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作者:
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4892
“不會的。”高顯仁縮在楚璿身邊,隨口道。
楚璿詫異地問:“為什麽?”
高顯仁抬起闊袖擋在眼前,露出一道縫隙,偷偷觀察了下周遭,風已停歇,幡鈴也不再響了,縞素安穩懸在穹柱上,不胡亂舞了。
他才挺直了身子,從楚璿身後走出來,走到棺槨前,指了指冉冉的臉:“您瞧瞧,她的神情是安詳的,平靜的,這個可是妝容修飾不出來的。說明她死得沒有怨氣,她也不恨殺她的人。”
楚璿循著他的指向看過去,果真如此。
她沉默了許久,把冉冉的手放回棺槨裏,斂起臂紗往外走,蕭逸這會兒肯定巴巴地坐在長秋殿裏等她,她得快些回去,讓他早點睡,明天一早還得起來上朝。
長街寂寂,孤月依約浮於夜畔,落在地上一泊如霜銀光。
楚璿臨要上馬車時突然頓住了,她歪頭看向侍立在車側的高顯仁,微有些凜寒之意:“若真是那樣,那這凶手就更該死,他能下得去手殺一個不會怨恨他的人,他的心該有多硬有多狠。”
高顯仁一愣,突然覺得腦子有些亂,還沒想出該如何接這話,楚璿已彎身進了馬車。
她深夜歸宮,本要催著蕭逸快些睡,可蕭逸不肯,拉著她的手倚靠在窗邊繡榻上,往兩人身上搭了條毯子,跟她說起了宛州的事。
蕭逸推測,這所謂神秘人之所以這麽多年來能做到不漏蹤跡,就是因為他總躲在梁王的身後。凡事不出頭,隻在暗處出謀劃策,所以才能藏得這麽好。
想要把他引出來,就得先把梁王調離長安。
因此他和楚晏合謀,設了一個局。
楚晏在宛州秘密替梁王練兵,本是不可宣之秘,但近來宛州郡尉常權帶兵巡視周邊郡縣,無意中發現這一秘舉。楚晏無法應對,無奈之下把常權及所轄軍隊斬殺於山隘。
這自然是假的。
蕭逸已命暗衛把常權軟禁了起來,此事未了之前不許他露麵。
而秘密練兵之地是在奇山險峻之處,是憑借連峰山險的遮蔽才能做到‘秘’這個字。
幹戈之下,人墜入萬丈深淵,自然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梁王就算要找也得費些時日。
而在這些時日裏,蕭逸就得在長安布個局,把這神秘人引出來。
楚璿覺得這計策甚妙,妙在可一石二鳥。
本來她就擔心,她如此決絕地與梁王府劃清界限,會引得外公懷疑她父親的忠心,而這個事情一出,且不說忠心能證明幾分,起碼外公要有一段時間忙於收拾宛州的爛攤子,暫且是無暇去考察父親的忠心了。
戰局已到最後的關鍵時候,爭取到的這片刻的喘息之機,沒準兒最後就能起到扭轉勝敗的作用。
她隱隱稱讚,卻又覺得這個計劃冥冥中帶著些宿命的意味。
當年蕭鳶就是在落馬道那崇山峻嶺間埋兵伏殺徐慕,而在徐慕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時,胡亂地拿了些碎屍塊充作是徐慕的屍體,回了長安向梁王邀功。
今天的這個計劃,與當年的事卻是異曲同工。
蕭逸神情溫暖,目光堅毅:“我一直都相信,這世間有英靈,默默注視著這一切,引領著我斬奸除惡,為他們報仇。”
楚璿往他懷裏縮了縮,問:“既然父親已把外公引走,那長安的這出戲你打算怎麽唱?”
蕭逸摟著她打了個哈欠,甚是簡短道:“秦鶯鶯。”
第二日朝會後,蕭逸把秦鶯鶯召進了宣室殿,這‘大美人’妖妖調調地來時,楚璿正陪著蕭逸在下棋,她棋藝差了蕭逸九條街,偏不認輸,非要悔一步棋,蕭逸甚是糾結地擰眉看她,卻見楚璿幽然歎息,楚楚可憐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蕭逸當即舉旗投降,朝她擺了擺手,讓她悔。
楚璿忙探了身子把一枚棋子拿回來,還順帶悄摸兒偷走了蕭逸排放在關鍵位置的幾枚棋子,偷完了攥在手裏偏還心虛,悄悄抬頭觀察蕭逸有沒有看見。
蕭逸又不瞎!
