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作者: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5375
  柳氏見楚璿緘然不語,握住她的手,加重了語氣道:“你若是個懂事的,就該知道,這些事原本是不由人選的。那是皇帝陛下,是真龍天子,他若是相中了你,別說你快要定親了,就算你成了親,照樣能一頂小轎把你抬進宮,到時可真是昭告天下,無人不知了。”

  楚璿到底年少,被這麽軟綿綿的一哄嚇,臉色頓時慘白,纖弱的身子一哆嗦,好像看見自己已經成了少卿夫人,朝宿西家,暮宿東家,什麽廉恥都沒有了。

  柳氏見狀,知那虛虛實實的勸哄有了成效,微微笑道:“所以啊,你就聽你大舅舅的安排,先遂了陛下的意,讓他沾一沾你,嚐嚐滋味,你好好伺候他,把他哄得高興了,想要什麽沒有?說不準他一高興封你做個貴妃,咱還要那寒門出身的小官做什麽?”

  聽她說起江淮,楚璿本已絕望晦暗的心境突透出一絲光亮,她提起勇氣抬了頭想要爭辯,卻被嫻熟老練的柳氏先一步摁了回去。

  她那修長的手指輕搭在楚璿的唇瓣上,笑靨嫣然,“你可別忘了,你自小是在梁王府裏長大的,吃穿用度跟這王府裏的嫡孫女沒有差別,如今你長大了,也該知道報恩。父親待你夠好了,你看你羽照姐姐,她雖不是我親生的,可到底也是貴妾之女,還不是被用作籠絡權貴,嫁給了慶國公。那慶國公的年紀都夠當她的父親了,聽說床幃裏那點事還不幹淨,興頭上來一晚上弄死幾個侍女都是平常,你說你羽照姐姐的日子好過嗎?”

  楚璿看著柳氏那媚極的笑顏,突得生出幾許涼意,好像有蛇盤附在她的脖頸間,‘噝噝’地吐著信子,涼意迅速蔓延至全身,漸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她突然害怕了,若是她不聽話,若是她不答應,會不會……像對羽照那樣來對她。

  柳氏看她這樣子,知事情十有八|九是要成了,便又加了一道碼,假惺惺地安慰她,“你也別害怕,你跟羽照可不一樣,她沒有天子垂青,沒有人撐腰,你有啊。你把咱們陛下哄高興了,就算做不了貴妃,你跟他說你想嫁個好人家,他還能不依你嗎?陛下隻要開了口,父親總得給他幾分顏麵,到時你的後半生不就有著落了?你也別害怕,別當這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天子臨幸過的女人,是沒了貞操,可外麵有得是人搶著要呢。”

  楚璿低下了頭,睫羽輕覆,緘然不語。

  柳氏凝著她的眼睛,道:“那這樣,我讓家裏的老姑姑教教你規矩,如何伺候聖駕,如何取悅男人,你得學一學。”

  楚璿的心似沉入寒潭底,涼到麻木,在柳氏的逼視下,輕輕點了點頭。

  老姑姑是從宮裏出來的,訓練有素,大約是見慣了這樣的事,並沒有表現出楚璿所懼怕的鄙薄輕視,隻按部就班地認真教她。

  “上了龍榻,得溫柔婉轉,迎合聖意。陛下若是沒了耐心,姑娘難免就要吃苦,可縱然如此,也不能喊疼,更不能給陛下臉色瞧,得裝出一副享受的樣子,事畢還得謝恩……”

  楚璿聽著,隻覺這哪是規矩,根本就是在折磨人,她那小舅舅……不對,是皇帝陛下,果然不是個好人!

  點撥完了楚璿,蕭騰那邊便布好了局,隻等著蕭逸來鑽。

  春意漸濃,王府後院的櫻樹開了花,燦烈烈的一片,緩風幽煦,漫天花雨,美不勝收。

  蕭騰便是借口請皇帝陛下入王府賞花。

  說是賞花,倒也恰當,隻是以櫻花之名,邀他來賞美人花。

  清酒過三旬,蕭騰向斟酒的侍女使了個眼色,那侍女的纖纖素手便顫了顫,正把半壺酒潑在了蕭逸的身上。

  侍女慌忙跪倒請罪,蕭逸散漫地朝她擺了擺手,起身去內廂房裏更衣。

  皇帝陛下更衣,身後自是淅淅瀝瀝跟了十幾名宮女,為蕭逸除了外裳、中單衣,隻剩一件單薄的褻衣鬆遝遝的掛在身上,衣帶都沒係牢,虛軟的垂下,露出一道精悍的頸線。

  此時有王府侍女抬了熏香爐子進來,朝跟在蕭逸身邊的大宮女使了個眼色,那大宮女立即垂眸道:“陛下,這備的衣裳有些潮了,得烘一烘,您且去內屋歇息吧,待烘好了奴婢便伺候您更衣。”

