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南慕野      更新:2020-07-08 01:47      字數:4425
  周掌事隻是小吏之妻,對世家貴族圈裏謝陸二人傳得沸沸揚揚的傳聞還不曾聽聞,聞言也不覺得有異,隻當是謝如冰不想與男子同行,當下點頭道:“我本就是要安排局裏馬車送您回去的,謝小姐這邊請。”

  陸安瀾就這般,眼睜睜地看著謝如冰揚著白嫩的小下巴,從自己麵前走過,眼風都不曾給半分。

  他看得分明,她眼下有一圈青黑,顯然這段時日休息得並不好。不過是個女夫子的職位,竟看得這樣重要。

  思來想去,他終於想起城南慈幼局。他常來此處,與盧掌院很是熟悉,便向盧掌院推薦了謝如冰。因此,也才有周掌事去請謝如冰之事。

  盧掌院立在原地,看著陸安瀾暗沉沉的臉色,心中暗叫不好。他知道陸安瀾與謝如冰之間的傳聞,可是,此時卻是已沒法攔住周掌事和謝如冰了。隻得抹抹額角,裝作不知情,硬著頭皮道:“大人,您可還有其他吩咐?”

  “沒有。你也去忙吧。”陸安瀾淡淡說道,大踏步往院外而去。

  到了院外,慈幼局的馬車剛剛出發。

  陸定見到陸安瀾出來,忙讓人牽馬過來。陸安瀾抿著唇,沉默上了馬,方道:“都回去。”

  說罷,也不等眾人,疾馳而去。

  蔣七今日得了命令,讓駕了馬車過來,紅菱也隨車候著。幾人候在慈幼局外,正是大惑不解之時,突然見到謝如冰也來了慈幼局。蔣七瞬間便明白,這馬車是要給謝小姐備下的了。

  豈料,待到黃昏時分,謝小姐登上慈幼局的馬車,揚長而去。

  隨後,陸大人也疾馳而去,雖然麵上是一貫的麵無表情,但是,怎麽感覺有點不對?

  蔣七性情憨直,不由得拉著紅菱問道:“這是怎麽回事?大人在討好謝小姐?謝小姐還不樂意?”

  紅菱橫他一眼,斥道:“瞎說什麽!陸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道理!謝小姐不過是偶遇而已!”

  蔣七將一肚子的困惑放在肚中,又駕著空蕩蕩的馬車,回到陸府。

  陸安瀾心中真是惱怒,想他堂堂樞密使,何曾這般對待過哪個女人?偏偏這小女子還不領情!

  十幾日了,自己也給她台階下了,還為她找好了職位,她竟然還在生氣,心眼兒也未免太小。

  這一肚子的氣,待回到陸府門口,更是差點要爆出來。

  原來,石家那個乳臭未幹的小子石邈正站在謝府門口,見到謝如冰從馬車下來,走上前去不說,還扶著她下了馬車。

  那小娘兒也是,對著自己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對著石邈卻是笑得燦爛,雙眼彎彎。仿佛故意為了氣自己,還站在門口處講了好一會兒的話。

  陸安瀾就這樣,騎馬在陸府門前,看了好半晌,才咬牙切齒地轉身回府去。

  蔣七見到這一幕,瞠目結舌,道:“謝小姐連話都不同陸大人說,卻請石公子進屋。紅菱,這……”

  紅菱扶額:“少說幾句!進去吧。”

  紅菱乃是女子,心思自是比蔣七細膩多了。自從謝氏姐弟入府,就一直侍奉他們。事到如今,她覺得陸大人心中定然對謝小姐不一般,隻不知為何總是出錯。上回在孟津,明明二人相處甚是融洽,怎的回來後又變得這般僵?

  該不是陸大人說錯話?

  紅菱掩麵,哀歎一聲,為什麽有種顏麵無光的感覺?

  第48章 定親 ...

  石邈這次來看望謝如冰, 連著小黑一起帶了過來。

  小黑與黃金甲一起,加上二郎,以及寧晚的女兒寧安, 在院子裏這邊跑來那邊跑去, 犬吠聲、兒童歡笑聲和大人們不時發出的爽朗笑聲融匯在一起, 讓這個夏日的傍晚顯得格外愉快。

  日頭已經落下了大半,日光昏黃,天上雲彩說不出的絢爛,晚風輕柔,謝如冰這十餘日來的惡劣心情也暫時鬆快起來了。

  寧晚將晚飯擺在了院子裏頭的大樹下, 就著徐徐晚風, 一同用餐, 十分愜意。

  待用餐完畢, 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星星點點的螢火蟲浮現在半空裏。張媽媽哄了二郎去梳洗睡覺,寧晚也帶著寧安下去了,小黑伏在樹根底下啃著骨頭, 院子裏徹底安靜下來。

  石邈這會兒方得機會單獨與謝如冰說話。

  “如冰, 你最近都還好嗎?”石邈猶豫著,不知該如何把心中所想說出口來, 隻顧左右而言他。

  “你也看到了, 都挺好的。”謝如冰故作輕鬆地說道。

  石邈又道:“你找到新的授課之處了嗎?要不我幫你找找看?”

