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5155
  既然親情如此淡薄可笑,那便各自憑本事吧。楚玥口口聲聲說她這個姐姐不給她留活路,她不能擔虛名。長久以來,在她的世界裏,活路從來都是自己掙來的,想從別人那裏討都無處可討,楚玥又憑什麽把一切想得這麽輕巧。

  想明白了這些,隻覺梗在心頭的大石被挪開了,無比通透舒服。

  蕭逸回內殿時見楚璿已經沐浴換了衣裳,坐在矮榻上看書,她換了身寬鬆的紗裙,一應配飾都除了,隻在腰間掛著他給的玉玦。

  窗外有落雪,窗內有美人,看上去格外美麗寧靜,仿佛歲月再也無憂。

  他不禁勾唇淺笑,上前坐下將楚璿拉進懷裏。

  撫著她微有濕意的秀發,緩緩道:“江淮是個明事理的,他已同意將婚事推延,剩下的就看楚玥怎麽應對了。她若聰明些,就該知道如今勢單力薄,低頭退讓才是良策。她若不夠聰明,非要鬧騰作死,把婚事作沒了,咱們正好省事。”

  楚璿淡定地看他,他嗤笑道:“行了,別裝了。我都看見你躲在屏風後麵了,你也別生氣,我看你母親就是個糊塗的,一昧偏寵小女兒,早晚要在這上麵吃虧。”

  楚璿垂下睫羽,靜默了片刻,道:“過幾天太後要做壽了,是四十整的大壽。”

  她把話題岔開,蕭逸也懶得提那些烏糟事,順著她說:“我早就知會內值司和尚儀局,風光操辦。蕭鳶剛死,梁王府的人大約不會來了,正好省得做戲。我帶著你早早去祈康殿,討一討她老人家的歡心。”

  楚璿點頭。

  真到了太後壽辰那天,蕭逸卻被前朝政務纏住了身,一直到大宴散了,蕭逸才姍姍來遲。

  太後在官眷宗親前折了麵子,心裏很是不痛快,沒少給楚璿臉色瞧。

  待散了大宴回內殿,外人都走了,也不用裝了,太後更是句句話像刀子似的,楚璿聽得腦仁疼,隻得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來躲避與她目光的對視。

  素瓷起先還勸她少喝些,可耳聽太後的話越說越難聽,聽得她直長籲短歎,把酒盅奪過去親自給楚璿倒酒,一邊倒還一邊小聲說:“喝吧,喝醉了她就能放過你了。”

  手邊的白瓷盅喝空了,宮女另上來一盅,素瓷立馬給楚璿斟了滿杯。

  酒剛進肚,便聽太後冷聲道:“哀家看過最近的彤史,皇帝幾乎天天跟你在寢殿裏廝混,怎麽偏哀家做壽他倒沒了空,那朝政也太會趕巧,會順著人的心意來麽?”

  楚璿隻覺酒氣上頭,眼前物件都在打旋兒,也忘了蕭逸的囑咐,迷糊糊道:“聽說是京兆尹請求麵聖,大約是有要事。”

  誰知這話一落,太後的臉色唰得變了。

  楚璿還擔心她會有更難聽的話等著自己,她卻就此沉默,一直到蕭逸來都沒再說一句話。

  蕭逸披著寒霜進殿門,臉色也十分難看。

  他掃了一眼陪侍在側的楚璿和素瓷,道:“忙了一天你們也累了,去偏殿休息吧。”

  這就跟大赦令一般,素瓷忙起身把醺意漸濃的楚璿扶起來,一個孕婦,一個醉貓,兩人踉蹌了幾步險些摔倒,畫月和霜月忙上來扶著。

  偏殿早就備下了醒酒湯,素瓷親自喂楚璿喝了,把她安置在榻上便出去了。

  她不知楚璿有個習慣,每當醉意酣沉,除非有人在榻邊守著她,不然她是不會安分的。

  這小機靈鬼一直合著眼等人都走了,立馬撲通著下榻,跌跌撞撞地從窄廊去正殿。

  大周的宮殿建築便是如此,偏殿與正殿以內部窄廊相接,看似殿宇分立,實則連成一體。且內帷規矩森嚴,宮人是不能走窄廊的,因而楚璿一路暢通,像隻醉酒的貓兒,左搖右斜地就到了正殿。

  那架寓意吉祥的百鳥朝鳳薄絹屏風就在眼前,後麵傳來蕭逸沉冷的嗓音:“朕知道母後對璿兒向來不滿,可有什麽不滿都是咱們自家人的家事,她也從來對您又敬又怕,您就算沒把她當兒媳婦,看在她敬您怕您的份兒上,也不該下此毒手。女子聲譽大如天,您指使人在宮外散播她和江淮的謠言,可想到對她的傷害有多大?”

