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作者:桑狸      更新:2020-07-08 03:33      字數:5268
  楚璿縮在袖子裏的手顫了顫,有一種被舊日噩夢卷席而來的悶滯,像是四周築起了鐵籠,擠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長久的無言,最終還是隻有一句:“對不起。”

  江淮沉默著看她了一會兒,搖搖頭:“我說了,這些都怪不著你。像你這樣自幼長在王府裏的貴女,哪能自己去選喜歡的來嫁,能見兩麵看個順眼就已經很好了。說這些我也沒有旁的意思,就是這些事我總放不下,想問個清楚,弄個明白。這樣……也好讓它都過去。”

  楚璿聽他這樣說,心裏反倒覺得輕鬆了許多。父親當年其實沒有看錯,江淮是一個寬厚豁達的人,什麽事情他都會擺在明麵兒上來說,丁是丁卯是卯,該理論理論,不會藏著掖著背地裏記恨人。

  正好這時書房門被從裏麵打開了,侍女請他們兩個進去。

  蕭鳶、蕭騰和父親都在,楚璿走在前麵,甫一進門便聽蕭鳶義憤填膺道:“不過一個上宛倉,就算皇帝派心腹過去,照樣能除,南邊災民多,當年的禁軍統領徐慕不就……”他一抬頭,看見楚璿進來,話音戛然而止,神情倏然變得微妙起來。

  楚璿心中生疑,下意識看向身後,江淮在門口卸下了佩劍,才姍姍拂帳而入,一臉平靜,應當是沒聽見剛才的話。

  徐慕……那是蕭逸的義兄啊,蕭鳶說關於他的話為什麽要背著她?

  在場的人交換了下眼色,隻當沒有過這個話題,寒暄了幾句,梁王問楚璿:“皇帝尋了個名目撤掉原先的宛州郡尉,我估摸著他想派自己的心腹去,可探聽了一圈愣是探聽不出他要派誰去,想來幹係重大,他藏得嚴實,璿兒,你可知道嗎?”

  楚璿想起自己剛從病榻醒來時無意間聽到的——常權,若是沒記錯,那是常景的長子。

  她茫然地搖頭:“我也不知,這些日子凡是我侍立君側,那侯恒苑就不說話,陛下就會讓我出去,我聽不著什麽有用的。”她話音一頓,仿佛想起什麽,道:“我前幾天借口進去換茶,聽見他們說大理寺……”

  梁王坐正了身子,問:“什麽?”

  楚璿一邊回想著臨出宮時蕭逸教她的話,一邊道:“自父親被罷官,大理寺卿出缺,陛下想召回在淮西丁憂的光祿大夫吳營。”

  蕭騰冷嗤道:“那不就是侯恒苑的得意門生嗎?小皇帝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盤,想得倒是美。咱們最好趁吳營還沒回京,明日就在朝堂上把大理寺卿的人選定下來。”

  梁王點頭,眉眼慈和地看向楚璿:“你辛苦了,我與你舅舅們商量了,這些日子皇帝和校事府都盯著內宮,我暫且不往裏派眼線了,你回去後好好調理身子,皇帝那裏的事都打聽就打聽,也別強求。”

  楚璿恭順應下,卻聽蕭騰道:“自打先帝駕崩,這校事府本都成擺設了,這幾年倒在皇帝陛下的手裏又活泛起來,跟條瘋狗似得,不定什麽時候就出來咬人——說起來倒是蹊蹺,好幾回咱們準備著要算計小主人,可都被他輕而易舉給化解了,就拿這一回兒來說,咱們打算讓二弟入宛,皇帝倒好像提前知道了似得,開口就要上宛倉。別是咱辛辛苦苦往他那裏塞眼線,人家也有樣學樣,悄悄地也往咱們身邊安插了眼線。”

  蕭騰似是觸到了要緊處,眼睛一亮,道:“若真是這樣,那必是父親身邊受倚重信任的人,不然他知道不了這麽多,也知道不了這麽快。”

