和半發酵的茶做出去,一定能賺到洋人的錢。紅茶在歐洲的富人階層很受歡迎,他們對於茶葉是大量需要,且持續長久的。”

  聞言,辰時兩眼放光,激動說道:“姐,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隻管說怎麽做就行。”

  棠兒揚目微笑,“我一定會去開茶行,至於對洋貿易隻是初步預想,錢莊的事還需你來用心。”

  花無心應約來到誠至錢莊,棠兒欣然一笑,雙手捧上茶,辰時端坐拿出算盤,不刻便列清賬目交與棠兒。

  這是個值得紀念的時刻,棠兒將賬目移到花無心麵前,“你先前給我的銀子,抹去零頭是二十七萬,以二分利計算,這次的六十萬是五分利。你確認一下數額,要現銀還是銀票?”

  花無心長眸中含著些許複雜,默然良久,決定成全她的心意,“你這裏存額利息是多少?”

  棠兒蹙眉凝望他片刻,目中含著三分笑,七分感激,“整個江寧都是三厘。”

  “我是你們錢莊最大的存戶嗎?”

  “是的。”

  “那好,給我存折,我要回鬆江,你陪我吃午飯,送我到碼頭。”

  月色如水,如籠輕霧,道路延伸,稀疏的燈光將馬車拋入無邊黑暗中。

  倏地從暗處閃過一道人影,馬兒受到驚嚇騰起前蹄而立,一柄寒光茫茫的長劍橫向過來,車夫的臉色悚然大變,一扔韁繩奪路而逃。

  黑衣人身影飄忽緊追而上,一抹絢光閃過,“嗤--”利器刺入後背,車夫當場斃命,鮮血滿地流淌。

  棠兒的心突突狂跳,思緒被強烈的恐懼擾亂,掀開車簾,數名黑衣人已經將馬車包圍,首領執劍一指,“下車。”

  棠兒極力鎮定,小心從繡花火鐮包內拿出花無心給自己防身的短銃藏進袖子裏。

  白川反常驚慌,疾步如飛,見到玄昱立刻拱手道:“主子,棠兒姑娘被人劫走了。”

  玄昱的臉孔瞬間失形,稍作調整,立時取劍大步跨出門外,“讓霍東的人全部過來,再著人去通知劉禹輝待命。”

  到了馬車出事的地方,霍東立即派手下出動數條獵犬,這些獵犬經過專門的追蹤訓練,嗅一嗅棠兒穿過的衣物後帶著人一路向北狂奔,浩浩蕩蕩的人馬緊隨其後。

  第21章 意不盡 (21)

  屋內氣氛壓抑,黑衣人首領的一聲冷笑顯得格外森然,“姑娘有魄力,到了這裏還能如此冷靜。”

  棠兒盡量控製情緒,聲線依舊有些顫音:“你們帶著目的而來,要殺我早就動手了。”

  首領扯下遮麵黑布,露出一張恐怖的刀疤臉,獰笑道:“姑娘膽識過人,不妨猜猜我請你來所為何事。”

  他的臉上仿佛寫著一個壞字,棠兒移開目光,盡力不去看這種麵目醜陋之人,“我猜不準,料也不過是些蠅營狗苟,諸如此類之事。”

  首領似在發笑,從袖口拿出一張紙,展開放在燈下,“錯了,聽聞姑娘寫得一手好字,抄完這篇,按個手印,我立刻將你送回家。”

  棠兒轉臉去看,雙瞳不禁放大,恐懼感隨之越發強烈,思想仿若被一種無形的力量拖入深不見底的黑幕。

  首領拿筆在硯中飽沾墨汁,語氣不重卻帶著威脅:“姑娘是聰明人,應該明白什麽叫敬酒不吃吃罰酒。”

  棠兒思考紙張上的內容,仿若領悟到了什麽,淡定念起來:“妾身李氏棠兒,係秦淮聞名娼女,得皇太子玄昱青睞私之相好。追歡行樂,如膠似漆,懷有身孕,怎料恩愛過後慘遭拋棄,痛失腹中胎兒。見證太子玄昱收買人心,謀結黨羽,以剿匪名義濫用權利,縱火燒殺,搶奪民財……”

  首領怒色大現,一把將紙奪過來放好,吼道:“快寫!”

