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啟夫微安      更新:2020-07-07 18:56      字數:4871
  地上,軟榻上,床上,椅子上……一片狼藉。夏淳是打著哆嗦昏睡過去的,絲毫不曉得一大早趕過來看結果的溫氏笑開了花。戰嬤嬤年紀大了,一宿沒睡還精神抖擻。腳下生風地就跑去小花廳,稟告她們家公子這一夜的勇猛。

  太好了!太好了!她們家公子並非斷袖,不用憂心公子斷後了。

  ……

  周卿玉睡了約莫一個時辰,就醒了。他捏捏漲疼的太陽穴,才一動就注意到不對。低頭看了懷中的人,表情有一瞬的空白。

  他鬆開手臂,抬了抬胳膊,將窩在他胸口的人推到牆裏。

  夏淳打了個滾也沒醒,砸吧砸吧了嘴又睡沉了。周卿玉支起長腿,昨夜的記憶便如潮水向他湧來。是中了招並非醉酒,所有的記憶清晰且連續地回到了他的腦海。周卿玉一想到那個凶狠如狼索求無度的人是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密密麻麻的酥麻與潮湧般的興奮,既陌生又叫人沉迷。現如今回想起來,他的胳膊不自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周卿玉抬手一把蓋住眼睛,無聲地擰起了眉,那個人確實是他。

  靠在床邊,不知思索了什麽,許久後他掀了紗帳起身。整個屋裏彌漫著他身上的味道,衣裳器具亂成一團。周卿玉捏了捏鼻梁,耳尖不可抑止地通紅了。抿了抿嘴角,從一堆衣裳裏撿出稍微幹淨的一件套上,他打開了門。

  屋外的下人早就在候著,張嬤嬤親自領著人等。見他開門,目不斜視地問了句:“公子,可是要沐浴?”

  自然是沐浴,周卿玉點了點頭。

  屋裏這般亂,也沒處下腳。張嬤嬤於是貼心道:“沐浴都安排在淨室,公子先去梳洗一番,此處奴婢來收拾便可。”

  周卿玉點了點頭便要走。隻是走了兩步,他頓住:“如花從小樓遷出來。”

  張嬤嬤一愣:“裏頭是如花姑娘?”

  繼而意識到這話問的僭越了,她立即低頭道:“奴婢知曉了。隻是公子,如花姑娘遷往何處,東廂的次間如何?”

  主屋東廂的次間,離周卿玉的屋子就隻有一個回廊的距離。太近了,周卿玉眉頭蹙了蹙,但略略一想,便又沒說話。

  主子沒說話,這便是默認了。張嬤嬤心裏有了數,進去收拾之時,瞧見床榻上還在酣睡的人,眼神示意所有人放輕手腳,莫驚醒了裏頭的人。婆子們都曉得規矩,垂頭斂目,不會亂瞥亂瞄。隻是在看著屋裏淩亂的擺設,處處痕跡,忍不住都老臉一紅。

  夏淳這一覺醒來,已然是午時之後。

  吱呀吱呀的蟬鳴在聲嘶力竭,夏淳的喉嚨幹涸得仿佛在沙漠中垂死掙紮了半個月,當真是能冒煙兒。她都來不及瞧是誰的屋子,瞧見不遠處的桌案上擺著茶壺,跌跌撞撞撲過來就連灌了五六杯下腹,才仿若活過來。

  沒辦法,昨夜脫水太嚴重……

  乒乒乓乓的動靜,自然驚動了窗邊看書的人。周卿玉換上了衣裳,衣襟整齊,發絲一絲不苟,就又是一個清心寡欲的衣冠禽獸。

  聽聞了動靜,微微抬起眼簾,周卿玉就看到一身青紫的夏淳哆嗦地看著他。

  周卿玉:“……”

