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作者:九月輕歌      更新:2020-07-08 02:30      字數:3842
  靖王就想,不管怎麽樣,沒有大的差錯就行。

  這一年的春節,就在有些沉悶的氛圍中到來了。

  孟觀潮每日上午去宮裏一趟,餘下的時間都留在家中。

  這天,皇帝送他走出書房的時候,遞給他兩封信:“我給嬸嬸和林漪妹妹寫的信。隻是跟她們報個平安。”

  孟觀潮接過信,問道:“想讓她來宮裏跟你說話麽?”

  皇帝緩緩地搖了搖頭,“過一陣再說吧。”他低著頭,小聲道,“有時候,我管不住自己,突然間就會掉眼淚。不想讓她們看到我哭,太丟臉了。”

  孟觀潮微笑,“那就過一陣再說。”停一停,又問,“有沒有想要的東西?”

  皇帝想了想,看著他,問:“四叔,你會做孔明燈麽?”

  孟觀潮頷首,“會做。”

  “那你能不能教我?”皇帝握住他的手,“今年元宵節,我想放孔明燈。”

  “可以。”

  皇帝笑了笑,笑意卻不能抵達眼底,“別的,暫時沒有了。”

  孟觀潮嗯了一聲,“那我回了,明兒再來。”

  皇帝握著他的手不放,“我送送你。”

  “黏人。”孟觀潮溫聲道。

  “就黏著你。”

  孟觀潮側頭看著身邊小小的少年,展臂環住他的肩,輕拍著安撫,“都會過去的。我陪著你度過去,在你好轉之前,不會離開,不會出意外。”

  少年因為喪母之痛,對塵緣有了畏懼,怕他被仇家暗殺,怕他出意外,也怕他離開京城。他看得出,所以少見地主動許下承諾。

  皇帝用力點頭,嗯了一聲,往前走了一段,抬起手,飛快地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孟觀潮回到府中,讓謹言把信件送到內宅,自己在書房獨坐許久。

  徐幼微收到皇帝的書信,很是意外,當即展開來看。

  在信中,皇帝複述了太後臨終前一些事。

  太後開解愛子:你隻是早一些經曆生離死別而已,天災中失了家園失去親人的孩子比比皆是,而你還有太傅,還有錦衣玉食,更有要一生擔負的責任。

  太後說,國事問四叔,宮廷諸事和終身大事問四嬸嬸。

  隨後,皇帝問起她和太夫人、林漪的近況,又叮囑她,要照顧好自己和家人,尤其要幫四叔調理傷病。我很怕他生病,我要他長命百歲。

  他說四嬸嬸,偶爾我會恍惚,會不願意明白,常笑望著我的娘親,怎麽就不在了?

  他說等我好了,再請嬸嬸和林漪到宮裏玩兒。我會好起來的。

  徐幼微看完之後,潸然淚下。

  那小小少年的殤痛,讓她生出無力感,心中千回百轉。

  晚間歇下後,不可避免的,夫妻兩個說起皇帝。

  徐幼微歎息道:“若是早些知道太後的事,設法斷了她的心思就好了。”

  “想想就得了。”孟觀潮說道,“她都把自己兒子的安危豁出去了,別人為什麽要替她後悔?”

  “心疼皇上罷了。他越懂事,越讓人不好受。”徐幼微撫著他下顎,“你還不是一樣。”

  “我有麽?”