  這話裏的信息太多,楚璿又醉到腦子沉滯混亂,額頭抵在屏風上考慮了半天,才弄明白:啊,那該死的謠言和狗屁不通的詩是太後放出去的啊!

  殿裏一陣靜謐,緊接著是‘咣當’脆響,像是酒盅酒樽全被掃到了地上,一隻凰鳥銜綬紋的酒樽咕嚕嚕滾到了楚璿的腳邊,嚇得她不管外麵那兩人能不能看見她,忙伸手捂住嘴。

  “哀家若是不往外散布這樣的謠言,你是不是就要立那小妖精為後了?你是皇帝了,哀家又不是你的親娘,管不了你。可你得空也得想想你親娘是怎麽死的!那是我的親姐姐,是死在我懷裏的,她臨終前拉著我的手,眼巴巴地看著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可眼眶裏滿是淚,是在求我好好護著你長大!你現在要立殺母仇人的外孫女為後,你也不怕你娘在九泉下不安,晚上來找你!”

  太後暴怒至極,霍得站起身,抬手指向穹頂:“舉頭三尺有英靈,你的義兄徐慕為了保你,被梁王弄死的時候連個全屍可都沒有,你以為殺個蕭鳶就報了仇了?梁王可還活得好好的,他知道他外孫女要當皇後了,指不定正在家裏慶祝呢!”

  蕭逸垂在兩側的手攥緊又伸開,伸開又攥緊,如此反複多次,才咬牙道:“梁王是梁王,璿兒是璿兒,他們不是一回事。”

  太後怒道:“怎麽不是一回事?梁王把那小妖精送給你的時候就是想讓她迷惑你,勾引你,勾得你成了個昏君,才能遂了他的意。不然這天底下平頭正臉的良家女子那麽多,為什麽偏要送個妖精進宮!”

  這話實在太難聽,蕭逸冷下臉,沉聲道:“母後,請您慎言。”

  話音落地,太後剛抻了脖子想連他一塊兒罵,忽而眼神一冷,斥道:“你出來幹什麽?想來看我們母子的笑話嗎?”

  蕭逸心裏一咯噔,循著太後的視線看過去,見楚璿臉頰酡紅,趔趄著從屏風後走出來。

  蕭逸隻覺腦子嗡嗡響,料想剛才那番話全被她聽去了,心如刀絞一般,疼得不能自已,上前把她攬入懷裏,輕聲道:“你回去休息,這裏有我,別在這兒,好不好?”

  楚璿一雙美眸水光迷離,茫然地看了一眼蕭逸,將他推開,踉踉蹌蹌地去小幾後盤腿坐下。

  她格外無辜地仰頭看向石階上頭頂冒火的太後,托著腮搖了搖頭。

  太後此刻格外暴躁,指向她:“你有話說話!別這麽看著哀家,信不信哀家劃花你的臉,讓你再也不能勾引人!”

  楚璿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太後,您從前拿我出氣,要我在太陽底下一站一上午,趁陛下去行宮讓我跪在您榻邊端滾燙的藥碗,那時候您說的是出嫁從夫,得好好侍候婆母,婆母讓我幹什麽就得幹什麽,這話沒錯吧?”

  太後瞥了她一眼,冷哼。

  楚璿視線定定,緊鎖住她:“可如今您又說我是梁王的外孫女,所以不配當皇後。那我都出嫁從夫了,我就是蕭家的人,隻要我夫君對我滿意,我就當得他的正妻,何至於再拿那不算娘家的娘家來貶低我?”