  兩人四目相對許久,周卿玉恍若無事地垂下眼簾。

  他此時背著光,夏淳的角度隻看到他半張臉的模糊輪廓,看不清眉眼。但是放在周麵上的手卻十分清楚,皙白修長的手指捏著一本青綠色書皮的書籍。骨質均勻的手微抬,廣袖垂落,露出一小節手腕。與白玉相差無幾的手腕,露出三四道殷紅的抓痕。

  夏淳清了清嗓子,忽然道:“其實奴婢不叫如花。”

  周卿玉眉眼微動。

  “奴婢姓夏,單名一個淳。”夏淳不知為何突然告訴他,“淳美的淳。”

  周卿玉喉結滾動了一下,許久,淡淡一個字:“嗯。”

  作者有話要說:  又來敲碗了嚶嚶嚶……

  第十一章

  這日之後,夏淳便被安排在東廂的第二個次間兒住下。不僅吃穿用度變了個樣兒,張嬤嬤還特意提了個小丫鬟來專門伺候她。十二三歲,幾分清秀。夏淳看她梳了兩個揪揪,一邊紮一個頭花。她見著夏淳,便笑出了兩個梨渦,直說叫彩蝶。

  夏淳以前也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有人伺候也沒什麽不適應。就是周卿玉午膳用罷,下午乘車離了府。

  人一走,夏淳就被哭哭啼啼的春秋冬三人組給包圍了。

  初春沒想到截她胡的人居然是夏淳。她千防萬防的人,說下手就下手了。雖說不是外麵哪個小賤蹄子搶了她的寵,初春還是恨了夏淳。不,應當說在場的三個人,全都恨了夏淳。本來大家都一樣,住在小樓裏頭,現在突然有個人成了半個主子,她們接受不了。

  想像往日一般譏諷,可話還沒說兩句,就被夏淳身邊伶牙俐齒的小丫頭給奚落得頭抬不起來。秋香眼紅的跟兔子似的。細腰一扭就恨道:“莫得意!咱們走著瞧!”

  說著,扭頭就走了。

  初春袖子一抹眼睛也恨聲道:“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你現在是占了先機,也不代表著能笑到最後!誰知道哪日公子會不會膩了你?!”

  說著,也跺著腳,氣呼呼地走了。

  暖冬嘴笨,什麽都沒說。隻睜著一雙幽怨的杏眼,巴巴地瞧著夏淳。她這目光在夏淳暫且消退下去的脖頸上流連不去。而後又落到夏淳鼓囊囊的胸脯,水蛇一般纖細的腰肢,忽然仿佛受了刺激,嚶嚶地就跑遠了。

  夏淳抓了抓後脖子,罵了一句神經。關上了門,扭頭問彩蝶:“晚上吃什麽?”

  彩蝶見自家姑娘絲毫不受影響,咧嘴又笑了:“趙大廚說姑娘想吃啥便點啥。主子不在,咱們院裏的吃食,都緊著姑娘來。”

  夏淳歡呼一聲,特別快樂:“那咱們晚上就吃烤鴨!分你一半!”

  彩蝶這幾日跟夏淳久了,知道夏淳說給就是真的給。於是也點著小脖子,一臉興奮地搓手手:“奴婢多些姑娘。還是甜麵醬嗎姑娘?”

  “自然!”

  主仆兩人於是快樂地吃了一頓烤鴨。

  七月的天,燥熱的厲害。夏淳自從用上了冰釜,才後知後覺地明白了為什麽有那麽多人賭命一般地爬主子的床。這沒有空調沒有風扇的古代,有冰釜等於救了一條命。夏淳不敢想象之前沒有冰釜她到底是怎麽熬過來的。