他搖著折扇,神情木然,旋即甚是自然地歪頭把視線移開,看向擺在邊上的鈞窯大肚瓶,裝作沒看見她竊了他的棋,意在讓她不要有太多思想負擔。
楚璿咧嘴一笑,收回身子,重往棋盤上落下一子,道:“好了,該你了。”
這一切盡被剛來的秦鶯鶯收在眼底,他幸災樂禍地大笑:“哈哈,皇帝陛下竟然也有今天,想當年我和你下棋,不過是偷了你一枚棋子,你就差點把我的手剁下來,如今可真是有人替我把所有仇和怨都追討回來了。”
楚璿的臉一下紅了,端正坐著,表情無辜:“我沒偷棋子。”
蕭逸冷掠了秦鶯鶯一眼:“就是,說話得講證據,你當誰都跟你似的。”
秦鶯鶯一噎,表情堪稱精彩,半天才落下一口氣,道:“行!你們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關我這外人什麽事,你說吧,把我找來有什麽事?”他微頓,眼睛一亮:“難道是迦陵鏡的下落有眉目了?快說快說。”
蕭逸從棋簍裏捏起一枚棋子落下,抬起茶甌抿了一口,道:“那不如你先說說,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跟梁王勾結在了一起,和他合起夥來算計我?”
秦鶯鶯猛然一驚,隻覺有巨石轟然砸在眼前,他瞠目看向蕭逸,見他神色平淡至極,好像隻是隨意說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甚至他對麵那不停撒嬌耍賴的楚璿都好像沒聽見這話似得,秀眉微蹙,緊盯著棋局,正挖空心思試圖扭轉那已潰敗慘烈的戰局。
他突然明白了,他其實連做蕭逸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推薦我的《皇兄》
雲桑是被先帝寵愛的義女,是活在雲端上的金枝玉葉。
本以為一生順遂,豈料在鳳台擇婿的前一日,跟那冷戾殘暴的皇帝江鄴(良璟)起了爭執,摔下石階,昏迷之中做了個夢。
夢裏她心怡的狀元郎其實包藏禍心,與她成親後暗中籌劃謀反,被江鄴滅了滿門。
她一朝成了失去庇護的罪婦,被江鄴幽禁在永巷。
幽禁的第一個月,江鄴無意中路過永巷,進了她的臥房住了一宿,第二日她被封為貴人。
往後三個月中,江鄴幾乎夜夜召幸她,不顧群臣反對封她為妃。
夢中一片旖旎春景,江鄴對她有求必應,百般縱容,可夜幕降臨,芙蓉帳內,任她哭得嗓音沙啞,他卻無動於衷。
溫香軟玉在懷,江鄴的聲音如染了煙塵般繾綣深情:
“桑兒,你可知朕喜歡你多年了。”
“朕從前一直都想跟你好好相處,好好說幾句話的,可每次都被你氣走。”
“朕杖殺了你的心腹,是因為她暗中跟丞相勾結要害你,朕要跟你解釋,你卻認定了朕是個針對你的壞人,對朕惡言相向,傷了朕的心……”
雲桑心中一慟,猛然驚醒。
她正躺在自己的寢殿裏,未擇婿,未出嫁,而且記憶裏好像剛剛跟江鄴吵了一架,把他氣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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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鄴發現雲桑變了,從前這丫頭見著他就冷臉,可前幾天在花苑裏遇見,竟紅著臉對他說:“皇兄,您穿這件衣裳真好看。”
把江鄴鬧得一陣懵,懷疑這丫頭莫不是傻了?一邊懷疑,一邊把那件被她誇過的衣裳連穿了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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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鄴:“朕想過了,既然雲桑對朕情根深種,朕就勉為其難讓你當皇後,隻是你得知道朕的好,見了朕得知道笑,對朕溫柔些,多說些好聽的話,別整天冷著張臉跟朕欠你多少錢似的。”
雲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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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宣室殿裏今日未焚龍涎香,早上楚璿趁著蕭逸還沒下朝,把香鼎澆滅了,自櫃裏取了幾隻越窯褐釉香爐,往裏各撒了一把蘇合香。
蘇合香甘甜清芬,有著凝神靜心的功效,香丸在小火熏蒸下化作香霧杳杳飄散於殿宇的各個角落,倒是有些夏末花開荼蘼的感覺。
秦鶯鶯垂袖站著,緊盯著蕭逸,見他終於決定結束這雙方實力嚴重不對等的棋局,將在指尖輾轉許久的白棋落在殘陣的樞要之處。
楚璿反應稍慢了些,盯著那無從下手的棋局愣了一會兒,才發覺此局終了,已無路可走了。
她頹喪地把手中棋子撒回棋簍裏,其中還包括從蕭逸那裏偷來的幾枚白棋……歎道:“我又輸了。”
蕭逸笑道:“輸給我不是很正常嗎?我若是連你都贏不了,那不是太……”被楚璿陰悱悱地一瞪,他戛然住口,將手抵在下頜斟酌了一會兒,和煦道:“我教你,縱橫棋局猶如排兵布陣,得精鑽細研才能見成效,像你這樣的野路子再過十年也贏不了我。”
楚璿這才舒坦了些,嬌顏初霽,望著蕭逸甜膩膩地笑了笑。
秦鶯鶯在一邊看得心情甚是複雜,將雙手交疊放於身前,凝目看向蕭逸,“我不明白,你怎麽知道我跟梁王串通,我哪裏露出破綻了?”