  “謝謝你。不過暫時不用了。我下午剛剛好找著了。”謝如冰笑道。

  話說到此處,石邈心一橫,一咬牙, 道:“如冰,自從你來我家,我……我見到你就心生歡喜,覺得快活。你若是無婚配,可否入我石府,為我石家婦?”石邈的臉上發燒,感覺連頭發都燒起來了,好在夜色朦朧,廊下燈籠昏暗,卻是看不清楚。

  謝如冰心下一跳,不防石邈說出這樣的話來。石邈對她不一般,她當然知道。可是,她乃是罪臣之女,而他是邊疆大吏、國之重臣的兒子,石家夫婦又怎會同意?便從來隻當著好友一般相處而已,從未往親事上頭去想過。

  她一時沉默,不知該如何作答。

  那邊石邈開了頭,也就順暢了,見謝如冰沉默不言,便接著道:“我父母都是支持的,你不必擔心。前些時日,我父親還曾拜訪樞密使陸大人,請他傳信於謝家伯父,請伯父他老人家首肯這門親事。隻是,陸大人卻不肯傳信。父母不想得罪陸大人,就先暫時擱下了此事。我一會就去找陸大人,問個明白,為何如此耽誤你的青春年華!”少年說到最後,卻是有些憤憤不平。

  謝如冰有些不敢置信,待聽到最後幾句,想起陸安瀾素日對自己的輕薄行徑,更是生氣。陸安瀾就是想著讓自己入陸府侍奉他罷了,才這般阻撓!

  雖然她並不想嫁給石邈,可是,陸安瀾這般決絕,斷了外界與謝明時的書信往來,真是太過霸道無禮。

  待聽到石邈說要去找陸安瀾,連忙說道:“不可!你去找他,也未必理論得清楚。”

  石邈不再糾結於此,隻問道:“那我說的事情,你且考慮考慮。若是同意,大不了我去一趟孟津,親自麵見伯父,求他的同意。”

  石邈也不逗留,帶著小黑走了。他自然看出謝如冰的猶豫,怕逗留久了,今晚就聽到謝如冰拒絕他。

  待出了謝家大門,望著不遠處的陸府大門,石邈想了想,走了過去。

  門房見是定難節度使家的公子,不敢怠慢,請他進去了,奉了茶在前廳等著。不多時,就見陸安瀾出來了,一身家常白袍,寬袍大袖,有幾分魏晉名士的風範。

  陸安瀾坐在上首榻上,有人奉茶至他手邊。他喝了一口,方上下打量了石邈一圈,淡淡道:“你找我何事?”

  石邈覺得陸安瀾氣勢逼人,目光甚是冷漠嚴厲。若是一般人,未必受得住這般注視。然則,石邈乃是定難節度使的公子,也很有些見識,當下不卑不亢地道:“小子此來,有一事請求樞密使大人高抬貴手。我欲娶謝如冰為妻,想要去信謝家伯父。大人如今執掌河道事務,但請放行。”

  陸安瀾緩緩道:“先前石大人來提此事時,我已告訴石大人,謝明時拒了石家的親事了。”

  石邈道:“此一時彼一時。如今坊間流傳,陸大人正在追求謝小姐,這才搬到了謝家隔壁。陸大人瓜田李下,我怎知你先前說的話是謝伯父的意思,還是大人您自己的意思!”

  “何況,如冰正值花期,大人這般處置,豈不是誤認姻緣?難道要叫如冰孤老一生?”

  陸安瀾把茶盞放下,看了一眼石邈,氣定神閑地道:“石公子倒是勇氣可嘉。冰兒的婚事,老師已有定論,就不勞公子記掛了。”

  石邈一聽,愣了一下,隨後不服氣地問道:“謝伯父定了何人?”