  這封信要以書寫者的死為代價才更具效果和說服力,棠兒搖頭,表情認真地說:“這些絕非事實,我當然不會寫,你想往太子頭上潑髒水,讓我猜猜你是受誰指使。”

  首領的態度轉為凶悍,劍柄打向她的後背,惡狠狠道:“看來不動真格是不行了!”

  強烈的危機感陡然爆發,棠兒顧不得背上疼痛,後退幾步將短銃握在手中,大聲道:“看清楚,這是西洋火/槍,誰敢過來誰先死。”

  黑衣人快速靠攏,首領頭一抻,指著左邊的六人下令:“你們上!”

  一股勇氣在棠兒心中熊熊升起,她凝神瞄準首領,爾後將槍口對上屋頂,玄昱一直派人跟蹤自己,讓這顆子彈發出最大的響聲才是有效的求助。

  “砰--”一聲巨響劃破了夜的安謐,驚起宿鳥撲簌簌飛出樹冠。

  兩個黑衣人疾步上前控製住棠兒,首領奪過短銃,眼睛如獸類一樣生出詭異的熒光,一把抓過棠兒的左手,拿一根長鋼針,逐漸用力紮入她的食指之間。

  鑽心入骨的疼痛感瞬間迸發,棠兒奮力掙紮無果,咬緊牙齒,頭皮一陣發麻,手指痛得抽搐起來。

  首領扯起她的頭發,“再給你一次機會,現在鬆口還來得及。”

  棠兒心中清楚,一旦寫完自己很快會被滅口,鼻息因疼痛而粗重,“我寫。”

  首領命令手下將她放開,饒有興致地看著,“別玩花樣,否則後果你承受不起!”

  十指連心,棠兒痛得麵容扭曲,握緊血液凝固的手指,深吸一口氣,忍痛將細針從指甲內抽出來,下筆開始抄寫。

  看著歪斜扭亂的字跡,首領眼中發出凶狠的光,把臉繃緊道:“不許抖,好好寫!”

  棠兒額上的冷汗膩濕了鬢發,闔目稍作調整,雙臂卻因疼痛抖得更加厲害。

  首領早就起了色心,突然將她扣在案上,冷臉對手下喝道:“都滾出去!”

  棠兒預感到了什麽,驚懼愈發強烈,拚盡全力掙紮嘶喊。

  黑衣人陸續離開,一道黑影突然衝過來,手中的劍森寒縱橫,以極快的速度向首領擊殺過去。

  首領將棠兒推開,右手一揚,長劍輪動,寒光繞體,連連回擊,數招過後,對方不敵被一劍刺中腹部。那人傷得不輕,雙眉擰成“川”字,捂緊滲血的腹部連連後退。

  火光極速而來,好似一條翻騰的火龍,馬蹄聲急如驚雷,轟轟隆隆,玄昱的人馬追蹤而來,很快鎖定槍響的位置。

  鬆明火把印得四下通亮,弓箭手預備就緒,將整座樓圍得密不透風。白川翻身下馬,箭步跑到玄昱麵前,“主子稍候,由我先去打探。”

  火光中,玄昱身穿便裝並無任何防護,臉龐顯得格外剛毅,跳下馬快步向前。

  獵犬發出興奮的狂吠聲,團團火光越來越近,有人進來稟報:“老大,我們被包圍了。”

  隻聽喊殺聲地動山搖,衝出去的黑衣人瞬間被密如蝗蟲的弓箭射死,大隊人馬破門而入。兩方實力相差懸殊,侍衛們個個彪悍,殺氣騰騰,踏著屍體瘋狂斬殺。

  玄昱手中的劍鋒利無比,猛地刺向迎麵而來的黑衣人,穿著鎧甲的侍衛衝上前將他簇擁在中央。

  一時間,刀劍揳入人體的悶聲和慘叫聲刺耳淒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