蕭逸眉宇長展,臉上表情極淡,道:“你是個頂聰明的人,做事也很小心,幾乎是滴水不漏的,想要從你身上看出破綻,著實是不容易的。”
他轉眸掠了秦鶯鶯一眼,唇角邊噙起幽潤的笑,不慌不忙道:“你還記得你隨使團來長安後,我們第一次在宣室殿會麵的場景嗎?”
“朕托你調查胥朝宗府與梁王之間的關係,你把調查所得如實詳盡地告訴了朕,事情到這裏還算正常……”
那時候楚璿也在,她循著他的話回憶了當晚的情形——秦鶯鶯對蕭逸可謂真誠至極,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甚至最初是根據從秦鶯鶯那裏得來的消息,才讓蕭逸坐實了所猜測的梁王與胥朝之間的關係。
那時的他們看上去當真是密交摯友,雖然一個過分冷漠,一個又過分跳脫,但瞧上去對彼此都是真心實意的。
想的這兒,她的心情不由得有些低沉,神情略顯複雜地看向秦鶯鶯。
他依舊一副處變不驚、淡然自若的模樣,察覺到楚璿看他,還朝她輕擠了擠眼。
“可第二次見麵,你就不對勁了。你說想跟朕做交易,讓朕替你找迦陵鏡,並把你所知道的關於別夏在敗亡後遺留的東西盡數告知與我,以顯示你的誠意。可你在提出交易後,卻沒有催促朕盡快給你答複,反而當著朕的麵兒去撩撥璿兒,誘朕吃醋,把你趕了出去。”
蕭逸抬手拂了拂自香爐頂蓋鏤隙裏飄出的煙霧,連聲音都似隱在雲端迷霧之後,高深且縹緲:“鶯鶯,你野心勃勃,對迦陵鏡勢在必得,手中又握有朕想知道的秘密,按照你一慣縝密的作風,該立即與朕敲定交易一事,甚至當晚就該催促著完成交易,彼此盡快交換信息,好去辦各自想辦的事。”
“可是你沒有。”
“你為了心中的胥王夢而遠離故土,千裏迢迢來到長安,見到了朕,在最關鍵的時候想的不是朝著王鼎帝祚更近一步,而是來調戲朕的女人……”
“固然你是個好色的,可你絕不是個會色令智昏的人。”蕭逸停頓下,神情微妙地看了楚璿一眼,道:“隻有真正癡情的或是足夠荒唐的人才會色令智昏,你這種朝三暮四的男人,又精明似鬼,在最關鍵的時候想的絕不會是女人。”
“朕想,那個時候你用來與朕交換迦陵鏡的關於梁王和別夏的那段往事,梁王還沒有告訴你吧,你根本什麽都不知道,若是朕順水推舟要求立即交易你就露餡了,所以你必須先激怒朕讓朕把你趕走。”
“你提出了交易,觀察了朕的反應,再回去告訴梁王,由他來決定要不往下走。朕沒有讓你失望,朕與你約在觀文殿見麵,表現得很積極,梁王也決定由你出麵來跟朕做這筆交易,從朕這裏套出迦陵鏡的下落,所以才告訴了你他和別夏的那段往事,這才有了我們在觀文殿的那次會麵。”
“鶯鶯,朕可有哪裏說錯?”
殿中一片死寂。
沉默良久,驀地,秦鶯鶯拊掌,那清脆的掌聲伴著腰間環佩輕鳴,他眼波微漾,傾心歎服:“厲害,真是厲害,就跟你親眼看見的一樣,陛下真乃當世奇才。”
“隻是我不懂,就憑這些你就認定了我已背叛你?未免太草率些了吧,難道從一開始我在你心裏就是不值得信任的?”
蕭逸神情澹靜,緩緩搖頭。
“你們的胥王,秦懷仲。世人都傳他與梁王私交甚篤,早已暗中投靠,並為他提供錢糧來操練私兵,誠然,他確實投靠了大周,但投靠的卻不是梁王。”
秦鶯鶯當即明了:“他投靠了陛下。”
蕭逸含著一縷悠淡笑意,帶了些許憐憫:“他提前探知你與梁王的關係,在胥朝使團抵達長安之前就已經告訴了朕。朕答應他,有生之年會保他王位安穩無虞,所以,鶯鶯,隻能對不起你了,你既做了第二個別夏,便隻能是別夏的結局。朕早就對你說過,都是命,命中沒有,強求不來。”
秦鶯鶯仰頭哈哈大笑,笑聲含著無限的慘淡與自嘲,直把自己笑出了眼淚,笑得身體前搖後晃,踉蹌了幾步,險些被裙紗絆倒,才將將站穩,譏誚道:“梁王那個王八蛋,我早就對他說過,既然要用就得信我,把所有事先跟我說明白了,我好隨機應變。可這老狐狸天生疑心重,話從來說一半藏一半,不到最後關頭不讓我知道,他也不想想,皇帝陛下何等人物,豈是那麽好瞞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