  楚璿淡定地觀察著眾人的反應,心道她這位大舅舅可真不愧是心機深沉、足智多謀之人。她昨夜睡不著,把這些事細捋了一遍,反複揣摩蕭逸這些日子的表現和他說的話,覺得他就是提前知道了外公想讓蕭鳶屯兵宛州。自打藏毒一事敗露,不,或許更早,他的每一步路都是在阻止蕭鳶入宛。

  思來想去,除了他在外公身邊安插了可靠內線,幾乎是沒有別的可能了。

  在眾人的沉默中,蕭鳶揶揄道:“父親最倚重信任的人都在這兒了,除了大哥,我們幾個哪個沒在這皇帝的手底下吃過虧?要真有內線,我看大哥嫌疑最大。”

  蕭騰瞬時陰沉下臉,斜睨了他一眼,冷聲道:“你要是不會說話就閉上嘴,沒人拿你當啞巴。”

  “行了。”梁王沒耐煩地瞥了眼他們,衝楚璿道:“你盡早回宮吧,在王府待久了怕是咱們那位小主人又要多心。”

  楚璿頷首,盈盈施了一禮,退出來。

  內侍和冉冉在花苑外等她,說已套好了馬車,隨時可以擺駕回宮。

  楚璿想著方才的事,仔細看了看身邊的內侍,他挺眼熟的,記憶裏常在禦前行走,且年歲不輕,看上去很有資曆。

  兩人一路出府,楚璿斟酌著問:“從前有個禁軍統領,叫徐慕,內官可知道?”

  內侍道:“那是陛下的義兄——什麽義兄,人家起碼大了陛下二十歲,聽說有個孩子比陛下也就小個三四歲吧,陛下當年也是少年心性,不拘小節得很,認了人家當義兄不說,還要當人家孩子的義父,當真是有趣得緊。”

  孩子……小三四歲……那不是跟她差不多大。

  楚璿眼珠轉了轉,接著問:“你見過那孩子嗎?”

  內侍搖頭,忖了片刻,神情幽秘:“聽說徐大統領家宅不安,孩子還沒出生夫人就跑了,他找了許多年,聽說最後是找著了——哎呦,娘娘,您慢點。”

  楚璿一時沒留神,被府前石階絆了一下,內侍和冉冉忙上前來攙她。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看那浮雕祥雲紋的石階,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有什麽東西剖開了塵土飛躍出來,在她腦子裏一晃而過。

  ……她應當是見過徐慕的。

  那時蕭逸擺駕回宮,她跟出來送他,有一個很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來彎身跟她說話。

  “璿兒,你是璿兒吧,你都長這麽大了……”說著說著,眼睛還紅了。

  印象裏他很高大健碩,穿著赤色兩襠鎧,戴著翎羽盔,那時的楚璿不認識,可現在她時常見,那就是禁軍的裝束。

  緊跟在蕭逸身邊的禁軍,除了徐慕還能有誰。

  好像那個時候他還說會再來看她,可惜自打那次見麵後沒幾個月,他就死在了邵陽,那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卻也是最後一次。

  楚璿心裏像堵著塊硬石,一直到回了宮還覺悶得慌。

  自打她出梁王府便派人快馬往宮裏送信,她這個時辰回宮想來熱茶熱飯都備下了,可一推長秋殿的門,見裏麵宮女內侍齊整地立著,蕭逸坐在案桌後,悠閑地搖著玉骨折扇。

  一見楚璿進門,蕭逸那墨珠兒似的眼瞳霎時亮了亮,透出期許已久的光芒,合上折扇像是要衝出來,迫不及待要抱一抱,要親一親,但剛一抬身驟然想起什麽,一頓,又緩緩地收斂了回去。

  “咳……那個你收拾收拾,盡快搬出長秋殿。”

  楚璿眯起眼,目光銳利地把看上去冷淡至極的蕭逸上下打量了一遍,麵無表情問:“為什麽?”

  蕭逸道:“朕看上你宮裏的宮女了,打算封個宸妃,再封兩個昭儀,她們當中有人看上這座殿,你快點收拾收拾,給人家騰地方。”

  他親眼看見楚璿文靜平和的表麵下,實則惡狠狠地咬了咬牙,涼涼看向他:“憑什麽!”

