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作者:
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4991
侯恒苑眺望向悠遠的夕照霞光,聲音裏含了濃濃的憐惜:“是,你父親。外人很難想象,為了助陛下坐穩皇位,除掉梁王,他付出了何等代價。”
“當年他弱冠及第,高中狀元,也曾是意氣風發的明媚少年。知交好友無數,高談闊論,躊躇滿誌,誓要做令世人敬仰的清流直臣。可……偏偏是他被先皇選中了,一朝投入梁王府,擔了攀結權貴、附逆宵小的罵名,從前那些與他誌同道合的好友都疏遠了他,曾經立下的‘直諫君王、澤被蒼生’的豪言壯語也隻能悄悄埋在心裏。”
侯恒苑長歎了口氣,“明明是最正直、善良、明媚的人,可生生把自己活成了隱在陰翳裏,見不得天日的模樣。這樣也是大半生……世人都覺得楚晏如今是熬出頭了,女兒是皇後,他又有奇功在身,前途不可限量。可誰又曾想過,過去的那二十年,那本該傲然立世、瀟灑飛揚的二十年,那人生中最美好的二十年,是再也回不來了。”
他感慨幽深,說得楚璿一陣陣心裏難受,低下頭沉默。
侯恒苑瞧著她的樣子,舒緩了語氣道:“臣說這些,隻是希望娘娘不要怪他。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我們這些人包括皇帝陛下都是負重擔而行的人,身上擔著江山社稷,擔著黎民蒼庶,有些時候實在是由不得自己……”
楚璿燦然一笑,道:“您放心吧,我不會怪父親的,他在我的心裏是這世上最了不起的英雄。”
“怎麽,你心裏最了不起的英雄竟然不是朕?”
悠揚清越的嗓音自他們身後飄過來,他們齊齊回頭,見蕭逸一襲綃紗軟緞袍,身姿飄逸,穿楊拂柳而來。
楚璿微低了頭,笑靨淺淺綻開。
侯恒苑上前鞠禮,方才的怨氣還未消,悶聲道:“如今陛下越發出息,倒還添了聽牆根的習慣了。”
蕭逸寬和一笑,“老師,您就別生氣了,這事就當是朕欠您個人情,將來您有什麽要求隻管向朕提,隻要朕能辦到的,一定辦。”
侯恒苑冷哼:“我們老一輩是有些認死理,在你們年輕人眼裏還是迂腐至極,頑固不化的,可臣也不是個鐵石心腸的啊,那麽好的孩子,臣也不忍心殺啊。可你們非得做出這麽個樣子來,好像你們都是好人,隻有臣是惡人……”
蕭逸越發忍俊不禁,衝楚璿道:“瞧見沒有,這越老的,倒成了個老小孩。”
楚璿衝他微微一笑,自是花顏明豔,嬌媚動人,蕭逸看得心裏一動,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送走了侯恒苑,兩人回宣室殿,楚璿忙把帶來的瓷盅遞給蕭逸,讓他快些喝湯。
楚璿此番前來,可是身負重任而來。
原是太後這幾天總抱著阿留在她耳邊長籲短歎,說:“唉,那日叛軍圍城,我帶著阿留躲出去,倒沒怎麽害怕,隻是那時候想著,若是咱們陛下能有個親兄弟就好了。民間尚且有打虎親兄弟的說法,咱們皇家這麽大的家業,那麽多可能出現的變數,有個親兄弟在旁襄助,總不至於遇上事時那麽淒涼無助。”
說罷,她打量了下楚璿的身體,覺得自打禍事過去,天下安定之後,這小妖精長了點肉。雖然長的肉很有限,但至少看上去不像從前那麽纖細骨感,孱弱易折。而且她偷偷問過禦醫了,都說皇後鳳體安康,再生育是不成問題的。
太後決定更進一步,湊到楚璿身邊,小聲問:“皇帝現在還纏你嗎?”
楚璿頰邊立時漫開兩抹彤霞,微低臻首,輕輕點了點頭。
太後心裏一喜,也顧不得人家害臊了,忙追問:“那……他能忍住?”
“忍不住……”楚璿的聲音低若蚊呐,臉紅得似要滴血,在太後的催促下,道:“可陛下總是很小心,若是萬一……他都讓宮女給我按摩,非得逼出來才肯罷休。”
太後在心裏把這小混蛋罵了千百遍,把躲躲閃閃一臉羞澀的楚璿揪到跟前,道:“我跟你說,平常你聽他的,等上了榻,可由不得他,得你說了算。”
楚璿咬著唇,鬱鬱地心道,平常興許有時蕭逸會聽她的,可一旦上了榻,她從來都是任人宰割的一方,蕭逸想如何,哪怕她再難為情,最後也都由著他了。
太後見她這喏喏的模樣,甚是恨鐵不成鋼,想了想,附在她耳邊給她支招:“得這樣……”
楚璿把那些招式在心底回想了一遍,臉不自覺發燙,煙籠熏蒸般,暈染出桃澤緋色。
蕭逸正把瓷盅放回桌上,一偏頭看見楚璿那俏臉粉嫩的模樣,不禁笑道:“你這是怎麽了?殿裏熱嗎?”
