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
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749
湯執沒看多久,徐升便像提醒似的瞥了湯執一眼。湯執愣了愣,把眼神移開了。
徐鶴甫走後,徐家剩餘的親戚一個接著一個找借口作鳥獸散。
九點過半時,隻剩了徐謹一家。
徐彥露和徐明悟坐在靈柩對麵,看上去都十分不耐煩。徐明悟頻頻看手機,被徐謹清嗓提醒,瞪了幾眼,不情不願地坐正了。
房裏沒人說話,靜得出奇。
靈堂四周擺滿了親友送來的花圈,白菊與夜露的香味混雜著,壓過了煙氣。
道士唱唱停停,又熬過近兩個小時。徐彥露和徐明悟終於得到了徐謹的同意,也向徐升告辭了。
湯執看他們走出去,嗅著花香發呆,忽然聽見徐升的手機震了震,轉頭去看,徐升拿出手機,低頭看了一眼,出去接電話了。
不知為何,徐升一出去,徐謹也站了起來,頗有些緊張地跟了出去。
湯執沒動,仍舊坐著,沒多久,原坐在對麵的徐太太忽而站起來,走到湯執身旁坐下了,友善地對他點點頭,說:“節哀。”
湯執也朝她點了點頭。
她坐在湯執身邊,先問了問湯執右手的紗布是怎麽回事,湯執說:“自己削水果割傷了。”
徐太太驚訝地低語“怎麽還要自己削水果”,湯執沒有回答,隻是笑了笑。
沉默少時,她用關心的語氣問湯執:“可渝的情況怎麽樣了?”
“還在醫院,”湯執也不是太清楚,便籠統地說,“和以前差不多。”
“噢。”她點點頭,右手按在左手手腕上戴著的綠瑩瑩的翡翠手鐲上。
翡翠成色很好,像有碧水在流動,襯得她的手腕白而豐潤。
隔了半分鍾,她問湯執:“你和可渝是怎麽認識的?”
“同學,”湯執說,怕回答太短讓她覺得不禮貌,又補充,“高中同學。”
她對湯執點點頭:“戀愛也那麽多年了?”
“差不多,很久了。”湯執一邊說,邊注意到她用右手的拇指按著翡翠,下意識地摩擦著。
她看著湯執,好似有些遲疑,像忖量了一番,才試探著問:“我聽說,可渝是以死相逼,她哥哥才同意你們的婚事的?”
湯執盯著她,過了片刻,點了點頭。
她輕蹙眉頭,歎了口氣:“她哥哥就是這樣,有時候不太通情理。連自己的婚姻,也能當作討歡心的籌碼,何況妹妹的呢。”
湯執不置可否地沉默著,她或許是會錯了意,又問湯執:“他把你帶在身邊,也沒讓你接觸什麽生意上的事吧?”
湯執想了想,再對她點點頭,她便說:“那你每天都幹什麽呢?”
“待在酒店,”湯執順著她說,“或者等在外麵。”
徐太太做出惋惜的模樣,又靜了下來。
半晌,她告訴湯執:“小湯,舅媽老實跟你說幾句,你別太往心裏去。我聽說,上次徐升去看了你母親一次,她就把遺囑改了,將原來給可渝的一半股份,也給了徐升。”
湯執和她對視了一眼,動了動嘴唇,說:“是麽。”
“我不知道。”湯執說得慢吞吞的,向她透露出了一絲無助。
她搖搖頭,歎了口氣,憐憫地看著湯執,接著道:“可是茵茵生前,我去看她,她明明總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可渝,要多給可渝留點東西。”
徐太太雙眼皮很深,但眼皮有些下塌,讓她顯出少許老態。
她的聲音很柔滑,帶著人近中年的沙質。也許是靈堂太幽暗,燭光太搖曳,湯執聽著聽著,開始走神。
“……也不知道可渝究竟是怎麽出的事,”她忽然轉了話題,眉頭又皺緊了些,沉吟著暗示,“徐升那個助理,倒是又傷得不重。”
湯執心裏沒有什麽感覺,裝作純真又難過地對徐太太道:“好像是因為可渝沒係安全帶。”
徐太太看了湯執一會兒,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小湯,你剛大學畢業,沒接觸過太多社會。你哥哥這個人……你還是要留點心眼,就當是為了可渝。”
她說得情真意切,眼中寫著的全是為湯執好,叫人不得不信服。
不過湯執停頓了幾秒鍾,才反應過來,她口中的“哥哥”指的是徐升。
湯執“嗯”了一聲,她又抬起手,按著湯執的肩膀,輕輕地撫摸著,像一個慈母安慰她的孩子。
然而湯執很難接受這一類肢體碰觸,她撫摸湯執的樣子,隻讓湯執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異樣的不適強烈地上湧著,催湯執禮貌地把徐太太推開,但湯執想聽聽她還想說什麽,強行將難受壓了下去。
忍了小半分鍾,她確實開口了。
“小湯,舅媽知道你很難,”她輕聲說,“你和可渝戀愛,他反對得那麽厲害,好不容易結了婚,可渝又出事了……現在他把你帶在身邊,一個月看不了可渝幾次……”
湯執作出了失落的模樣,低下了頭。
她得到湯執的鼓勵,將手滑到湯執的手臂上,輕輕按在湯執肘間,輕聲細語道:“小湯,你給舅媽留個電話吧,要是難受了,就給舅媽打電話。舅媽有時候煲湯,也給你送一份。”
道士們又唱了起來,在誦經聲裏,湯執拿出手機,記下了她的號碼,也不知是怎麽回事,湯執存好號碼,要收起手機的時候,她的手還是在湯執手臂上放著。
她低著頭,看著湯執屏幕上的小狗相片,用另一隻手指著,或許是為了讓湯執聽得更清楚,湊到了湯執耳邊,輕笑著說:“小湯,你喜歡小狗啊——”
“——舅媽,你在幹什麽。”
徐升低而冷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來,湯執抬頭,才發現徐升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
他登時鬆了一大口氣,而徐太太的手也終於挪開了。
她回身看徐升,聲調微微揚起,像有些緊張地說:“喔,我和小湯聊了聊可渝。”
“是嗎。”徐升冷淡地看著她。
“當然,”她說,而後又四顧,問徐升,“你舅舅呢?”
