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473
  湯執又有一點可憐徐升,和徐升對視了一小會兒,放軟了態度,靠過去一些,低聲說:“算了,我什麽都沒說,你忘記吧。”

  徐升頓了頓,比湯執想象得快得多地接受了他的示弱,伸手抱住了他,說“好”。

  第50章

  盡管不是很想承認,徐升今晚過得不太好。

  躺在靈柩中的母親安詳的遺容,和來自不遠處徐鶴甫的注視,帶給徐升了一種延遲的、細微而無法忽視的痛苦。

  大部分時間,徐升的痛感仿佛是剝離的,已托付給一間專門的護理院照顧。

  在看到在玻璃的另一側躺著的,閉著眼睛的母親時,徐升如同感受到了輕度拉扯式的失落,就像感到痛感在遙遠的護理院遭到苛虐。

  不過無助與失落的情緒,在撫慰他大約三五秒鍾後,便消失了。

  徐升產生三個不分先後的念頭,想立刻工作,和湯執獨處,和湯執去醫院看一眼徐可渝。

  湯執坐在徐升身邊,關心地看了徐升很多次。湯執是整間靈堂裏最關心徐升的一個人,給沉默的、昏暗的空間帶來不多的溫度和顏色。

  徐升不免想,如果母親知道湯執在乎的人其實是徐升,她會選擇站在自己這一邊,還是偏袒徐可渝。

  他沒有機會知道答案了。

  十一點多時,靈堂隻剩徐升、湯執與徐謹夫婦。

  他收到來自母親律師的短信,希望他方便時能回一個電話,徐升便走出靈堂,給對方回了一個。

  夜晚的院落中,空氣有些森冷,讓徐升更清醒了一些。

  電話很快就打通了,律師似乎對他迅速的回電感到意外,又詢問他,明晚宣讀遺囑是否方便,也告知他遺囑生效、股份移交的時間。

  律師那頭十分安靜,聲音沉穩。柏樹枝幹和葉片像團狀的黑夜的影子,把夜露凝在一起。徐升也平和地與他溝通,在心中預估了從股份移交往後的各個重要時間節點。

  掛下電話,徐升轉回身,恰好看見徐謹從門口走出來。

  徐升收起手機,禮貌地叫他:“舅舅。”

  徐謹對他笑了笑,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遞給他一支,徐升擺了擺手,拒絕了,他便自己點了一根。

  徐謹喜愛抽高焦油量的煙,煙氣熏人,徐升退了一步,打算回靈堂,徐謹卻叫住了他。

  “徐升……”他的臉隱在煙霧後麵,聲音帶了一絲幹啞。

  徐升轉過身,徐謹朝他靠近了一點:“舅舅很快就有錢能還你了。”

  他年輕時也算不上高,歲月和縱欲的習慣將他的脊背再往下壓,讓徐升隻能垂下眼俯視他。

  “那很好。”徐升溫和地說。

  徐謹拿著煙的手移開了一些,煙霧飄走了,兩人對視了一秒,不知怎麽,徐謹瑟縮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又說:“但是……”

  “有一筆小錢……”他吞吐著道,“你得再打給我周轉幾天。”

  “否則舅舅的生意轉不過來,我們都不好過。”他說。

  徐升溫和地看著徐謹,看了片刻,誠懇地說:“舅舅,我有的都你了。如果拿出去抵押,外公會知道。”

  徐謹噎了一下,半晌突然道:“你母親的遺囑,很快就能生效了。”

  他說的話倒並沒有讓徐升意外,不過徐升也不怎麽想回答,盯著他,沒有說話。

  徐謹好似有短暫的怯懦,又不知是什麽給了他勇氣,又對徐升說:“好侄子——”

  “——舅舅,”徐升還是打斷了他,如實告知,“她隻給我留了股份,現金和產業都給了可渝。”

  徐謹吃了一驚:“可渝?”

  “可渝……怎麽拿得到錢?”他臉色突然變了變,又說,“她老公是不是能幫她繼承?”

  “這怎麽行,”徐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我們徐家的東西,怎麽能便宜一個外人?”

  “他拿不到,”徐升解釋,“遺囑加了條款,隻能可渝本人繼承。”

  徐謹愣了愣,“哦”了一聲,稍稍放鬆了一些,他鬆弛的眼皮和兩頰的肉耷拉著,貪婪和不甘從眼中透出來。

  “你再替舅舅想想辦法,”他說了一個數,“真的不多,比上次你給我的還少。”

  “你外公年紀也不小了,”徐謹又說,“等我繼承了他的產業,能給你的比他能給你的多多了。”

  徐升看著他,等了一段思考的時間,說:“最後一次了。”

  徐謹保證:“最後一次。”

  一陣夜風吹來,徐謹手裏的香煙煙灰很長了,被風一吹,都揚在了他手背上。

  徐謹被燙得縮了一下,把煙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滅了。

  在舅舅的哀求裏,站母親的靈堂外,徐升把錢轉過去了。

  他既有一些輕鬆,也有厭倦,看見徐謹又點了一支煙,便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幫你把舅媽叫出來吧。”