  樂顛顛兒的吃著井水湃的瓜,抱著冰釜睡午覺,夏淳的日子得到了升華。

  夏日裏雷雨少,但也並非沒有。這不高溫了兩日的天兒,忽然就陰沉了下來。一大早夏淳爬起來,外頭黑沉沉的,一絲風也沒有。

  隻穿著件小衣,夏淳趴在涼席上就動不了身。

  張嬤嬤自從夏淳身份變了,對她的態度就發生了轉變。以往的無視,如今玉明軒的事務,不涉及大麵兒上的東西,就都由著夏淳使。

  不過夏淳這姑娘看著不著調,實則也算沒懂分寸。旁的金銀也不貪,就貪一口吃的。隻要趙大廚喂得好,這姑娘能自個兒樂嗬一整天。張嬤嬤原本是看在她是自家公子房裏的第一人才多加照顧,如今還真多了幾分喜歡。

  這日下午,一陣轟隆轟隆的雷聲劈下來,瓢潑的大雨就傾盆而下。夏淳感受到涼意,正滿屋子找衣裳,就聽到門外有人喚她。

  玉明軒通常是沒人來的。

  周卿玉不在的時候,偶爾來一兩個,但也極少數。夏淳找了件梅粉的衣裳穿上,趿著鞋子就開了門。

  屋外站著一個圓臉的姑娘。看衣著,似乎是那房的大丫鬟。夏淳係上腰帶靠在門邊,就問她什麽事兒。

  懶懶散散的,沒個正行。

  這丫鬟卻沒說話,先是上下打量了夏淳,麵上露出了類似於吃了一頓檸檬的扭曲:“喲,如花你如今過得不錯呀?離了姑娘,翻身做主人了?”

  夏淳根本不認得她,直接翻了白眼:“對啊,你不是瞧見了?”

  這姑娘被噎得一滯,脫口想罵,但又想到夏淳如今的身份不同了,不是她一個表姑娘的下人說罵就能罵的:“你莫忘了,若非姑娘將你帶上京城,如今你還在揚州府裏窩著。當初你犯了大錯,若非姑娘仁慈,你早就被發賣到窯子裏去,哪裏還成了表公子的寵,做了這耀武耀威的第一人!”

  夏淳聽半天沒明白這人到底是來幹嘛的。挖了挖耳朵,夏淳皺眉:“所以呢?你來做什麽?”

  那姑娘一跺腳,怒道:“所以你應當要記得姑娘的恩情!時時為姑娘分憂才是!”

  “如花,我是來提醒你的。你應當明白,”那姑娘一幅指點江山的模樣,義正言辭地教導道,“咱們姑娘雖說借住在周家,但也是正正經經的楊家嫡女。楊家比不得周家清貴,但到底是揚州大族。”

  “借著表親的身份,兼之青梅竹馬的情分,周家大少夫人這個身份不是不能當得。表公子如今雖未娶妻,將來某一日總是娶妻的。你如今無正頭夫人壓著,但切莫因此養大了胃口,認不清身份!否則將來表公子娶了妻,有的你好苦頭吃!但若這少夫人是咱們姑娘就不同了。你是伺候過姑娘,也清楚姑娘的性子。最是心善不過的,若是你如今能在表公子這裏多多幫襯姑娘,將來姑娘進了門,必定給你一個姨娘當當。”

  夏淳:“……”

  “你也別覺得委屈,想想你的身份!”那姑娘滔滔不絕,“一個奴籍脫不去,你這輩子都是奴婢。捏圓戳扁,還不是任由主子高興!”

  哦,她不說,夏淳都忘了,她還有個奴籍要除掉。不過,她都被送到周卿玉身邊,這賣身契,應該在周卿玉手上吧?被幸福日子麻痹了幾日的夏淳突然難得清醒了一點。看來她的事業還任重道遠,賣身契還捏在人家手上呢!

  “我說了這麽多,你可明白?”那丫鬟說得唾沫橫飛,“你也莫覺得我說話難聽。忠言逆耳,難聽才是為你好。”

  說著她瞥了一眼夏淳,“若是聽明白了,就隨我走一趟,姑娘還在等著你呢……”

  夏淳手指在手背上扣了扣,轉身就要進屋。

  那姑娘一個箭步上前,攔住。

  “幹什麽?”

