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4623
  夏淳眼睛噌地一亮,溜邊兒就湊過去。

  興許秋高氣爽,草葉肥美。那匹據說脾性不好,踹殘了好幾個馬童的烈馬見夏淳衝過來,不閃不避,隻懶洋洋地掀掀眼皮子。

  好機會!夏淳掏出腰間的荷包,將巴豆混著鬆子糖一並喂了追風。

  追風打了一個響鼻,慢悠悠地吃了一小把下去。夏淳將荷包一紮,拍拍手,轉身就準備開溜。隻是走了兩步,她又退回來。出了追風,還有兩匹看起來非常不錯的,一匹烏金一般純黑的黑馬和一匹通體雪白的白馬。

  她賊賊一笑,一手抓一小把,挨個兒將這片草地上吃草的馬兒都喂了個遍。

  雖說期間被追風仇恨地瞪了幾眼,但這麽一溜兒喂下來居然還有剩的。夏淳將荷包往袖籠裏一塞,抬眼看了眼天色。時辰不早,她趕忙小跑回營地。

  回來之時,周卿玉正巧在找她。

  夏淳謝過來人,忙隨她去周卿玉的營帳回話。既然約定了是兩國之間的比試,自然沒有隨意糊弄的道理。即便是小打小鬧,輸贏勢必會關係國家的體麵。這般一來,無論是大康還是鄯單都十分重視,沒個十天半月輕易不會結尾。

  營帳布置得十分精細,擺設講究不說,這營帳占地廣,還分內室,書房,外間,一個簡單的套間兒。地上從裏到外鋪了厚實的毛氈,仿佛踩在棉花上,落腳都是舒心的。

  畢竟要住一段時日,周卿玉甚至還帶了書。

  夏淳進來時候營帳裏靜悄悄,周卿玉已用罷了午膳,正在窗邊閉目養神。

  皇家獵場雖說隻在京郊,說遠不遠,卻也不算近。從宮裏到獵場,馬車走的快也至少一天,慢就更不必說。

  舟車勞頓一整日,周卿玉清雋的眉眼中也含著倦色。

  營帳外,帶刀侍衛厚重的腳步與甲胄摩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營帳內,靜得一根針掉地上都有聲響兒。這反差,莫名營造出一種嚴肅的氛圍,叫人不敢放肆。夏淳不知周卿玉找她所謂何事,但見他這模樣又不好意思出言打攪。站在拐角,抓耳撓腮地沒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周卿玉緩緩睜開眼。

  夏季已過,前幾日一場秋雨落下,天兒漸漸就轉涼了。此時陽光透過窗子照進營帳裏頭,灑在周卿玉的臉上肩上,將他的眼睫拉扯出細長的影子。

  夏淳的呼吸放輕,心裏不由嘀咕:這人當真喜愛寬袍子。這種場合,隨行的官員要麽一身官服要麽換上合乎規製的騎裝,都一幅幹練利落的打扮。就他另類,還是一成不變的素淨袍子。玉冠墨發,衣袂翩躚。

  “晚上酉時,殿下要在林中南邊的空地開宴。”周卿玉嗓音裏含著似醒未醒的沙啞,目光卻幽幽,“你去換身像樣的衣裳,隨我一道過去。”

  “……是,公子。”原以為他找她是要訓斥她。沒想到隻是將她叫進來罰站一會兒。

  夏淳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聽話下去換衣裳。

  換一身得體的衣裳,隨周卿玉赴宴。

  今兒算比試開場前的第一宴。辦得露天宴會。巨大的篝火在中心燃燒,席位都圍著火堆安排。這架勢,冷不丁瞧一眼,還以為關外少數民族的篝火晚會。夏淳險些以為,這群人吃到最後都要圍著火堆跳舞。

  太子放過話,今夜不拘君臣不論尊卑,放開了玩個盡興。

  大家先是不敢,扭捏了幾下,不敢太過分。隻是幾杯酒水下肚,見幾位皇子確實是放開了玩鬧,他們的膽子也就放開了。

  夏淳跪坐在周卿玉的身邊,為他斟茶添酒。周卿玉的位次在申屠淵的右手邊。兩人中間隔了著一個夏淳。偶爾幫這邊倒到酒,轉頭再幫那邊添添茶水。

  申屠淵此時顯然有些吃多了酒,白皙的臉頰紅彤彤的,眼睛也泛著水光。

  此時他歪靠在椅子的扶手上,身子半邊傾斜,扯著嗓子與左手邊的少年們爭吵。左手邊的少年,除了最亮眼的異族王子科齊,就都是皇室宗親的子弟。飲多了酒,一個兩個大著舌頭不知所雲。

  夏淳左耳進右耳出的,直到突然聽到賽馬。

  不僅是夏淳聽到,周卿玉也聽到了。他握著酒杯的手頓了一頓,停在半空。

  “殿下,臣半月前剛得了一匹汗血。通體烏黑,四肢強健,堪稱汗血中之俊才!”一個紫金錦袍的少年米蒙著眼睛慫恿道,“你也知臣眼饞殿下的追風已久。追風能日行千裏,紫電也不賴。臣今日鬥膽,請殿下與臣的紫電賽事一場?”