“舅舅想走了,”徐升垂著眼,客氣地告訴她,“在外麵等你。”
徐太太愣了愣,站起來,快速和徐升告別,小步向外走去。
徐升目送她走出門,才回頭,麵無表情地直視湯執。
湯執有點可憐地看著徐升,想問徐升怎麽這麽久才回來,礙於靈堂有其他人在,沒有說出口。
徐升可能是看他實在很慘,臉上漸漸有了一點溫度,坐到湯執身邊,沒有看湯執,說:“再守二十分鍾。”
湯執低聲問徐升:“不守整夜了嗎。”
徐升靜了靜,抬眼看了片刻靈柩,很輕也很低地說:“不守了。”
到了十二點,徐升準時帶湯執離開靈堂。
湯執回頭看了一眼,徐茵的靈堂在黑夜裏散著點點的燭光,裏頭又傳出了誦經聲,動靜很大、很熱鬧,但堂裏顯得孤獨。
坐上了車,他們慢慢離開了祖宅,沿著山道往上開。
湯執坐在前麵,他知道徐升很不喜歡自己轉頭看,但還是轉過去看了一眼。
徐升本來在發呆,餘光或許注意到湯執的動作,抬眼看了看。
兩人眼神接觸在一起,徐升這次好像沒生氣,看著湯執,過了幾秒,移開了眼睛,低頭拿著手機,不知幹了什麽,湯執的手機震了震。
湯執拿出來看,徐升給他發:“轉回去。”
湯執覺得麵對麵卻不說話隻發信息的徐升怪怪的,又有點好笑,聽話轉回身。
發了徐升一大堆徐升讓他不要發的奇奇怪怪的表情,從後視鏡裏看到徐升偷偷打開短信,沒回複他。
到了家裏,管家接過徐升的外套,他們一起沉默地往樓上走。
湯執回房間便去洗漱了,擦著頭發出來,忽然看見徐升送他的小企鵝還在茶幾上擺著,就走過去,拿起來看了一下。
小企鵝還是幹幹淨淨的,塑料片的上色上的不怎麽均勻,背上的深藍色深深淺淺。
湯執打開開關,把它放到大理石台麵上,小企鵝嘰嘰嘎嘎地往前走,最後無聲地掉落在地毯上,雙腳還在前後地擺。
湯執把企鵝關掉了,放回原來的位置。
他覺得自己其實好像沒辦法太喜歡徐升送他的企鵝,但是拿在手裏,也不會想要丟掉。
打算上床睡覺的時候,湯執接到了徐升的電話。
徐升問他“在自己房間幹什麽”。
湯執支支吾吾,徐升說“過來”,就把電話掛了。
湯執披上一件外套,躡手躡腳地穿過走廊,敲開徐升的房門。
徐升開了門,臉色不是很好看地往裏走。
湯執覺得他有點不高興,又不知道為什麽,試探著跟上去,伸出左手握住徐升,指腹輕輕碰著徐升微熱的手心。
湯執一點力氣都沒用,不過徐升還是被他拉停了。
徐升轉過身,垂眼看著湯執,眼神有些生硬,但握緊了湯執。
湯執便本能地討好地對他笑了一下,問他:“幹嘛不高興啊。”接著主動打小報告:“你出去的時候,徐太太和我說了不少事,可能想策反我。”
“還留了我的號碼,說煲湯給我喝,”湯執說,“不太想喝。”
徐升視線向下看,手抬起來,碰了碰湯執的手肘,又隔了幾秒鍾,對湯執說:“許蓉碰你,你不喜歡,為什麽不推開?”
“你不會拒絕嗎?”徐升看著湯執,用很低的聲音問。
湯執愣了愣,先是覺得徐升的質問莫名其妙,繼而感到很不舒服和好笑。
徐升說得很簡單,好像拒絕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好像他從來都是支持湯執拒絕的,從未沉默地旁觀過。
但事實似乎並不是那樣。
湯執不想和徐升爭辯,沒有回應徐升的質問,靜靜地著看了徐升幾秒,想要把手抽出來,但徐升反應很快地抓緊了他,沒讓他逃。
“你幹什麽。”徐升眉頭皺了起來。
“被你抓痛了。”湯執騙他。
湯執騙得很敷衍,但徐升看著他,短促地停頓之後,還是鬆開了手。
隔了幾秒,他對湯執說:“我是說,如果以後你不喜歡別人碰你,就推開她。”
“這樣啊,”湯執看著徐升,有些大腦發熱,沒克製住自己,說,“但是那時候徐可渝抱我,你好像不是這麽跟我說的。”
徐升看著他,好像怔了一下。
他看湯執的眼神,讓湯執一下子想起來,他的母親才剛剛去世,遺體還躺在半山腰的靈堂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