  楚璿捏著拳頭上前,一把推開要攔她的高顯仁,怒道:“憑什麽我騰地方!”她直接上手揪蕭逸的衣領,陰悱悱道:“你愛看上誰看上誰,你給我走!就是別想讓我搬,這殿裏東西也別想拿,那都是我的!”

  蕭逸登時愣了……不對啊,宮女早就讓他都攆走了,他就是想讓她吃醋,可……她怎麽是這反應?

  她怎麽是這反應!

  魂遊天際的皇帝陛下被楚璿拽得東倒西歪,一個踉蹌竟被推出了殿門,楚璿抱起胳膊,寒光凜冽地一一掃過殿中人:“你們給我查庫房去,看看少沒少東西,特別是我的胭脂,我的首飾,還有我的衣服。”

  滯留在殿中的高顯仁徹底傻了,怔怔地看著好像彪悍女將士上身的楚璿,想起他偷摸拿的那十幾根釵,陡然慌了,忙看向跟他一樣傻著的蕭逸,拚命眨眼。

  陛下,您可不能傻啊!下麵該怎麽演你倒是給點提示啊,這是會出人命的!

  作者有話要說:  跟編輯商量好了,打算1月24日入v,到時萬更或是兩萬更,我盡量兩萬哈~謝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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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溫瑟容顏傾城,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養在深閨十五年,隻等著她那太子表弟成年,好嫁給他當太子妃。

  一切看上去溫馨順遂,直到她做了個夢。

  夢裏太子沈昭將她寵上了天,從太子妃到皇後,更是為了她廢置六宮,拒納妃嬪,大建奢華行宮,凡是她要的,哪怕再難得,也會利用皇權捧到她的跟前。

  就這麽寵著,寵著,把她寵壞了……

  沈昭連年在外征戰,溫瑟不甘深帷寂寞,找了個假太監暗通款曲,被提前得知消息秘密回宮的沈昭抓了個正著。

  沈昭勃然大怒,將假太監當著她的麵兒車裂,流放了她全家,殺了昭陽殿所有宮人,將溫瑟軟禁起來,用盡了所有殘忍手段折磨她,懲罰她……

  溫瑟一個激靈,夢醒了。

  眼前的沈昭年輕稚嫩,正用刀子割了衣衫給她包紮墜馬造成的傷口。

  溫瑟哆嗦著後退:“有話好好說,先把刀放下。”

  沈昭:??

  ……

  溫瑟:“我想過了,娶妻娶賢,阿昭身份尊貴,應當擇賢德之妻,我配不上你。”

  沈昭驟然變臉,陰悱悱道:“阿姐的意思是想悔婚?”

  溫瑟:“……我開個玩笑。”

  ……

  兩人做了同一個夢,男主比女主晚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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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蕭逸站在殿外怔怔了片刻,見宮女們魚貫而出,斂著衣袖、垂著眉眼直朝庫房而去,他隻覺一切充滿了不切合實際的荒誕,不可置信道:“首飾?胭脂?衣裳?璿兒,你這個時候最關心的應該是這些嗎?”

  他麵色沉凝,語氣幽重,一下便將楚璿問住了,她攏著身上的披風,茫然了少頃,反問:“那我應該關心什麽?”

  蕭逸感覺到體內一股邪火直衝向腦子,又轟然炸開,震顫得他一時竟不知說什麽了。

  仿若一出大戲和著婉轉悠揚的鼓點熱鬧開場,未演到好處,卻已慘淡落幕,隻剩下一地冷卻淒涼的荒蕪。

  他覺得傷心,一腔的癡情衷腸卻原來自始至終都是他的獨角戲,對方渾然未覺,也滿不在乎。

  大約是皇帝陛下臉上的神情太過落寞憂傷,高顯仁終於看不下去,暫且將那十幾根釵和他自個兒的性命安危拋諸腦後,湊到楚璿身前,低聲提醒:“娘娘,你不應當稍稍挽留一下陛下嗎?你們到底有著多年的感情,您稍稍挽留一下,沒準兒就沒有什麽宸妃和昭儀了……”