  蕭逸正不想出去應酬蕭騰,順水推舟地應下,在褻衣外隨意披了件薄綢披風,便獨自去了內屋。

  屋中不知燃了什麽香,是極甜膩的味道,好像揉碎了脂粉,打翻了糖水,嗅進去一些便覺有些燥熱,蕭逸隨手把披風脫了扔到一邊,想拿茶水把香爐澆滅,卻發覺茶甌都是空的。

  楚璿正叫老姑姑押著躲在屏風後,見蕭逸就穿著褻衣,一時有些害臊,臉頰通紅,下意識轉身想逃,卻叫老姑姑揪住衣領一下推了出來。

  那廂蕭逸正把茶甌倒扣回桌上,想要揚聲叫人進來送茶,卻忽覺腰間一緊,脊背附上柔香軟玉,是讓人從背後抱住了。

  楚璿隻覺渾身都在打顫,牙齒幾乎要磕碰到一起,費了大力氣才勉強發出還算柔軟溫甜的聲音。

  “小舅舅,我想你了,你可算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實在想不到更合適的內容提要了,切題最重要,顧不上文雅了。

  第63章

  軒窗緊閉,茶色香霧自綠鯢銅爐的頂蓋縫隙裏飄出,柔徊漫開,愈發濃鬱,嗅進去,隻覺心跳‘撲通撲通’加快,頰邊如有熱霧蒸騰,燙得人腦子都遲緩了許多,半天反應不過來,仿佛有蜜蜂在耳邊‘嗡嗡’地叫著,衝散了所有的思緒。

  蕭逸想要去握楚璿箍在他腰間的手,可指尖一觸到她的手背,又立即縮了回來,那麽僵硬地站著,任她將自己緊緊抱住,手不知要往哪裏落,有些無所適從。

  靜默了許久,才勉強找回一點理智,他輕聲道:“璿兒,你這是……在幹什麽?”

  楚璿閉了閉眼,緊咬住自己的下唇,軟聲道:“我想你了,小舅舅,你想我嗎?”

  想啊,自然是想的。

  蕭逸何嚐不知那梁王世子蕭騰是個城府幽深、一肚子鬼祟算計的人,他們名義上是堂兄弟,可哪裏有半分手足情誼,蕭逸痛快應他約而來,就是因為這王府裏有他放在心尖上、掛念至深的姑娘。

  如今這姑娘正緊貼在他的身後,環胳膊抱著他,對他說想他了。

  那一腔的苦戀癡情幾乎快要滿溢出來,如在陰暗冰窖裏待久了的人乍得到陽光暖照,歡喜驟然湧上心頭,把該有的、僅存的神智全衝散了,他心跳加劇,恨不得立刻將楚璿擁入懷中,可又生怕這是一場夢,怕驚動了什麽,在患得患失中輕輕握住楚璿的手,“璿兒,你再說一遍,你怎麽了?”

  “小舅舅,我想你……”

  話音未落,蕭逸猛地回過身來,把楚璿裹入懷中。

  她身上的香氣清甜溫怡,如慵懶的午後,日上花梢,緩風和煦,吹拂進來的淡淡花香,可是仔細分辨,又覺比花香多了幾分微苦,似是茶香,混濁在一起,甘冽雅淡,不俗不濃,正契合蕭逸的心意。

  他正心曠神怡,卻聽楚璿在他懷中綿綿地說:“他們都說……小舅舅喜歡我,您真得喜歡我嗎?”

  蕭逸一怔,把她往自己懷裏緊扣了扣,柔聲道:“是啊,朕喜歡你,你這小呆瓜,終於開竅了麽?”