楚璿咬了咬下唇,彎身撲進了他的懷裏,握住他的手,膩聲道:“思弈,我想你了……”
蕭逸一愣,下意識摸了摸她的額頭,隨口道:“我也想你,可現下還有許多奏折要……”
“明天再批吧。”楚璿伸出手勾了一截他的袖角,輕輕搖晃著,嬌聲道:“天都黑了,咱們早些安置吧。”
她頰若桃花,豔眸帶鉤,妖妖調調地看向蕭逸,檀口輕合,梨渦淺凹,甚是嬌媚撩人。
蕭逸看在眼裏,明知道美人突然熱情,必然事有蹊蹺,但很是沒出息地不想去追究緣由,就想……今朝有酒今朝醉吧,下一回兒她再這麽纏人還不知要等到什麽時候了。
因而,他迅速把手裏奏折扔開,毫不客氣地把楚璿抱起來,進了碧綾紗帳。
這一夜著實處處透著古怪。
那花葉交碾,枝纏蔓絞之時,楚璿竟然羞答答地附在他耳邊道:“那個……我來時喝過藥了,所以不必擔心,今夜可盡興。”
蕭逸隻有這時腦子才會昏昏的,未有判斷,隻是依言隨著性子來,等兩人躺下睡了,好半天,他才猛然睜開眼,翻了個身,把楚璿撈到自己懷裏,拔高聲調道:“喝藥?誰準你喝藥的!那東西傷身體你不知道啊?”
楚璿累極了,合著眼懨懨道:“喝都喝了,你還廢話什麽,你不是也挺高興的嗎?”
蕭逸隻覺一口氣梗在胸口,直把他氣得眼冒金星,箍著楚璿絮絮叨叨地教訓了她大半宿,最末低頭一看,人家靠著他的臂膀,早沉沉睡過去了……
這等美夢散於春末,沒出兩個月,禦醫就診出楚璿又有了身孕。
蕭逸先是傻愣住了,但靜下心稍稍一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楚璿有著身孕,還是最危險的前三個月,他不敢去鬧她,隻有去找他那專愛出餿主意的母後算賬。
誰知他母後被他煩著了,一句話堵回來:“我讓她懷孕的啊?我下的種啊?你好歹是個皇帝,怎麽出了事就愛怪別人?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你要不是好色成性,能有這檔子事嗎?”
蕭逸被噎得半句話都說不出來,灰溜溜地回了宣室殿。
雖然禦醫已跟他說過多遍,皇後的身子調理得很好,這一胎絕不會出現生太子時的凶險,隻要別受驚,足月生產是定了的。可蕭逸還是不放心,每日裏盯著楚璿喝安胎藥,盯著她的膳食,盯著她亥時入睡,晚半刻都不行。
這一胎確實比上一胎懷得輕鬆些,反應也不大,隻是有些刁鑽……時常過了子時,蕭逸守在楚璿榻邊批著奏折,便見她詐屍一樣猛地坐起來,睡眼朦朧,懶散地掠了他一眼,然後嘴裏冒出各種口味的吃食。
蕭逸就得讓高顯仁去傳膳,內侍就得去膳房,膳房就得忙活開,小半個宮闈的燈都得跟著亮起來,大家全都不用睡了。
且不光口味刁鑽,性子也變得刁鑽了許多。
新養成個毛病,隔三差五就得去宮外逛一逛,還得穿上她最好看的衣裳,花枝搖曳地坐錦蓬馬車出去,要是蕭逸敢跟她說一句“你是皇後,總拋頭露麵的不成體統”,她就躺在床榻上撫著肚子“哎呦哎呦”地叫,直叫得蕭逸心尖發顫,偃旗息鼓遂了她意不可。
幸虧這小狐狸不是個不講道理,雖然華服盛裝出行,但也知道避人,大多時候隻是出去吹吹風,躲在馬車裏不出來,若是出來,也是戴著冪籬遮住臉,絕不讓蕭逸吃醋。
這一日出宮,楚璿便是戴冪籬下馬車,她拉著蕭逸橫穿街巷,到了茶肆前,果然見那裏擺著個皮影攤。
楚璿喜滋滋道:“大內官果然沒有騙我,這皮影老板順著通往西胡的商道遊曆了十多年,近日終於回來了。小舅舅,你快看,就是當年被我逼著改話本的那個老板。”
蕭逸哪裏能認得。
隻是印象裏那個老板是一頭烏發,而如今已是星霜斑斑。
眨眼之間,已經過去十多年了。
遙想那時候他被楚璿逼著帶她來找老板改話本,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塵光輾轉流逝,忽而十餘年過去,那小狐狸果然沒有孤獨凍死在雪地裏,而是被他撿了回來,還讓她懷了個小狐狸崽。
想到這兒,蕭逸不禁低頭淺笑,將楚璿牢牢摟在懷裏。
鼓點悠揚合韻,幕布後皮影粉墨登場,戲開始了。
“傳聞在崇山峻嶺的深處,有隻小狐狸,住在一間小木屋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山巒深處荒無人煙,飛禽絕跡,小狐狸雖過著自給自足、自在瀟灑的日子,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她終於覺得孤單了,想走出去找個人陪伴。
小狐狸一路往北,終於遇見了願意和她共度餘生的狐狸,兩人曆盡艱難,戰勝了無數險阻,終於搭了一間有陽光照耀,最溫暖最舒服的小木屋,兩人生了一窩小狐狸崽,幸福快樂地相伴到老……”
楚璿聽得心中歡喜,凝著身側俊秀如畫的夫君,起了戲謔之意,湊近他,小聲問:“你說,你是從什麽時候起對小狐狸起了邪心的?”
