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作者:赫連菲菲      更新:2020-07-07 19:50      字數:3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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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點一滴,都是煎熬。

  顧老夫人派人在各城門守著,但有半點消息,都要第一時間通知錦華堂。

  周鶯守在老夫人身邊,半步也不敢離開,生怕錯過了顧長鈞的任何消息。

  終於在六天後,家裏收到了顧長鈞的第一封平安信。

  老夫人捏在手裏瞧了一遍又一遍,淚水灑了滿臉。

  字裏行間,全都沒有提過半句周鶯。周鶯按下心底的澀意,強撐著恭喜老夫人。

  待她出了錦華堂,回到自己屋中換了衣裳,在枕下發現了顧長鈞寫給她的親筆書信。

  顧長鈞在府上有暗衛,周鶯聽說過,卻從沒見過,想必這信,便是那些人遞過來的?

  狂喜地打開信紙,方方正正的灑金箋,上頭隻有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想你。”

  沒有稱呼,沒有落款,甚至沒有一句完整的話。

  周鶯淚水霎時奪眶而出。

  明明就很敷衍的兩個字,也能叫她哭哭啼啼的窩心很久。

  他那樣的人,便是這樣兩個字,必然也是寫了又撕,撕了又寫,覺著不合自己的身份,卻又熬不住這刻骨的深情。

  她恍然能看見他是怎麽樣蹙著濃重的長眉板著臉寫下這麽兩個字,又如何別扭地把這張紙交給屬下吩咐如何給她帶回來。

  周鶯想著想著,這些日子的煎熬、委屈、害怕,好像一下子都消散了。

  十一月末,京城大雪鋪地,顧長鈞班師回京。

  這回議和,以漠北供出十二個邊境城鎮為代價,顧長鈞又一次為自己正名。

  晉帝出城十裏,親迎大軍回朝。

  禦書房,顧長鈞和羅百益回報戰況。

  議完了正事,晉帝笑道:“百益新婚出征,正是蜜裏調油的時候,新媳婦兒可在家裏盼了好些日子了,不若早些回去。”

  羅百益哭喪著臉謝了恩,拍拍袖子從大殿出來。殿中就隻餘顧長鈞和晉帝二人。

  晉帝指著身側的炕道;“長鈞,你坐。”

  顧長鈞點點頭,剛落座,便聽晉帝道:“這回大戰,你受累了。幾經風險,總算得勝,想必北邊能安定幾年。”

  顧長鈞道:“微臣職責所在。”

  “朕想著,這回戰罷,給你多放幾日假。叫你在家中好好歇歇。”

  顧長鈞抿了抿唇:“謝皇上關懷。”

  晉帝似乎有些難以開口,沉吟片刻,方道:“長鈞,其實朕還有一事。”

  顧長鈞似有所感知,淡淡地抬起眼。

  “貴妃身體不好,這些年宮裏沒添子嗣,朝臣們建議來年三月開恩選秀,充盈後宮,孕育後嗣,你覺著如何?”

  顧長鈞道:“微臣讚成。”皇帝選秀本就是老祖宗留下的規矩,為了一個羅貴妃耽擱許多年,早有大臣不滿。

  晉帝聲音放輕些,試探:“貴妃很喜歡你那個侄女兒。”

  顧長鈞麵容一肅,目光如電,朝晉帝看過去。

  晉帝與他對視,不肯相讓:“長鈞……”

  顧長鈞緩慢地搖了搖頭:“微臣,還有一事未曾稟明。”

  他起身,撩了袍子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微臣有罪。”

  晉帝咬了咬牙:“長鈞,何罪之有?”

  “微臣罔顧人倫。”他一字一頓,直視著晉帝的眼睛,“與亡兄養女顧鶯,犯下了不可逆轉的錯事。”

  晉帝聲音都帶了幾聲顫:“長鈞,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麽。”

  顧長鈞笑了下,笑容冷得好比這冬日窗下結成的冰淩。

  “臣很清楚。”

  第37章

  從顧長鈞一入城門, 消息傳回顧家,顧老夫人就帶著人在二門上等著。

  陳氏勸了幾回:“侯爺奏報軍情,又要給將士們請賞, 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還早著呢, 娘不若先在房裏歇息。”

  顧老夫人哪裏肯聽,這麽久沒見麵, 兒子在戰場上受了苦, 她哪裏安得下心休息。

  陳氏給周鶯打眼色, 想叫周鶯幫忙勸勸老夫人, 一回眸卻見周鶯垂著頭正在出神, 也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瞧來怪怪的。

  片刻, 就有顧長鈞身邊的親衛來報信,說侯爺給皇上留在宮裏用午膳,還有許多事要奏報,隻怕入夜才能出宮。

  老夫人便張羅叫人去弄晚上的吃食, 又打發人去柏影堂換新的厚些的被褥備著,幾番問柏影堂的炭盆燒的夠不夠。

  陳氏知道顧長鈞回來前,老夫人必然不會安心歇著,隻要不在門口吹冷風, 張羅那些事也便隨她張羅去了。

  顧長鈞亥時才回來,門上一傳話來,老夫人就下地拄著拐往外趕, 在錦華堂門前撞著顧長鈞。

  長久沒見麵,兩方都怔了下才緩過神來,顧長鈞顧不得是在外頭,俯下身去行禮:“娘,兒子回了。”