  他感覺到懷中的楚璿微顫了顫。

  其實這時蕭逸就該察覺出她的不對勁了,可偏偏色令智昏,思緒如在雲端杳杳裏飄搖,往日該有的敏銳蕩然無存。

  楚璿縮在闊袖裏的手緊攥成拳,在掙紮,在與自己苦鬥,老姑姑教了她許多,該如何撩撥,如何勾引男人,如何婉轉承歡,可她到了這一步,卻難以戰勝羞恥心,遲遲無法推進。

  眼見蕭逸那迷離癡凝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生怕耽擱得久了,她會再也忍耐不住,會頭也不回地逃出這間屋子,便狠下心腸,將蕭逸輕輕推開,素身站在他的麵前。

  她垂下眉目,仿佛朝陽初升下殘存的冰花,帶著末日絕望之美,脆弱的好像一拂手就會魂飛魄散。

  楚璿看著地磚上浮雕繁複的紋飾,輕輕道:“我也喜歡小舅舅,我願意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都給您。”

  蕭逸有些發懵,倏然覺得一股熱血湧上頭頂,滾炭般炙熱,他不可置信道:“你……你說什麽?”

  楚璿握住了蕭逸的手。

  蕭逸隻覺口幹舌燥,忙把視線移開,卻又忍不住用餘光瞟,那絕美容顏落入眼中,隻覺心尖癢得厲害,明明知道這樣不對,她不是蓄在王府深苑的官妓,不是可供他一夕歡樂隨意對待的女子,她是璿兒啊,是他捧在心間寤寐思之的璿兒啊。他是她的小舅舅,是皇帝陛下,不能這麽欺負人。

  可……他也是個男人啊,是有執念,有渴求的普通人,不是絕染塵埃、不念紅塵的神祗,更不是坐懷不亂的聖人。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在他的麵前如此,他用盡了全力,也隻能盯著她,聲音暗啞地問:“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楚璿清瑩瑩地看向他,輕翹了翹唇角,聲音中含著不易被察覺的認命幽歎,“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大姑娘了嘛……小舅舅,你喜歡嗎?”

  香杳煙霧繚繞於她周身,勾勒出一幅極美妙的畫卷,模糊且魅惑。

  將楚璿帶過來的老姑姑因不放心,尚未離開,隻躲在屏風聽著裏麵的動靜。

  她聽見楚璿說出那句“你喜歡嗎”之後,略過短暫的沉默,隨即便傳來細細碎碎的聲響,隔著薄絹屏風,見皇帝陛下把楚璿橫抱了起來,抱進了軟羅帳中。

  到了這地步,楚璿反倒覺得心平靜下來了,若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那她的命注定如此,也沒有什麽可怨恨的了。

  隻是……她輕輕攥住了蕭逸的手腕,道:“小舅舅,我想離開王府,想離開長安,去很遠很遠的地方,隻有我一個人,您能幫我嗎?”

  被旖旎美夢包裹住的蕭逸倏然一冷。

  他好像沒有聽明白楚璿的話,凝目看她,“你說什麽?”

  楚璿乖順地躺著,閉了眼,輕輕地說:“與您做了這樣的事之後,我就不能再跟江淮定親了,他是個正正經經的好人,我不能這麽欺負他。”

  蕭逸徹底懵了,“定親?你剛才說跟誰?”

  楚璿闔著眼,道:“江淮啊,是去年殿試的探花。”她倒好像小時候,跟蕭逸認真聊起了天,悠悠地說:“我想了想,我還是做不成大舅母說的少卿夫人,我從小最怕的就是針對我的風言風語,我肯定一天也受不了。您想想要多少回才能膩了我,我就陪您多少回,那之後您可不可以送我離開長安,我不想再待在這裏了,我覺得心煩,還很害怕,這裏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隻要能逃開,哪怕我後半生要忍受孤寂貧苦,那我也認了。”

  屋中靜悄悄的,半點聲響也沒有。

  蕭逸垂眸沉默良久,終於自漫天花霧裏找回了一絲絲清明,他凝著楚璿,問:“誰讓你來的?”

  楚璿睜開眼,視線略顯迷散,茫然道:“您不繼續了嗎?好像還沒有……”

  “誰讓你來的?”蕭逸打斷她的話,陡然拔高了語調,甚至夾雜了尖銳的嚴厲,“是不是蕭騰?”