  “姑娘傳你問話!”這姑娘氣得臉紅,“你回去是什麽意思?”

  “她傳我我就要去?”

  丫鬟氣壞了:“她是主子你是奴婢!”

  “別以為我不懂就隨口忽悠我,”她確實一問三不知,但也不是純傻子,“我現在是公子的屋裏人。大狗還得看主人呢,表姑娘作為周家的嬌客,自然是千金百貴的。但想傳我過去,還得問過了我們家公子。”

  說著不敢這人在外頭氣急敗壞,砰地一下關上了門。

  那丫鬟在門外拍了一陣門。見夏淳沒叫出來,玉明軒的其他下人給驚出來。她當即住了手,似模似樣地說了幾句,扭頭跑了。

  沒叫來夏淳,楊秀娥當場就把手裏的杯子給砸了。

  白鷺院裏,丫頭們跪了一排。楊秀娥哆嗦著手指,站起了踱了兩步,指著東邊兒的方向就連說了三聲‘好’:“翅膀硬了,連我的傳喚都敢不理了?”

  楊秀娥氣得要命,天知道她得知那日被送進周卿玉院子的人裏頭確實有如花,有多震驚有多難受。如花這個賤蹄子,當初知道這賤人動了表哥的心思,就不該放她一條賤命!若是她心狠一些,哪裏有今日這下三濫的玩意兒在她的心口紮刀!

  那是她愛慕了十多年的表兄,放在心尖兒連說句話都小心翼翼的人。

  她的表兄,三歲識字,五歲能詩,擅騎射,通文理。十五歲名揚朝野,君子六藝樣樣鶴立於眾。博聞強識,學富五車,十八歲被禦筆欽點為當朝太子少傅,為儲君授業解惑。出身顯貴,性情淡薄,又生得一幅俊逸無雙的好相貌。這樣的令凡人望塵莫及的神仙人物,就這樣被如花那個賤蹄子給叼了。

  楊秀娥砸了杯子還氣不過,眼睛在屋裏找。抓起一枚玉瓶,就往地上扔。

  劈裏啪啦的的瓷器碎了一地。屋內下人們噤若寒蟬,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楊秀娥癱坐在椅子上,扶著扶手又是一通哭:“我不會叫她逞心如意的!表兄如今不過是嚐嚐鮮兒,一個無才無德的玩意兒,能蹦躂個什麽天兒出來!總有天要收拾她!”

  外頭因夏淳起的詭譎,夏淳本來是沒打算理會的。但某一日造成,彩蝶逮到一個婆子往她的雞湯麵裏頭加東西,這件事的性質就變了。

  夏淳找了張嬤嬤。

  張嬤嬤對此尤為重視,當場就徹查了起來。

  查來查去,這給夏淳下藥的人是外院的。張嬤嬤想了想,覺得這事兒得稟告給周卿玉曉得,等公子回來,請公子做主。

  不過夏淳這急性子,雖然還有三天周卿玉就回來了。但她還是耐不住。

  夏淳逮著整個人,盯著她的眼睛就反複地瞧。顯然這個人被抓到,一條小命要遭殃。夏淳果然就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了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夏淳:技能雞肋是雞肋了點,重在會用。

  第十二章

  周卿玉是不知才這麽幾日,夏淳又折騰了什麽幺蛾子。每日除卻給太子教授課業以外,關注起今年的秋闈,並無太多閑雜時辰。

  太子申屠淵,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兒子。正宮嫡出,三歲被封為儲君,是一眾皇子中惟三未曾長成的。年僅十三,聰慧俊秀,天資喜人,十分得帝後歡心。尤其繼後封氏,入宮十一年才誕下此子,看得比自家性命還要重。若是知曉太子未來三個月內墜馬重傷,必定要大查徹查,鬧得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