  陸安瀾沉默了半晌,繼而指節敲著案桌,答道:“我。”

  石邈一驚,看向陸安瀾。

  “請回吧,送客。”陸安瀾命人送客。

  石邈仍在呆滯狀態,就被請出了陸府。

  陸安瀾坐在榻上思索片刻,正要起身出門,卻是公孫離進來了。

  “先生可有急事?怎的這麽晚還過來。”陸安瀾問道。

  公孫離道:“大人,外頭都傳說大人與謝小姐的事情。我覺得,大人不妨假戲真做,了謝小姐。”

  “先生何出此言?”陸安瀾道。

  “大人此次回京,有無察覺陛下態度有變?”公孫離問道。

  陸安瀾仔細想了想,道:“你說的可是參知政事走馬上任之事?”

  參知政事位同副相,便是要分陸安瀾的權。

  “正是。我剛剛看到最新的邸報了,由鮮於桑翰出任參知政事,此人城府極深,不可輕忽。”公孫離道。

  陸安瀾還未得空看邸報,聽到這個消息,他不由得沉思起來。

  “大人,此時還是韜光養晦地好,得叫陛下感覺到,你是個性情中人,這會讓他信任你。”公孫離分析道,“而最好的方式,莫過於迎娶孤女謝如冰。”

  陸安瀾沉吟半晌,起身道:“先生所說,我再考慮考慮。”

  公孫離話已說完,便告辭而去。

  陸安瀾負手而立,憑窗遠眺,半晌後轉身出門,騎馬出城,去往慈恩寺。

  他疾馳而去,夏季的夜風,含混著草木香氣,撲麵而來。

  謝如冰萬般不願入陸府,不外乎是名不正言不順。陸安瀾略一思索,就知道最名正言順讓她入府的理由,是娶她為妻。

  可是,娶她為妻,並不是那麽容易的決定。

  父母妹妹若是知道,他們心中又作如何想?

  匆匆出城,到達慈恩寺時已是深夜。慧遠和尚正在靜坐誦經,見到他來,依然合著雙眼敲著木魚。

  他喝了杯茶,在檀香縈繞的禪房裏,慢慢冷靜下來。

  慧遠和尚瘦小枯幹,麵容平和,看著與寺中一眾僧人無異。正是他,當年用親兒替代了陸安瀾,使陸安瀾躲過一劫。他對陸安瀾,恩同再造。

  陸安瀾斟酌著,該如何開口。

  “公子此來,可是有什麽難事?”慧遠和尚先開口了,他放下了木魚,但仍閉目靜坐著。

  “確實有難解之事,求教於師父。”陸安瀾道。

  “但說無妨。”

  “若是我娶謝明時之女為妻……若是我真如此,父母妹妹可會怎麽想?師父你又如何想?”

  慧遠和尚聞言,雙眼猛地睜開了,目光湛然,打量著陸安瀾,半晌方道:“公子是出於真心?”

  陸安瀾點頭。

  慧遠和尚道:“陳家滅門案發,謝明時確實不仁不義,與你父親乃多年好友,不但不給半分援手,還為了在晉閔帝麵前撇清關係而支持抄沒陳家。謝明時有罪,然而他終究不是當年嫁禍害人的主謀,更何況他的子女?當年舊事,稚子何辜?”

  聽得慧遠和尚如此說,陸安瀾心中微微鬆了一口氣,又問道:“若我父母妹妹,又該作如何想?”

  慧遠和尚微微一笑,道:“你心中已有答案,又何必非要問我?”

  陸安瀾想了想,道:“若如此做,我心中不安,深覺得愧對父母親人及師父。若不如此做,我……此時我需要娶她來叫帝皇的安心。”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猶豫與不確定。

  慧遠合上雙眼,道:“我早已皈依佛門,世間種種,於我早無關係。公子自己定奪就是了。”

  陸安瀾聞言,沉吟半晌後,朝著慧遠和尚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叩拜之禮:“多謝師父解惑!”

  他出了禪房,夜色濃重,山中寂靜。他緩步走到佛堂之中,他曾在此處設了父親的長明燈,還有牌位。

  佛堂裏點著不少長明燈,火光點點,陳嘉的牌位如今並未載明姓名,隻寫著“子陸安瀾敬立”。

  陸安瀾負手立在堂中,看了許久,方焚香敬上,拜了三個響頭。

  待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時分。他提筆給謝明時寫了一封信,叫人即刻送了出去。他抬步就往謝家的院子走去,都到了牆邊,正要縱身一躍、夜探香閨之時,卻忽而止住了腳步。

  這小貓兒總覺得自己無禮,還為此鬧出好些別扭來,那便不好再落下口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