  “總不能被您指使欺負的時候是從夫的,是蕭家人,到抬我做妻的時候我又成外人了。那我要是外人,您那麽欺負我,您覺得合適嗎?”

  太後一時語噎,恨意凜然地指著她,手顫顫發抖:“你!”

  蕭逸看他母後被氣得臉漲紅,沒忍住,嘴角輕翹了翹,看向楚璿。

  她坐得歪歪斜斜,目光時聚時散,看樣子是醉得厲害。也是,她隻要一醉,腦子就格外靈光,口齒就格外伶俐,連他都能被她耍得團團轉,更何況他母後這點道行。

  皇帝陛下緊憋著不笑出聲,臉上一副高深淡定的模樣,心裏卻樂開了花,暗中催促他的小美人:會說話就多說些。

  楚璿果然不負所望,毫無畏懼地迎向太後那張怒氣蒸騰的臉,不滿道:“您還老叫我小妖精,我哪裏妖了?我不就是長得比別人漂亮點,那也是父母給的臉,怎麽就成了我的錯?”

  她越想越委屈,聲音竟微帶哽咽:“您還說我勾引、迷惑皇帝陛下,那更是無稽之談!您自己的兒子自己不知道嗎?都是他纏著我,黏著我,要說勾引也是他勾引我,怎麽到頭來全都成了我的錯?”

  “我本來要老老實實嫁人的,人家都找好了,都是陛下好色成性,把我弄進了宮,我也不願意來受這份罪啊。”

  蕭逸睜大了眼睛驚訝地看向楚璿,半天沒回過神來。

  太後那廂被噎得理屈詞窮,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覺一團火燒在胸膛前,灼得她快要裂開,也顧不上什麽太後威儀,攬起袖子快步從石階上下來,握起拳頭朝著楚璿就去了。

  蕭逸反應神速,生怕楚璿挨打吃虧,忙上前攔腰抱住他的母後,把她往後拖。

  “母後你息怒,息怒,她醉了,她說的是醉話,別跟她一般見識。”

  楚璿默默地看著扭成一團的母子兩,慢悠悠起身,踱到穹頂大柱子後,彎身坐在地上,伸出胳膊,抱住柱子,自柱子後露出一隻漂亮的眸子,膽怯又可憐地看著他們。

  太後登時覺得怒氣快要在腦子裏炸開,一邊掙脫蕭逸的鉗製,一邊暴喝:“這會兒了你還在這裝可憐?”

  楚璿咽了口水,貼著柱子,一臉真誠,軟糯糯道:“我不是裝可憐,我是真可憐。你們兩邊,一邊利用我,一邊欺負我,到頭來都不拿我當自己人,我不可憐誰可憐?”

  太後氣道:“你覺得自己可憐你就走,隻要你離開太極宮,哀家給你一大筆錢,還為過去欺負你那些向你賠罪。”

  楚璿低下頭,好像認真在思索太後的提議,許久,她歪頭看向蕭逸,緊緊抱著柱子,搖頭:“不行啊,您兒子喜歡我,他舍不得我。”

  太後一口氣沒上來,隻覺眼前一黑,險些氣暈過去。她被蕭逸攔腰抱著,動彈不得,氣沒處撒,揚起手狠狠一巴掌甩蕭逸臉上。

  “我讓你沒出息,我打死你這個沒出息的!”

  太後又‘啪啪’補了兩巴掌,把蕭逸打得一陣懵,隻聽他母後喘著粗氣罵:“兒子沒出息,當娘的就憋屈!我今天誰的晦氣都不找了,我就打你,你就該打!”

  受了池魚之殃的皇帝陛下驚呆了,瞪圓了眼睛看向他的母後,還沒說話,兜頭下來又是三巴掌,把他的臉打得火辣辣的,一陣酥麻。

  饒是挨了打,蕭逸也不敢鬆手,生怕母後打順手了放開她再去打楚璿,便隻當自己皮肉比楚璿糙厚,挨巴掌就挨巴掌。

  雨點般的耳光落下來,蕭逸忍著疼偷閑去看了眼穹柱後的楚璿,見她躲在那裏像隻受驚之鳥,每落在蕭逸臉上一巴掌,她那瘦小的身體就哆嗦一下。恍然發現蕭逸在看她,還下意識地往後縮縮身子,那一臉的躲閃,好像在說:巴掌你挨吧,別看我,我怕疼。

  蕭逸暗咬了咬牙,心道他上輩子肯定是孽做多了,招惹來了這兩女人,弄到最後神他媽的全成了他的錯!

