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3629
  周鶯欲言又止,點點頭,走出兩步,又回身奔了回來。

  她伸出手,用盡全力環住他,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他走了那麽久,那麽多的相思,沒機會說出口,也說不出口。她飛快地擁抱了一下他,又快步跑掉了。

  顧長鈞瞧著她逃得飛快的背影,從胸腔裏發出一聲悶笑。

  他的小姑娘,膽子大起來時,真是頂頂驚人的。

  周鶯一直走到錦華堂去,心髒還砰砰砰地亂跳個不停。她在門口理了一下頭發和衣裳,才緩步走進去。

  春熙迎麵從裏頭出來,一見周鶯,似嚇了一跳,臉色蒼白,勉強擠出個笑打了招呼:“姑娘。”

  周鶯點點頭,徑直朝裏去。

  老夫人倚在臨窗大炕的靠枕上,閉著眼,手裏還握著那串佛珠。周鶯輕輕走過去,從旁抱了薄被過來,正要給老夫人蓋上,顧老夫人猛地張開眼。

  周鶯沒防備,一抬頭就撞見了顧老夫人那雙如冰似霜般沒有溫度的瞳仁。

  她心裏一頓,顧老夫人已垂下眼去,勾唇笑道:“你來了?”

  周鶯幾乎以為自己適才是瞧錯了。

  祖母,祖母怎可能用那樣可怖的眼神打量她?

  第39章

  周鶯扶老夫人坐了起來, 在旁邊拿過手爐遞在她手裏,然後叫傳早飯進來,立在炕前服侍老夫人用了一碗碧粳粥, 盛了兩塊紫芋糕, 老夫人擺擺手示意吃不下了。

  周鶯不免有些擔心:“祖母是不是不舒坦?”

  老夫人叫撤了炕桌, 周鶯從春熙手上接過茶盞,捧到老夫人跟前服侍她漱了口。

  老夫人沒什麽精神, 道:“昨夜沒睡好, 我便在炕上眠一眠, 你們都下去。”

  周鶯隻覺今天的老夫人和平時大不一樣, 替老夫人掖好被子才走出去, 見春熙垂頭收撿著撤下了的碗盤,周鶯抿了抿唇上前, “春熙姐,你知道祖母為什麽不高興嗎?”

  周鶯對老夫人很熟悉,她若是不舒服,絕不是這個樣子的。肯定有什麽事發生。

  春熙聽見她的話像是很意外, 手上捏緊了盤子邊緣,捏得太用力,指節都泛了白。周鶯越發確信是出事了。

  她伸手輕輕按在春熙手背上。

  春熙一驚,垂頭望著那蔥白的指尖, 刹那想到那日侯爺回來,遞茶時兩人藏在茶杯後的小動作。

  再有早前她以為自己瞧錯的,如今再想, 隻怕那天侯爺當真是牽了姑娘的手。

  春熙霎時將手抽了出去。盤子沒拿穩,咣地一聲掉在桌上,裏頭的花生糕灑得到處都是。

  周鶯看著那些花生糕,“春熙姐……”

  春熙一揮手,甩開她,快步走了出去。

  屋裏於嬤嬤聽到動靜從裏掀簾出來,見周鶯怔怔立在那兒,以為盤子是周鶯不小心弄灑的,忙笑道:“姑娘不緊要,坐下來用些早點再忙。”

  這個時辰,約莫該開始熬藥了,老夫人眠一會兒起來就要用……周鶯攥了攥拳頭,乖巧地應了聲,拾起一塊兒花生糕小口小口地吃了,然後指揮小丫頭進來收撿好,自個兒到茶房去給老夫人煎藥。

  她的生活平素就是這樣過著,一天的時間,大多時候都在照顧老夫人。

  過去她也這樣養父母,她被接進來以後,養母本來是不樂意的,她頭回請安,隔著簾子聽見養母沒有起伏的聲音。

  “你去吧,以後不必過來晨昏定省。”

  雖是這樣說,但她乖巧,仍是每天照常過來,不敢擾了養母,隻在院外磕個頭。

  漸漸的養母似乎心軟了,知道她不過是個無辜的小姑娘,漸漸也肯照顧些她,她屋裏吃的用的越發仔細了。她也勤快,七八歲年紀,已經學著絞帕子打水,會給人篦頭發。

  她還恍惚記得那些年,在養母那間養著蘭花的屋子裏,嗅著那淡淡的花香味,養母散著一頭烏發,枕在她腿邊淺淺地睡了。

  她垂頭打量養母的樣子,那是個和她生母一點兒也不一樣的女人。

  她記憶中那個紅衣勝火的女子,一輩子活得張揚熱烈。

  養母睜開眼睛,也打量她,偶爾也說出“也必是個惑人的妖物”這種奇怪的話來。

  那些年她小小的幸福著。顧家人都很和氣,除了那個三叔凶神惡煞,其他人待她都算得上不錯。

  她唯有遺憾,是為著養父和養母感情不合。

  自打她來,那種不合似乎更嚴重些。

  背著人,養母紅著眼睛說“你心裏始終有她對不對,瞧著那小野種的模樣,你的刻骨相思才能緩解一二是嗎?”

  她倚在牆根下,為著這些她並不能完全理解的話而哭紅了眼睛。

  她渴望一個和美的家,她害怕爭執,害怕那歇斯底裏的哭聲和斥罵。

  養母終是不快的,後來腹中骨肉沒了,她也再沒了生的希望。養母走得時候,才三十歲不到,她還十分年輕。

  養父痛苦不已,悔疚不已。走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妻,更又自己久久渴盼著的的孩子。

  養父終究沒能留下一男半女,他這一輩子,唯有周鶯這麽一個養女。

  如今,這養女卻背地裏和自己的三叔有了牽連。

  周鶯捂住臉,不敢想下去了。

  若有一日她和顧長鈞之間被人發覺,她該如何麵對那些給她一片避風港的人?