  老夫人眼眶霎時濕潤了,伸出顫巍巍的手想拉住他。

  周鶯扶著老夫人,小心地將老夫人送到顧長鈞手裏。

  距離靠近,顧長鈞挽住母親的手,同時轉過臉來,朝周鶯點了點頭。

  他走得太久了,久到如今瞧見他本人都叫她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入宮前換過衣裳,卸了甲胄,穿朝服入宮拜謁,此刻身上染了宮裏供的龍涎香味道。

  他看過來的目光深沉而熱烈,雖隻是匆匆一瞥,也叫周鶯不由自主地紅了臉。她垂下頭去,臉頰的灼熱一路燒到耳根。連白淨的脖子也泛上了淡淡的粉。

  陳氏熱情地在前道:“老太太念著你,非要在二門上等著不可。侯爺這回回來,暫可不走了吧?眼看又是一年年關,但願往後都是太平日子。”

  戰事來得急,事先京中一點兒消息都沒露,傳顧長鈞失蹤那會兒,京裏謠言四起,都覺得日子不太平,甚至都有富戶舉家南遷,怕戰火燒到京城來。

  顧家不但牽掛著京城的安危,更掛念著在前線的顧長鈞的安危。連陳氏說這話時眼眶也熱了。

  老夫人手冰涼,緊緊攥著顧長鈞的袖子。

  顧長鈞笑笑:“二嫂放心,不會走了。”

  扶著老夫人先行進了門,顧長鈞在炕前坐了,抬眸瞧著進門方向,瞧周鶯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顧長鈞瞥了她兩眼,才回過神專心答老夫人的問話,“兒子身邊親衛得力,不曾受傷,母親放心。”

  又道:“皇上準了幾天假,母親要去上香還願,兒子可陪侍在側,或是往別莊小住幾日,都依母親。”

  是想寬慰寬慰老夫人,多留在身邊陪伴一二。

  老夫人哪裏不知他事忙,知他不過哄自己高興罷了,笑道:“這可是你說的。”抬眼見周鶯和春熙各捧了東西出來,老夫人朝周鶯招招手:“快,把薑水給你三叔,驅驅寒氣。”

  周鶯依言靠近,捧著那水盅屈膝喊他道:“三叔。”

  開口有些遲疑,又似乎是怕,顧長鈞從她手裏接過東西,指尖輕輕擦過她的指頭,周鶯倏地收回了手,觸電似的心跳亂跳。

  不妨身後的春熙手上不穩,端著的托盤傾了一下,她端的是滾燙的熱茶,人就站在周鶯身後,眼看那些茶水就要潑在周鶯的背上。

  老夫人變了臉色,不及開口說話,電光石火間,顧長鈞已伸臂一撈,抓住周鶯的手臂將她帶到自己身旁。

  托盤上的茶壺歪了,兩隻茶盞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老夫人還未說什麽,於嬤嬤已衝進來喝退了春熙:“主子們跟前當差,你這是幹什麽呢?笨手笨腳越發不省事,還不退下?”

  春熙滿臉通紅,險些掉下淚來,匆忙伸手拾起那些大塊兒的碎瓷片,連聲道:“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顧長鈞沉著臉沒有說話,陳氏忙打圓場:“這孩子許是見侯爺回來一時高興……”

  老夫人擺擺手,叫春熙退了下去。

  小丫頭們輕手輕腳地進來收拾了地上的碎片,顧長鈞的手還牢牢扣在周鶯的手腕上。

  她掙了下,紅著臉小聲地道:“多謝三叔。”

  當著人這般親密,叫她心驚肉跳。

  老夫人的目光在他的手上掠過,很快別過頭,吩咐於嬤嬤道:“去瞧瞧廚上的酒菜好了不曾?”

  顧長鈞就趁機起身:“母親,兒子先去沐浴。”

  老夫人點點頭,想叫周鶯送送,半途卻轉了話鋒,道:“於嬤嬤送侯爺出去。”

  又吩咐:“多備些熱水,給侯爺備著厚衣物換。”

  於嬤嬤應了,隨在顧長鈞身後出了門。

  老夫人又吩咐周鶯:“去把你去歲釀的果酒取來,待會兒給你三叔斟兩杯嚐嚐。”

  周鶯去了,老夫人垂目沉默下來。

  陳氏笑道:“侯爺回來,娘可高興壞了吧?”

  老夫人沒答,卻是歎了聲:“老二家的,你覺不覺著,侯爺哪裏不一樣?”

  陳氏一怔:“怎麽不一樣了?似乎是瘦了些……”

  老夫人搖了搖頭。

  適才顧長鈞牽著周鶯的手腕,好久都沒鬆開。瞧丫頭的神色,依稀是有什麽。

  但願她是想多了吧……

  屋裏酒菜齊備,一家人簡單吃了些東西,約莫子時方散了。顧老夫人叫人給周鶯打著燈送回青蘿苑,顧長鈞沒有急於告辭,他坐在那兒,眉目低垂,似有話要說。

  “母親,兒子有一事,未曾得母親首肯。”

  顧老夫人轉過臉來,定定瞥了顧長鈞片刻,他那張臉,從稚幼少年,長成今天這個威嚴端方的男人。世人都傳他凶名,連她這個做母親的在他麵前說話也是多加考量才敢開口。這樣一個人,連婚事都不敢強加給他,當年他說妻子要自己來挑選,她就一直懸著心卻不敢多事,如今他要說什麽,顧老夫人心裏已經約略有個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