  楚璿垂眸思索了一陣兒,堅定地搖頭:“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挽留是沒有用的,既然陛下要變心,那就讓他變吧,我還是守住我自己的珠寶首飾比較實在。”

  高顯仁半張了口,有些發蒙,半天才反應過來,端著拂塵小碎步奔向蕭逸,嚴正道:“陛下,您是天子,隻要您願意,這天下的芳草花朵全由著您摘,何必非要在一朵沒心的花身上耗著!不值當的,您至尊至貴,不應當總是把自己一顆心送上去讓人家踐踏。”

  話音剛落,那隨同楚璿探親的林內官弓著腰進來了,他一瞧當前這安靜詭異的場景,不禁錯愕,朝蕭逸揖過禮,悄悄靠近楚璿,以不大不小的聲音道:“娘娘,方才你聽說了那六名宮女被送回祈康殿,不是挺高興的嗎?這又是怎麽了?”

  蕭逸:……

  高顯仁:……

  楚璿唇角略微抽搐,拚命克製住將要破功大笑的衝動,在那主仆二人直勾勾的注視下半側了身,揉著額角,清了清嗓子:“那個……我現下也沒不高興啊,我就是……啊!”她一聲嬌嗔,忙快步上前勾住抬腿要走的蕭逸,抱住他的胳膊晃晃悠悠,膩聲道:“陛下,小舅舅……我就是跟您開個玩笑,別生氣。”

  蕭逸冷著張臉,把胳膊抽出來,依舊要走。

  楚璿像是顆快要化了的桂花糖,黏糊糊地又貼在了他身上,仰起頭,可憐巴巴道:“我昨夜一宿都沒睡好,今早起來頭疼得厲害。”

  緊隨君側的高大內官眼睜睜看著陛下那兩彎緊繃的劍眉緩緩舒展開,慢慢的攏起了飽含憐惜的弧度,垂眸看向懷中的溫軟美人,俊秀的容顏上似浮了層暖光,方才被戲耍的惱羞成怒已在不知不覺間蕩然無存。

  高顯仁聽到自己的心間傳來一聲綿長且憂鬱的歎息:冷臉好歹多撐一會兒啊,這麽好哄,將來非讓人家拿捏得緊緊的。

  哀歎尚未落地,耳邊已傳來皇帝陛下三分強撐冷淡、七分深切掛懷的詢問:“怎麽睡不好?梁王府的人慢待你了?”

  “這倒不是。”楚璿歪頭靠在他的臂彎裏,呢喃:“我想您了,好像在宮裏的時候不覺得有什麽,一旦離開了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很難過,又不知從何說起。”

  蕭逸抬手想撫一撫她略顯鬆散的發髻,手堪堪停在髻上一寸,頓住,含著些許怨氣道:“那你還不快些回來,竟還在王府裏住了一宿,當真是對朕這般放心麽?”

  “不放心啊。”楚璿仰起頭,認真道:“我睡不著一大半就是因為這事,想想那些宮女各個貌美如花,擱在我殿裏,我又不能近前看著,就覺寢不安寢,食也無味。”

  蕭逸聽得心裏暖融融的,唇角不禁上揚,但隨即想起了方才那場鬧劇,心中又不免有些悵然。

  他就是想看她為他吃醋,在意他的模樣,就算她早已知道了內敵已除,再無近憂,哪怕做個吃醋的樣子呢。

  他絞盡腦汁想了一出戲,是希望能引著她跟自己膩歪膩歪,溫柔纏綿一番,不是要她無比自然嫻熟地接下戲,再手段老練地反把他耍了一遭……

  想到這兒,雖然懷中美人溫軟生香,但還是有種受了冷落、被委屈著的感覺。

  楚璿緊凝著蕭逸的臉,眼見那俊逸清秀的臉由陰轉晴,再由晴轉至愁雲鬱鬱,不禁茫然:他到底在想什麽啊?

  明明是他先要演戲的,自己就舍命陪君子跟他演了那麽一出。多麽清新自然、不漏痕跡的表演啊,若她不是長久周旋於他和梁王之間,練就了一身曲意逢迎的好本領,還演不了這麽恰到好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