  簾子嘩地被人掀開了,春熙紅著眼站在那兒,她咬著唇,緊緊望著周鶯。

  周鶯站起身,張了張口:“春……”

  “你會害死侯爺,害死你自己的!”春熙衝口而出,咬著牙道,“大爺屍骨未寒,你……你如何對得起他?”

  周鶯怔住了,一個可怕的念頭躥上心間。不會是……不會是……

  “大奶奶不同意收養你,老夫人不同意收養你,說你是個禍根,遲早會害了我們家!不錯,不錯!你若有心,放過侯爺吧。侯爺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她的話像刀子,一寸寸淩遲著周鶯的尊嚴。

  周鶯怔然立在那兒,竟無法反駁。

  她會害了三叔。不錯,三叔仕途順遂,一旦品行又失,被人抓住把柄,那些人怎肯放過他?

  一切惡果她都想過,她隻是自欺欺人的選擇忽視。

  春熙抹了把眼睛,抽著鼻子道:“大爺生前最放心不下姑娘,姑娘想必也聽說過,您興許就是大爺的親生閨女。侯爺許就是您的親叔父啊!”

  丟下這句話,春熙再也耽不下去了,她看見周鶯就恍如看到了一個死不瞑目的顧長琛。

  他活著的時候,她心裏就有他,就努力的想為他做些什麽。

  大奶奶去後,她原是想求了恩典去伺候他的。可那個晚上,他決絕地將她推開了,溫柔的說,自己回應不了這份感情,也不能假裝喜歡。

  她知道他心裏裝著別人。

  那個人不是他的妻子,不是大奶奶,而是那個與麵前這姑娘有幾分相似的人!

  如今,都不重要了,她已決心不嫁人了,她要為他守著老夫人,守著這個家,直到這個家不需要她為止。所以即便這些話不該她一個做丫鬟的人說,她也義無反顧的說了。

  春熙捂著嘴從茶房跑了出去。

  周鶯懵怔地立在那兒。

  她恍惚聽過這樣的傳言,說她是養父的私生女兒。

  今天是第一回 有顧家的人,親口對她說這樣的話。

  無數種奇怪的猜測,無數種可怕的可能,一點點擊潰了她的理智。

  養父看著母親的眼神……

  那些他總是陪在身邊的日日夜夜……

  他握著母親的手苦苦哀求……

  他看著自己時好像透過自己去想別的……

  周鶯捂住胸口蹲了下來,一點一點的倒了下去。

  如果那個與她親吻擁抱過的人,是她的親叔父。

  怎麽辦,她該怎麽辦?

  **

  於嬤嬤將炭盆裏的火勾了勾,一回身,見老夫人睜著眼,正垂眸不知想著什麽。

  於嬤嬤笑了聲:“老太太沒睡啊?”

  顧老夫人提起眼,目中有些茫然。“清嫻,你說長鈞他會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兒?”

  於嬤嬤笑道:“老太太操心這個幹什麽?侯爺不是說過,若是遇見了想要娶之為妻的女孩子,就會主動來找老太太說?”

  顧老夫人搖了搖頭:“他到底是個男人,一時被美色迷暈了頭也是有的,難道他要誰,就必須是誰?”

  於嬤嬤聽得這話說的奇怪,不敢太過篤定的去勸,試探地笑道:“侯爺在官場日久,瞧人最準,想必不會錯的?再說,不是還有老太太您掌著眼嗎?怎可能會錯了?”

  顧老夫人長長歎了聲:“怕隻怕,他和哥哥一樣,心裏頭隻有感情,沒有了理智。”

  提及顧長琛,於嬤嬤不敢應聲了。怕說錯了引得老夫人傷心。

  顧老夫人拿了茶喝了幾口:“怪我,一心以為長鈞不會犯這樣的錯。為著那個妖精,長琛和深碧夫婦,年紀輕輕就沒了命,我的長鈞,我唯一的孩子了,我怎麽能眼睜睜瞧著他也這樣?”

  顧老夫人說著,竟抑製不住悲痛,眼淚滾滾落了下來。

  “哎呀,老太太這是怎麽了?好好的,怎麽就哭起來了?侯爺這不是還沒有得意的人嗎?老太太擔心這些沒影兒的事兒作甚那?”於嬤嬤慌著取帕子給老太太擦淚,回身想喊人打水來,怕老太太臉麵掛不住,便自個兒走去打了熱水,端過來給老夫人淨麵。

  老夫人一時情緒激動,緩一緩已經好了許多,待洗了臉,重新梳了頭,心裏的鬱氣散了,望著鏡子出了會兒神,忽地喃聲道:“許多日子沒去靈虛覌了吧?”

  靈虛觀是家裏供奉的道觀,族裏有女子就在那兒代發修行。

  於嬤嬤道:“好些日子沒去了,咱們家平素求神還願,都在白雲寺。”

  老夫人望著鏡子,隻嘴唇翕動,“找個日子,帶上鶯丫頭,咱們一塊兒去轉轉。”

  於嬤嬤笑著應了。

  幾天後,顧長鈞入宮上朝,老夫人、陳氏帶同周鶯一塊兒前往南山色靈虛觀。

  是座很小的道觀,因給的香火足,倒也置備的不錯。裏頭有十來個道姑,中有一位顧家的族女,已在這兒修行了十多個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