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作者:九月輕歌      更新:2020-07-08 02:30      字數:3340
  孟寶兒又是笑又是躲,小身子麻花似的擰來擰去,終究是讓皇帝如願,甜甜地喚“哥哥”。

  “這才乖。”皇帝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子,“給你選了些成色不錯的珠子,拿著玩兒吧。”

  “謝謝哥哥。”

  皇帝摸了摸他的小腦瓜,“親哥哥一下。”

  孟寶兒親了他一下,之後道:“我爹爹也喜歡珍珠,哥哥怎麽隻給我?”

  皇帝笑了,“四叔和你相比,我當然更向著你。”

  “那他會不會吃醋啊?”

  皇帝笑,“怎麽會。”

  “哦。”孟寶兒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樣子。

  皇帝大笑,“你這個小人精。”說完,用力親了親他,又問林漪,“在畫什麽?”

  “在畫家父家母。”林漪笑著解釋,“寶兒要我畫,說每年都要畫一幅。”

  “是該如此。”皇帝走近些,斂目看著將要完成的畫。

  畫中,四叔臥在躺椅上,意態悠然,四嬸嬸站在一旁的石桌前插花。

  夫妻兩個對望著,眉眼含笑。

  端的是神仙眷侶。皇帝這樣想著。

  “畫的怎樣?”林漪問道,“我總擔心畫不出雙親的神韻。”

  “畫的很好。真的。”皇帝語氣柔和,“寶兒說是不是?”

  孟寶兒用力點頭,“是啊,姐姐畫得很好。”

  “為什麽讓姐姐畫四叔四嬸?”皇帝問。

  “因為,爹爹每年都會畫姐姐和我。”孟寶兒誠實地道。

  皇帝的唇角緩緩上揚,透著由衷的愉悅。四叔擅長作畫,卻沒幾個人知曉。他的工筆、水墨,就是四叔親自教的。

  從學畫開始,每一年,他都會讓四叔畫一幅自己的工筆畫,起初隻是單純地用畫作個比較,看自己過了一年,是胖了還是瘦了。

  嗯,做小胖孩兒的時候,壓力還是不小的,至今都記得,四叔尋各種由頭讓自己少吃糖的趣事。

  寶兒和他小時候不同,寶兒和四叔一樣天賦異稟,性情中又隨了四嬸的體貼細心,不會像他一樣,凡事都讓四叔費心力。

  說起來,他才是四叔生涯中第一個孩子。

  心念數轉,他的笑意更深,更柔軟。

  皇帝和姐弟兩個說笑一陣子,孟觀潮過來了。

  皇帝放下寶兒,匆匆迎上前去,攜了孟觀潮的手往外走,“得了一匹少見的好馬,通體雪白,一根雜毛都沒有,性子也特別溫順,適合四嬸嬸,我帶來了,您瞧瞧?”

  孟觀潮則問:“就為這事兒跑過來的?”

  “那還能為什麽事兒?軍國大事又輪不著我著急上火。”

  孟觀潮凝了他一眼,“你六哥六嫂說,你說話越來越不著調,說是被我帶溝裏去了。”

  皇帝卻道:“好像他們多著調似的。說話文縐縐的,肚子裏不見得就有多少墨水。”

  孟觀潮莞爾,“得空多去他們家裏看看。”

  “嗯,橫豎出來一趟,我今晚就去。在家裏吃完飯,您跟我一塊兒去吧?”

  “行啊。”

  皇帝笑眉笑眼的,“四叔,我覺著您越來越隨和了,是不是我的功勞?把我拉扯到現在,脾氣都磨沒了吧?”

  孟觀潮哈哈一笑,“怎麽會。”

  皇帝親昵地攬了攬他的肩臂,“這幾年總聽六哥抱怨他家天恩不省心,再想想我自己,就知道您以前有多頭疼了。”

  “沒有的事。”孟觀潮拍了拍少年的肩,“別聽靖王那些矯情的話,他偷著樂的時候居多。”

  皇帝又是一陣笑。

  正如皇帝說的那樣,這晚在孟府用過晚膳之後,和孟觀潮一起去了靖王府。

  靖王看到皇帝,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麽又跑出來了?”

  皇帝毫不客氣地白了他一眼,“什麽叫跑出來了?四叔都不管我。”

  “不是,你真不能換個稱謂?”靖王老生常談,“我兒子女兒要叫你叔父,孟寶兒卻叫你哥哥,這都哪兒跟哪兒啊?”

  “不管。”皇帝壞笑著,“在我這兒,就得各論各的。四叔是我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沒動不動讓你給四叔磕幾個就很厚道了。”

  孟觀潮撐不住,笑了。

  靖王也笑,卻是被生生氣樂的。

  在花廳落座,奶娘將小郡主抱過來。

  皇帝笑著接到懷裏抱著,語聲低柔:“真好看。六哥六嫂就都是樣貌出眾的,侄女的五官還隨了你們最好看的地方。難得啊。不過話說回來,真正長得隨誰都好看的夫妻,也就四叔四嬸嬸這一對兒了。你看寶兒,隨便一長,就漂亮得不像話。”

  靖王真服氣了,“你就不能好好兒誇侄女幾句麽?”