  “還有臣!”一個穿得跟綠白菜似的少年立即應聲道,“臣也得了一匹,請與之一戰。”

  有了一個,兩個,第三個,第四個迎合之人就冒出來。

  一時間,紛紛響應。

  申屠淵難得這麽高興,玩心起了就收不住。隻見醉醺醺的少年一拍板兒,立即吩咐宮人去外頭牽馬來。

  申屠淵身邊的內侍得了令,匆匆出去牽。

  下人一動,賽馬的興致就更高昂。一個兩個,都指使自家的下人去牽馬。酒宴上爭執不斷,一時間都刹不住車。

  夏淳眯了眯眼睛,默默摸向了懷裏的荷包……

  沒一會兒,外頭突然跌跌撞撞衝進來一個人,是方才去牽馬的太監。太監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瘦長臉狐狸眼的小童,隻見兩人幾步上前,那小童噗咚一聲跪地上:“殿下,追風出事兒了!追風它……”

  “嗯?”申屠淵醉眼朦朧:“追風怎麽了?”

  小童一腦門的汗,臉色刷白:“追風它,追風它……”拉稀了!拉到癱倒在地,根本跑不起來!!

  申屠淵一拍著桌子:“怎麽回事兒?!!”

  看馬小童嚇得要命,哆哆嗦嗦跪在地上,話都說不清楚:“奴婢,奴婢也不知怎麽回事兒。隻是在外頭林子吃了草,便……”

  他一個哆嗦,嘴禿嚕地將實情吐露出來。

  “還比不比?”一旁科齊早就在等著,看著情況皺起了笑臉,有些不耐煩。

  “當然比!”申屠淵臉通紅,“孤的追風,便是生病也無馬能比!!”

  “來人!”

  說著他就要起身,夏淳神不知鬼不覺地掏出荷包,拿過酒杯,將裏頭的鬆子糖全倒在一個被子裏,斟滿,從頭到尾行不慌不忙,雲流水地就換了申屠淵的杯子。

  申屠淵茫然四顧:“?”

  夏淳低頭盯著自個兒麵前的桌麵。

  申屠淵晃了晃被酒水刺激得有些混沌的腦袋,迷迷蒙蒙地扭過頭。正巧低頭看見自己麵前一個杯子。杯子裏波光粼粼,滿滿一杯的酒水。他嘿嘿笑了一下,端起酒杯就對著對麵的科齊等人舉了舉。

  科齊歪嘴一笑,拿起來手邊酒壺,仰頭照著嘴往下倒。

  申屠淵頓時不屑冷哼,舉杯憤恨地一飲而盡。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酒甜不甜?

  第十八章

  幽幽瞥了一眼申屠淵擱在桌案上的玉杯,碧玉酒杯的邊緣與少年太子的嘴唇一同在火光下閃著光。夏淳黑黝黝的眼睛閃過一道雞賊的光,複又恢複了乖巧。她兩手交疊平放在大腿上,眼觀鼻,鼻觀心。

  耳邊吵吵嚷嚷的寒暄與恭維,推杯換盞,好一番熱鬧。

  難得少傅放鬆對少年太子的管製,申屠淵心中高興,一時間猶如脫韁的野馬,耍鬧起來都受不住蹄子。

  酒過三巡,少年們都有些吃的醉了。酒量淺的,早已經趴下了。隻剩幾個酒量不錯的東倒西歪,扯著脖子瞎嚷嚷。

  東倒西歪的少年郎,映照著篝火,瞧著一個個都格外粉嫩俊秀。

  微醺之下,湊熱鬧不嫌事大。不知誰提了一句山穀東南邊兒有個山道,特別適合跑馬。這會兒天色雖晚,但也正巧考驗了大家夥兒的馬術。明媚的月光照著,趁夜色賽馬別有一番滋味兒。誰若不去,誰就是膽小怕事。

  這話一出,當即就更熱鬧了。

  經不得激的年紀,吃了酒腦筋又不清醒。這群少年是一個舉薦,一個應和。一唱一和的,立即就搞起了事兒。

  申屠淵鼓著眼,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要親自去瞧。今兒他是無論如何都要叫蠻族小王知道,並非長在馬背上就技高一籌,他申屠淵身為大康太子,自幼修習君子六藝,單單拎出騎射一門,也一樣能壓得住他!

  賽馬是務必要賽馬的!