  “好,好。”徐謹連連點頭。

  徐升回身走進靈堂,見到許蓉的手放在湯執手臂上,貼近湯執說話。

  許蓉的聲音很輕,身旁有道士在誦經,徐升什麽都聽不見,隻能看見湯執蒼白的臉,緊抿著的嘴唇,因為緊張而睜大的眼睛。

  他知道湯執在害怕,腦子產生了不像他的、不太客氣的念頭,但是最終沒有付諸行動,打斷了許蓉。

  一直到回到家,湯執仍然在心不在焉。

  徐升想湯執可能是嚇壞了,忘了來他房裏找他,所以給湯執打了電話。

  當然,如果今天晚上,湯執加入臥室陪伴徐升,和他待在一起,徐升確實會好過一點。

  徐升等待湯執從房間裏過來,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等得有些不耐煩,所以說了讓湯執不太高興的話。

  然後徐升才發覺,原來等待能造成的不適,都比不上看到湯執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時的一分一毫。

  所幸湯執很快就諒解了,湯執說“你忘記吧”,徐升就馬上抱住湯執。

  湯執很在意徐升,那麽在他們很長的以後裏,徐升也將嚐試給湯執一些湯執渴望得到的關心。

  湯執被徐升抱了一會兒,問徐升:“明天是不是要早起出殯?”

  他看了一眼徐升房裏的落地鍾:“一點了。”

  “出殯是九點。”徐升對他說。

  湯執“喔”了一聲,沒看徐升的眼睛,對他說:“那我們要早一點睡覺。”

  徐升說好,他們躺到了徐升的床上,把燈關了。

  湯執手上還包著紗布,不過隻要不過度拉扯,都不痛了。

  在黑暗當中,徐升麵對麵抱住湯執。應該是怕湯執被他弄痛,他抱的力氣不是很大,不過依然很緊。

  湯執的手放在徐升的背上,很輕地上下撫摸。

  他粗略地計算過,徐升已經近三天沒睡了,聽徐升的呼吸,今晚似乎也難以入睡。

  睡著的徐升呼吸是綿長的,像一個小朋友一樣安靜,從睡夢裏透出一點霸道和任性,抱湯執會更緊。

  湯執在徐升懷裏等了一段時間,可能有二十分鍾,然後開口問徐升:“還是睡不著嗎?”

  徐升一開始沒有回答他,又過了一小會兒,他把手搭在湯執腰上,簡單地說“嗯”。

  湯執睜開眼睛,因為房裏很黑,他看見徐升下巴的輪廓,靠過去,很輕地用嘴唇摩挲。

  徐升扣緊了他的腰,低下頭,吻了他一下,又移開了。

  “你乖一點。”徐升要求湯執。

  湯執忍不住笑了一下。

  又沉默了一會兒,湯執突然很想知道,就問他:“你小時候過得開心嗎?”

  徐升安靜少時,說:“八歲以前很開心。”

  “小時候在首都,”他很平靜地告訴湯執,“八歲我父母離異了,和母親搬到濱港。”

  “回到濱港就沒有開不開心可言了。”在一片黑暗裏,徐升開口說。

  湯執想起了徐升氣鼓鼓有嬰兒肥的童年相片,心裏有超過好奇許多倍的不知名的傷心。

  “湯執,”徐升忽然說,“你想不想看我小時候喜歡的東西。”

  湯執愣了一下,說“嗯”,又說:“想。”

  徐升坐起來,把燈打開了。

  頂燈很亮,一開始亮得讓湯執覺得刺眼和冷,適應了一會兒,才能完全把眼睛睜開。

  徐升適應得很快,湯執在床裏呆坐著的時候,他已經走進了更衣室。

  湯執跟過去,看見徐升拉開了更衣室靠裏最下麵的抽屜,將抽屜完全拿出來。

  抽屜下麵有一個不大的空間,裏麵放著一些紙盒子。

  徐升把盒子都拿了出來,一個個打開,湯執幫他拆了一個,好像是一些構建玩具的零件。

  “我從首都帶回來的。”徐升告訴湯執,一邊把兩個零件連在一起。

  他們坐在灰色的短絨地毯上,徐升的肩膀很寬,眼神沉穩平和,手很大,全身都看不出和玩具有一點點聯係。但他搭零件時,湯執又覺得並不違和。

  “九歲的時候,徐董讓人拆了處理掉,”徐升說,“我給了扔的女傭一些錢,讓她幫我收好,等新房子建好了,我會去拿。”

  他搭出了一個太空空間站的模型。

  在二十年前的玩具模型中,徐升的太空空間站應該是屬於最精致和昂貴的那類。

  不過過去這麽多年,有一些塑料上的顏色難免剝落了,露出了底下的白色。

  “搬到這裏以後,我找到了這個格子,就把它們拿了回來。”徐升沒什麽波動地說。

  湯執看著低頭擺弄舊玩具的徐升,突然想起徐升送他的企鵝。

  “我自己消了毒,重新搭好了。”徐升說,然後問湯執:“你覺得怎麽樣?”

  湯執抬頭看看徐升,說:“很好。”

  “嗯,”徐升認同,又告訴湯執,“不過有些零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