  楚璿在他冷冽的逼視下不由得一顫,她知這一招有些冒險,可沒想到蕭逸會翻臉,跟剛才那個柔情似水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

  她到底年輕,沒有見過什麽場麵,不由得心慌,慢吞吞地挪動身體坐了起來,眼角餘光瞟了眼剛剛被蕭逸丟在榻邊的外裳,覺得有點冷,想撿,可是不敢撿。

  見她垂眉斂目,默不作聲的模樣,蕭逸就全明白了。

  他被邀進王府賞花,衣衫上被潑了水,被領進內廂房來更衣,更換的衣衫潮了,宮女在外間替他烘,他獨自進了裏間,再到楚璿竟能躲過外麵的宮女不聲不響地進來跟他‘幽會’——什麽躲過,分明就是她一早守在這裏,亦或是被強迫著押到了這裏。

  可笑得是他竟以為是楚璿與他心意相通,情不自禁,跑來與他耳鬢廝磨,投懷送抱。

  他自詡睿智英明,竟能犯這麽淺薄的錯誤。

  想通了所有,再看看那坐在榻上,神情委頓到宛如蔫花一般的楚璿,隻覺悵惘若失,想起剛才情到濃時,兩人險破大防,他甚至還想好出了這道門就要給她名分,哪怕他的心腹朝臣全部反對,他也要把她鎖在他的身邊……

  可笑,多麽可笑。

  他竟從來沒想過,天子之愛,重若山巒,壓在她這麽個毫無根基的小姑娘身上,帶給她的未必是福氣,更有可能是災厄。

  這不,就被逼著來應付她根本不喜歡的人,惹她如此傷戚心冷,連孤獨終老的退路都想好了。

  蕭逸輕歎一聲,彎身撿回了楚璿的外裳,想要捋平上麵的褶皺,可奈何剛才被揉搓得太厲害,又是極金貴的絲緞,怎麽捋也捋不回原來的平整,隻有這樣皺著給楚璿披回去。

  楚璿見他這番動作,提著的心終於能落下來,正暗自欣喜,屏風後忽傳來窸窣聲響,緊接著是被刻意放輕了的腳步。

  這內廂房外連著抄手廊,從屏風後出去就能繞到後院,剛才的聲響肯定是老姑姑去向大舅母報信了。

  楚璿不由得神情一黯,眉間又攏上了難以紓解的愁緒。

  蕭逸偏頭看了眼屏風,心中了然,回過頭衝楚璿道:“剛才後邊一直有人,就是她把你帶過來的?”

  楚璿頷首。

  蕭逸垂眸沉默片刻,想要去抓她的手,可又驀然滯住,想了想,把手縮了回來,道:“不用怕,朕會解決,這件事不會有人再提,也不會有人來為難你。”

  楚璿眼睛一亮,抬頭看他。

  蕭逸含著幽淡的苦笑打量這小丫頭,她頭發淩亂蓬軟,還有一綹被汗濡濕了緊貼在鬢側,唇上的膏脂都化開了,甚至薄紗下的肩側還落著點點淤青抓痕。

  瞧上去是挺狼狽的,但那粉腮漫上桃澤,卻又有著勾人心魂的嬌媚動人。

  這樣想著,這般的狼狽淩亂卻又能引出人無盡的遐想。

  蕭逸不敢再看,忙把視線移開,看見了擱在軒窗下的綠鯢銅香爐。

  香霧正杳杳飄轉而出,如被撚細的絲線,根根無斷絕。

  他眼中精光內蘊,略作思忖,霍然起身,把香爐鼎蓋掀起,把裏麵焚剩的香粉一股腦全倒在地上,用腳踩滅。

  虧得還是堂堂梁王世子,竟能使出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做完這些,他又覺得封閉的屋內過於悶滯,探出手想要開窗,剛要撫上軒窗板的銅閂,卻又停住了。

  他回頭看了看坐在榻上的楚璿,把手收了回來。

  慢慢地退回來,暗中告誡自己得小心,不能莽撞,他倒無所謂,至多留一個風流浪蕩的名聲,可楚璿這麽個未出閣的姑娘,經不起任何的風言風語。

  對於這些迂回心思渾然未覺的楚璿隻愣愣地看著蕭逸,嘴唇嗡了嗡,終於開口,試探道:“我……是不是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