  夜色濃釅,燭光熒熒。

  高顯仁第五次偷偷地去看蕭逸那張腫起來的臉,在皇帝陛下要殺人一般的視線裏,訕訕地把“要不要請禦醫”咽了下去。

  禦輦落地,蕭逸橫抱起楚璿入殿,甩下一句:“不許跟著,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許進來,誰敢進來朕扒了誰的皮。”

  他氣衝衝地進殿,把楚璿扔床上,把驚獸一般瑟瑟發抖的小美人摁住,對上那雙目光閃爍充滿心虛的眼,陰悱悱道:“都是我纏著你?黏著你?你本來找好人家要嫁人了,是我好色把你弄進了宮?”

  第38章

  楚璿把兩隻手縮在胸前,像是受到了過分驚嚇,小爪子顫啊顫,怯怯看著蕭逸,輕聲道:“我說錯了。”

  蕭逸摁住她肩胛的手稍鬆,依舊冷著張臉,沒好氣道:“你說,你錯哪兒了?”

  楚璿抻了抻脖子,咽了一下口水,又低頭看看摁在自己肩上的手,囁嚅:“你不光喜歡纏著我,黏著我,還喜歡壓著我……”

  蕭逸:……

  楚璿抿了抿下唇,一雙淺瞳輕漾,嚶嚶道:“你還喜歡來摸我,摸起來沒完沒了。”

  她越說越委屈,竟抽噎起來。

  蕭逸:……

  這是虎狼之詞又來了嗎?

  這小姑娘平常看上去挺柔順正經的,怎麽喝醉了就這麽奔放狂野?!

  蕭逸腹誹著,睨著她那種紅彤彤美豔動人的小臉,驀地,內心裏突然生出些異樣的、微妙的感覺。

  他過分冷硬的臉部輪廓漸漸舒開,浮掠起一抹玩味的、邪魅的笑,輕搔了搔楚璿的下巴,柔聲問:“那你喜不喜歡我摸你?我摸你的時候你舒不舒坦?”

  蕭逸看見楚璿那本就酡紅的小臉蛋紅得更加厲害,像燃起火光的緋錦燈籠,紅的燦爛欲滴。

  整個晚上神擋殺神、佛擋弑佛,所向披靡的小醉貓終於低下了頭,第一次被打敗了,羞赧地躲避著蕭逸灼灼的視線。

  她越這樣,蕭逸越來勁兒,幹脆踹掉了靴子,撲通著上床,把她摟進懷裏讓她枕著自己的膝,一下一下輕輕摸著她柔嫩的小臉蛋,笑問:“怎麽樣?感覺如何?”

  楚璿呆愣愣地仰看著他:“你怎麽說摸臉就摸臉?你太隨便了。你不是好色,你是非常好色!”

  蕭逸:……

  他還治不了她了!

  楚璿覺得仰撞在床上這一下實在太重了,悶頓聲響在耳邊,好像五髒六腑都被撞得脫了位,她吃痛地倒吸涼氣,恍覺身上一涼,驚恐發現蕭逸竟然在脫她的衣衫。

  被脫到隻剩素白綢中衣,楚璿僅揪著自己的衣襟,脆弱且倔強地瞪著蕭逸。

  蕭逸看她就跟看隻一伸手就能捏死的螞蟻一樣,輕翹了翹唇角:“你覺得有用嗎?就你那點小力氣,能阻止得了我脫你的衣裳?”

  楚璿忿忿地嘟起嘴:“能!”

  說罷,她一臉的慷慨就義,翻手把自己身上的薄衫脫了個幹淨,挑釁似的微抬下頜,低睨蕭逸:“我自己脫了,你就脫不了了。”

  蕭逸:……

  天才,她是個天才。

  蕭逸覺得自己快要被這小丫頭折服了,原來她不光有豔驚天下的美貌,還有著傲絕世人的智慧,這腦子簡直是太清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