  少年太子當即一揮袖,甩開宮人的攙扶便走下席位。

  申屠淵起了身,其他人哪裏還坐得住?一個個吆喝著身邊下人帶路,搖搖晃晃地跟上。申屠皇室子弟們手中的酒杯都不曾放下,拿著邊走邊喝。

  鄯單使臣就在科齊王子的不遠處吃酒。

  原本吃的高興,再一抬頭,主位那邊人都起身,就隻剩他們王子科齊一人還老神在在坐著不動,以申屠淵為首的那群大康龍子鳳孫早已呼啦啦一群湧出去

  他們少主別的都好,就是性子太狂妄!任意妄為!以往在鄯單,他身份尊貴地位超然,自然是什麽都他說了算。但如今到了大康的地盤兒,情況不同必然要學會審時度勢。尤其他們有求與人,自然更改夾著尾巴做人。可無論他與科齊強調多少遍討好大康儲君的重要性,王子就是學不會示弱。

  不僅不收斂氣焰,他時不時挑釁的行為,叫鄯單使臣很是為難。

  捏捏額頭,鄯單使臣已經不止是額頭一抽一抽的疼,他心髒也疼。此時他顧不得尊卑有別,兩三步上前搶過科齊手中的酒杯就將人一把拖拽起來。

  兩個鄯單的少年一左一右夾著科齊,立馬跟上。

  皇家獵場建在京郊,其實離京城很有些距離。剛好他們選得這塊地兒,往年皇家不常來。所以除了早早來掃過地形的禁衛,他們還真有些陌生。

  此地四麵環山,四處茂林修竹,草木鬱鬱蔥蔥,很是幽靜。一陣夜風從林間穿過,樹葉晃動,但晚上的,很有幾分滲人的味道。不過在座的大多都是熱血少年,自詡膽大,拍著胸脯往前衝。

  太子要賽馬,下頭人馬不停蹄地準備。

  事實上,皇家獵場在這片山穀的翻過兩座山之外的山上。離得遠,卻又不是很遠。一行人走著走著,就到了東邊盡頭的繞山路腳下。隻見這條山路仿佛一條盤旋在山頭的巨龍,從山腳一路蜿蜒盤旋而上,很有幾分味道。

  申屠淵眯著眼打了個酒嗝兒,似乎很滿意。於是擺擺手,示意下頭人趕緊準備準備,他們就那這處當做賽馬的跑道使。

  一群人浩浩湯湯晃悠到山腳,下麵人早已布置好了。

  皇子們興致高昂,周卿玉全程沒發一言。他不賽馬,看了眼被人群簇擁在中心的申屠淵,抬腿走到一棵樹下。耳邊的山風陣陣,與他同行的禁衛軍副統領霄雲衝暗處的人擺了擺手,示意護衛們做好警戒。

  都在等馬兒,賽馬如何能沒有馬?

  不知過了多久,前去牽馬的人都回來了,一個個哭喪著臉,如喪考妣。

  其中首當其衝的是申屠淵的馬童,隻見他的身後,四個黑臉禁衛正合力抬著一匹馬,哼哧哼哧地往這邊搬。他們,真的將拉虛脫的追風給抬來了。

  下午那匹高大健碩目中無人的棗紅大馬,此時正被綁在兩根杆子上要死不活地喘息。嘶鳴一聲聲的,有氣無力。

  一路走,一路有半幹半濕的東西流下來。

  陣陣山風一過,那股馬糞味兒鋪天蓋地。神色淡淡的周少傅什麽都沒說,表情自然地換了個棵樹,走到了上風口去站著。

  夏淳忽地給了他一個眼神,很是欣賞。

  眾人:“……”

  夏淳伸著脖子也看過去,老實巴交。

  如喪考妣的馬童煞白著一張臉,申屠淵還沒開口呢,他撲通跪下就認罪。

  追風其實沒大事,就是吃壞了肚子。一下午拉稀,如今拉得走都走不動。這模樣,有眼睛的都知道,根本不可能賽馬了……

  一陣山風吹過,場麵鴉雀無聲。方才還有幾聲嗡嗡議論,此時也全都安靜了。

  科齊嗤笑一聲。

  寂靜的環境,他這聲笑格外刺耳,惹得眾人頓時怒目而視。

  科齊王子卻絲毫不覺,他甩開夾著他的鄯單少年,昂著下巴走到鄯單的馬身邊。一手撫了撫馬兒的鬃毛,利落地翻身上馬。

  他單手握著韁繩,騎著馬原地轉了幾圈,遠遠衝難看的申屠淵咧嘴笑:“大康太子殿下,您的愛馬不能跑不礙事。若不想掃興,自然有別的法子替代。鄯單的馬膘肥體壯,每一匹都是良駒。正巧臣此次出行,攜了三匹鄯單最好的馬,不若臣借一匹給您?”

  “科齊王子此舉怕是多此一舉了!你鄯單馬兒好,我大康也不差。我大康地大物博,良駒千千萬,殿下何至於要你勻出一匹?”當即有申屠宗親不樂意了,當即轉身拱手道,“殿下,若是您不嫌棄,臣的烏金可供殿下一試。”

  一人站出來,其他人紛紛響應:“殿下,臣的梅花也尚可,用臣的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