  “當然有。”徐幼微依偎著他,“不肯說我也看得出來。說句大不敬的話,那跟你自己的孩子有什麽差別?你不定怎麽心疼呢。往後多陪陪皇上,實在不行,帶他出去散散心。”

  “嗯,我好好兒琢磨琢磨。”

  轉過天來,徐幼微在書房斟酌許久,才給皇帝寫了一封情真意切的回信。

  思來想去,她都覺得,皇帝是願意與人一起回憶太後的,是以,說了不少太後生前的言語,例如皇帝喜歡的衣物樣式、菜肴羹湯、水果點心,又說了對他諸如喜歡甜食壞牙的擔憂、對他逐日可見的勤奮的欣慰與疼惜。

  末了她說,自己針線尚可,皇上若是允許,日後很願意到宮裏,給他做些衣服鞋襪。

  林漪那邊,昨日也收到了皇帝的信件,內容卻無隻言片語談及失去母親的哀痛,隻如哥哥一般,叮囑她要聽祖母父母的話,用心做功課,甚至於,還若無其事地說了他們一起看過的小豹子、小老虎的近況,末了說,等到春暖花開,你應該就能來看他們了。

  隻是,林漪是早慧的孩子,看完信,偷偷地哭了一鼻子,回信時亦是絞盡腦汁,盡量做到語氣如常,但又表達出自己對他的關心、記掛。

  這天上午寫好信,林漪就把一來一回兩封信擺到母親麵前,和母親分享心事:“娘親幫我看看,這樣回信妥當嗎?”

  徐幼微看完信件,心裏又是一陣酸楚。

  這倆小可憐兒……

  她摟著女兒,又認真地看了一遍回信,笑著說很好,隨後道:“我盡快給你寫一本小冊子,把犯忌諱的東西全部列出來,這樣,以後你就安心回信,不用再讓我幫著看了。”

  這對兒在前世把觀潮險些氣炸肺的小冤家,在今生,到如今,隻是他和她願意付諸全部關愛的孩子。

  林漪聽了,撒嬌地摟住母親,“犯忌諱什麽的,我沒想到,隻是覺得娘親應該知道。我不需要瞞著您什麽事啊。”

  徐幼微笑著親了親女兒的額頭,“你很快就會長大,有自己的心事。到那時候,隻怕我追著你問,你都不肯告訴我。”

  林漪很苦惱地皺了皺小眉頭,“那……長大可不是什麽好事。我可不想跟娘親有隔閡。”

  徐幼微笑意更濃,“那不算隔閡,是情理之中的事。”哪有對母親沒有任何秘密的女兒?

  “可是,娘親不會傷心嗎?”

  “不會。”徐幼微悄聲道,“娘親也是這樣長大的,有些事,你外祖母到現在都不知道。隻要你不整日裏胡作非為,娘親就不會幹涉你的日子。”孩子麽,教導的根基打好,就不用擔心長歪,所以,她不介意一早告知孩子一些人之常情。

  林漪咯咯地笑出聲來,繼而眨了眨大眼睛,“長大之後,萬一我有什麽對您和爹爹難以啟齒的事,我讓別人告訴你們,好不好?”

  “好啊。”徐幼微道,“要是覺著我們一定會生氣上火的事,就先告訴我或是祖母;要是無傷大雅的事,就先告訴爹爹。爹爹最疼你,可他平時繁忙,我們盡量讓他少生氣,好不好?”

  “好!”

  “真乖。”徐幼微叮囑道,“今日就寫一篇手劄,把我們約定的事情記下來,到時候萬一我不認賬,你可以拿著手劄跟我算賬。”

  林漪笑倒在母親懷裏。

  當晚,母女兩個通過孟觀潮之後,收到了皇帝的回信。

  皇帝對徐幼微說,等過了元宵節再請嬸嬸來宮裏,做針線累眼睛,我就是想跟你說說話。

  皇帝給林漪的信件,仍然是懂事的哥哥的樣子,甚至親自給她布置了一些功課,譬如試著學學棋經,如此,相見時也能對弈幾局。

  元宵節前,孟觀潮和皇帝忙著親手做孔明燈,在當日又親手放到空中。

  過了年節,徐幼微開始頻繁地往返於家中、宮裏。

  在宮裏,她總是被直接請到慈寧宮偏殿,與服侍皇帝的掌事宮女一起給他做衣物鞋襪荷包等等。到午間,皇帝便會趕過來,與她一起用飯,閑話家常,消磨到未時左右返回外書房。

  皇帝說:“娘親給我做的衣物鞋襪,我全都好生存放起來了,她生前喜歡的物件兒、書籍亦然。嬸嬸,我這樣做,是不是有故意讓自己傷春悲秋沉湎傷痛的嫌疑?”