  “等她記事了再誇。”

  靖王又氣又笑。

  皇帝盤桓多時,方戀戀不舍地道辭回宮。

  靖王挽留孟觀潮,“有事情跟你商量。”

  孟觀潮說好。

  靖王說的是皇帝的婚事:“他也不小了,該成婚了,你私底下跟他說說這事兒。”

  孟觀潮不以為然,“言官不是動不動就勸他命禮部著手選秀事宜麽?這還用我說?有那個工夫,想想我兒子以後娶誰家閨女多好。”

  靖王嘴角一抽,“到如今,你滿心滿意都是你媳婦兒和兒女吧?”

  “還有我娘,我侄子、侄女。”

  “……”

  孟觀潮輕輕地笑起來。

  “說半天,你是還沒明白我的意思。”靖王牙疼似的吸進一口氣,“你家閨女已經到了議婚的年紀,提親的人比比皆是,你一個都看不上。得虧你看不上,要是有你滿意的,宮裏那位得急死。”

  “嗯?”孟觀潮眉心一跳,凝視著靖王。

  靖王看出他眼中的疑問,篤定地頷首。

  這回,輪到孟觀潮嘴角抽搐了,“惦記上我閨女了?”

  靖王沒來由地想笑,“你閨女那麽出挑,少年人不惦記,才是腦袋讓門夾了。”

  孟觀潮按了按眉心,然後說:“不行。做夢。”

  “瞧你那德行。”靖王哈哈地笑,“你這意思是說,皇上配不上你閨女?”

  孟觀潮沒說話,可神色分明是認可對方言辭的。他的女兒,自然是獨一無二的瑰寶,小一輩的兔崽子們當然沒有配得上的。

  靖王笑得東倒西歪,“那你是想怎麽著?讓咱閨女一輩子不嫁?——那小兔崽子是沒多少可取之處,可比他更好的少年人,也真沒有。”

  孟觀潮想了想,泄氣地一擺手,“得了,過一二年,讓我媳婦兒問問林漪的心思。她要是願意,怎麽樣的人,我也得讓她嫁,她要是不願意,怎麽樣的人,也別想勉強她。”

  靖王滿意地一笑,“要的就是你這份兒先見之明。我是怕你跟四夫人都稀裏糊塗的,再把那小兔崽子急出個好歹來。”

  “謝了。”

  靖王逸出大大的笑容,“喝幾杯?”

  孟觀潮擺手,“閨女兒子不讓我喝酒了。”

  靖王哈哈大笑,隨即則是羨慕,“你那兩個孩子都太懂事了,我家天恩就不行,沒個消停的時候。”

  孟觀潮也笑,心裏則想著,一雙兒女是中和了他和妻子的性情。

  自然,這幾年,他也被小貓改變了不少,譬如在家中沒了壞脾氣,不會再對誰說重話,更不會動輒摔東西撒氣。

  真就是那種“出了家門我怕誰、回到家裏誰怕我”的情形。

  可是,很好。真好。

  火氣是自然而然地進了家門就消散,他從骨子裏變得平和且溫和。

  塵世在善待他,他便也善待應該善待的所有人。

  .

  皇帝十七歲那年,太傅孟觀潮削減手中權勢,讓後起之秀掌領他先前兼任的職位。在皇帝強烈堅持之下,留下了掌領上十二衛和兵部的官職。

  但是,皇帝依然不肯親政,凡有大事,必要和太傅相商。

  而這幾年走過來,朝臣對這種情形也從抵觸到了打心底的認可:不管太傅的性情是曾經的霸道跋扈狠戾,還是如今的雲淡風輕老謀深算,他做的事,都是為了朝廷軍民長遠的益處。換了任何人,都做不到。

  皇帝十九歲親政,親政之前的那年冬日,和他的太傅私下裏鄭重地談及終身大事。

  “四叔,我想娶林漪,您和四嬸嬸答應麽?”

  孟觀潮眉梢微揚:“答應如何,不答應又如何?”

  皇帝正色道:“你們要是答應,就不需說了,我自然會想盡法子善待林漪,她是中宮,但不會有旁的嬪妃入宮。你們要是覺著不妥,那我就等,等得你們不落忍了,點頭應允。”

  孟觀潮不置可否,隻是問:“林漪的身世,你知道麽?”

  “知道。”皇帝點頭,“可對我來說,她先是孟林漪,其次是太傅的愛女,再其次,才是身世飄零的林漪。身世是最無關緊要的。”

  孟觀潮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笑。皇帝的答複,是讓他滿意的,但是,還不夠——“等我問過林漪再說。”

  “好。”

  .

  皇帝十八歲冬日大婚,太傅之女孟林漪母儀天下。

  轉過年來,皇帝親政,但情形和以前並無差別:遇到大事、急事,第一反應總是找他的太傅,幸好百官早就習慣且料到了,甚至很願意皇帝凡事找太傅做主。

  不管怎麽著,太傅決定的事,結果總是差不了的,可要是讓皇帝由著性子來,就不好說了。畢竟,還年輕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