蕭逸笑得溫柔和煦,將她攬在懷裏,拂開她的冪籬輕紗,印在她頰邊一吻,說:“我也不知,隻是察覺時已經深□□間,難以消除了……”他握住了她的手,笑得清風和煦,眸中仿若有將要溢出的濃情蜜意,“雖不知從何時起,但我知道,我會永遠陪著小狐狸,與她一生一世,恩愛相攜,執手終老。”
楚璿深凝著他,眸映澄澈湛空,笑靨嬌柔似水。
緩風徐來,吹動花香清怡醉人,正是繁花似錦,陽光明媚的好時節。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當然還會有番外~~接檔文是《以瑟》文案如下:
溫瑟容顏傾城,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養在深閨十五年,隻等著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給他當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溫馨順遂,直到她做了個夢。
夢裏太子沈昭將她寵上了天,從太子妃到皇後,更是為了她廢置六宮,拒納妃嬪,大建奢華行宮,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難得,也會利用皇權捧到她的跟前。
就這麽寵著,寵著,把她寵壞了……
沈昭連年在外征戰,溫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個假太監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宮的沈昭抓了個正著。
沈昭勃然大怒,將假太監當著她的麵兒車裂,流放了她全家,殺了昭陽殿所有宮人,將溫瑟軟禁起來,用盡了所有殘忍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溫瑟一個激靈,夢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輕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給她包紮墜馬造成的傷口。
溫瑟哆嗦著後退:“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溫瑟:“我想過了,娶妻娶賢,阿昭身份尊貴,應當擇賢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驟然變臉,陰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溫瑟:“……我開個玩笑。”
……
兩人做了同一個夢,男主比女主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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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番外:安好
初安十九年,八月,盛夏。
冰鑒裏鋪了層碎冰,輕軟的碧綾紗微曳,禦醫將手收回來,朝著蕭逸揖道:“陛下放心,娘娘脈像平穩,一切都好。”
蕭逸撫著楚璿的手,長舒了口氣。
禦醫走後,楚璿便掙紮著從拔步床上坐了起來,歪著腦袋,甚是無奈地道:“你看,我就說沒事嘛,禦醫上午才來過,你下午又讓人家來,這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蕭逸俊秀的麵上依舊殘存著方才禦醫診脈時的過分緊張之色,道:“小心些總是沒錯的,再說了,這怎麽能是小事呢?這是性命攸關的事,說起來也是你心裏太沒數了,距你生阿留不過才半年多,怎麽敢……”
又來了……在蕭逸那如和尚誦經的絮絮念叨裏,楚璿終於耷拉下腦袋,輕歎了口氣。
自從平定叛亂外敵,大局初安,蕭逸大刀闊斧地整肅了朝野,鏟除梁王與蕭佶的舊黨羽,外放了一批年輕俊彥去曆練,又自外麵州郡提拔了一批底子幹淨的任京官,整頓吏治,製定了新的官吏考量和升遷方案。
風風火火的七八月,光尚書台頒的聖旨就足有三十道之多,朝野上下吹起了新風,那被權臣把持、灰暗已久的朝局如晨起初升的旭陽,煥發著奪目的光彩。
忙完了前朝,蕭逸自然就騰出功夫來跟楚璿磨牙。
她和太後合謀把皇帝陛下算計了一把,算計出來一個孩子,雖然事後蕭逸重拿輕放,沒跟她們多計較,但仍有意不平,想起來這茬就要念叨一番,念叨得楚璿都快把他那一套背下來了。
“是,我不對,我不該引誘皇帝陛下,我不該騙你說我喝了避子湯,我不該這麽快懷孩子,我做錯了,我全都錯了。思弈,我求你了,你別再念叨了,我聽得頭疼。”
蕭逸截住話頭,捏起她的手放在唇邊細細碎碎地吻著,沉默了片刻,在心底斟酌了一番,輕聲道:“有件事……要跟你說。胥王秦懷仲上表,請求派人把蕭佶的遺體送回胥朝,另外……若是蕭雁遲和餘氏願意,胥王也想把他們母子一同接回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