  徐幼微搖了搖頭,和聲道:“當然沒有,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你應該一直記得太後娘娘對你的好。”

  太後再怎樣,之於皇帝,隻是慈母。

  一大一小就這樣,從太後聊起,話題漸漸轉移到別的人別的事。

  皇帝說起靖王:“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他對我好像越來越好了。”

  徐幼微莞爾,“靖王爺不像是能做這種戲的人。”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皇帝現出了近來很少見的笑容。

  孟觀潮那邊,則少見的非常不著調的帶著皇帝一起做風箏、做屋宇船隻的模型。

  靖王、原衝、苗維等人見了,俱是啼笑皆非,不知道說什麽好。

  做了一陣手工活兒,孟觀潮開始得空就帶著皇帝到街頭遊轉。

  他是覺得,皇帝一直住在宮裏,偶爾出門,看到的都是最熱鬧最喜慶的情形,對百姓疾苦的了解,僅限於聽說。

  皇帝著實開了眼界,回到宮裏,見到徐幼微的時候,便興致勃勃地說起在街頭的見聞,有時讓她也嘖嘖稱奇。

  皇帝見她有時為了做完手邊的針線,會晚一些才回家,就沒心沒肺地說:“嬸嬸把這些拿回家就行,想起來就縫兩針,不用心急。”

  “那怎麽行?”徐幼微睜大眼睛,“皇上的穿戴都有規格,不能流入官宦家中。”

  “誒呀,你怎麽跟四叔一樣?”皇帝又是無奈又是笑,“我讓他把折子帶回家的時候,他也說不行。”

  “……”徐幼微語凝。

  “又不是外人。”皇帝笑眯眯地撫著身上的外袍,“嬸嬸做的衣服很合身,穿著很舒服。”

  “真的?”

  “真的!”

  “那就給你多做一些。”

  “好啊。”

  如此光景中,到了春末時分。皇帝總算是走出了陰霾,時不時請徐幼微帶上林漪一起進宮。

  徐幼微看著兩個小孩兒湊在一起嘰嘰咕咕,偶爾會想,他們此生做異姓兄妹也不錯。

  對於這件事,她倒真是走一步看一步且非常知足的心態,隻要不出現前世的陰差陽錯就可以。

  這一年夏日,徐幼微和靖王妃先後診出喜脈。

  皇帝聞訊,再不肯讓徐幼微進宮,喚顧鶴陪著自己選出了一大堆養身之物,喚人分頭送到孟府和靖王府,轉頭又笑嘻嘻地對孟觀潮道:“四叔,我也要當叔父和哥哥了,是吧?”

  孟觀潮則反問:“這個輩分,是不是有些亂?”

  皇帝小手一揮,“我才不管那些,我自己論我自己的,這可不是六哥總抱怨就能改的。”

  孟觀潮莞爾。

  皇帝縱容自己陷入憧憬:“四叔,我想要個弟弟,這樣的話,我就能幫你教他功課了。”

  “女孩子也要讀書。”

  “那不一樣。要是有妹妹,就和林漪一樣,寵著哄著還來不及,哪兒舍得讓她辛苦?要是添了弟弟,他以後就要幫你支撐門庭,也要幫我打理朝政,可不就得從小習文練武。”

  孟觀潮牽了牽唇。

  皇帝忽閃著大眼睛問他:“四叔,你想要兒子還是女兒?”

  孟觀潮笑而不語。

  他先前當然是一門心思盼著添個女兒,但看到小貓害喜的症狀之後,就隻想要兒子了:生個兒子,對誰都有交代了,女兒麽,已經有林漪了,不能太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