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428
  床頭燈的燈光像在空氣中翻騰的細小的鵝黃色羽絨,輕柔地籠罩著湯執。

  湯執好像做夢了,嘴動了動,很輕地說起了夢話。

  他說得很含糊,徐升開始沒有聽清楚,過了一會兒,湯執又說了幾次,徐升終於聽出來湯執在說“徐升”。

  聽清的一瞬間徐升有少許的意外跟得意。

  其實湯執隻在上床的時候叫過徐升名字,其餘時候都說徐總。

  他說“徐升”和別人說“徐升”很不一樣,像在對徐升撒嬌,或者求饒。

  “徐升。”湯執閉著眼睛,又乖又純潔地說。

  在睡夢中也要叫的名字,仿佛在呼喚一個對他來說獨一無二又不可或缺的人。

  徐升覺得湯執可能真的很依賴自己,單純的喜歡並不傷害人,也沒必要被阻止和懲罰。

  因此徐升盡量溫柔地回應了湯執,告訴他:“我在。”然後光明正大地在客房吻了湯執的嘴唇。

  第33章

  或許湯執真的是太累,睡得太熟,所以沒有醒,也沒繼續說夢話,重新睡沉了。

  徐升又在湯執身邊待了一小會兒,便離開了客臥,替湯執關上門。

  從客房走回徐升臥室,需要經過一段很長的走廊。

  徐升路過那些掛在牆上的、母親精心挑選的家人的照片。

  接近臥室時,他回憶起下午在療養院的事。

  他走進療養院的別墅,看見母親坐在輪椅上,身邊站著他見過幾次的一名律師。

  母親打理得很體麵,身穿綢裙,腿上蓋了薄毯,聲音中藏著難以遮掩的虛弱。

  她含蓄地說想早做準備,當著徐升的麵立了遺囑,將自己在集團的股份留給了徐升,物產和現金給徐可渝。

  母親做事一貫果斷。徐升安靜地聽她說完,看她在文件上簽上“徐茵”,沒有說話,隻有一點走神。

  因為他記起她與父親簽離婚協議時,表情好似與此時沒太多區別。

  當然,現在的母親比那時蒼老了太多。

  第一次手術後,母親開始瘦下來,褶皺蜿蜒地爬上了她的脖子和麵頰,但性格一如往日。

  外祖父時常說徐升最像他,徐升以為不然。最像徐鶴甫的人是徐茵。她下定的決心,世界上沒有任何人事能扭轉。

  律師完成了程序,離開房間。

  她靜了片刻,忽然問徐升:“聽說你在和趙家的小姐約會。”

  徐升承認了:“是。”

  陽光移到了她的腳邊,她將電動輪椅往後調了一些。

  徐升察覺她還是隻喜歡坐在靠近陽光的地方,不願意去曬。

  “我看了她的照片,”母親看著窗外,對徐升說,“很漂亮,和你很般配。”

  這句話讓徐升覺得耳熟,很快他就想到,湯執也說過。

  但母親是慫恿和讚許,徐升想,湯執則可能是因為徐升讓他淋雨而生氣了,所以故意說氣話。

  湯執不想讓徐升和趙韶約會。

  “你喜歡她嗎?”母親有一點突兀地問徐升。

  徐升愣了愣,發覺母親生病後,性格有些許變了,她以前從來不問這類毫無意義的問題。

  而徐升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望著母親的眼睛,和她對視了一段時間,說了一句更缺乏意義的“不喜歡”。

  母親看著他笑了,好像在看一個頑劣的孩子一樣看著徐升,對他說:“我隨口問的。”

  “你的婚姻和可渝不同,你必須物有所值,”母親對他說,“生育也是一樣的,你要盡快有後代。”

  徐升啞然失笑,看著她說:“是嗎?媽媽。”

  母親怔了怔,可能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言。

  徐升覺得徐茵和徐鶴甫實在太像。

  在外人看來,徐鶴甫熱衷於慈善,是濱港特區的善心人,徐茵大方溫和,遇事寬容,又體恤下屬,是徐鶴甫最有能力、也最具親和力的女兒。

  連徐可渝都認為母親比哥哥好相處得多。

  然而對徐茵來說,徐升和徐可渝不過是她的物有所值。

  沉默片刻,她對徐升說:“男人和女人不一樣,母愛是生理性的。”

  徐升又笑了笑,沒有說話。

  她盯著徐升的臉,好像在研究徐升的心情,繼續補救道:“我知道你對我有怨氣。”

  “從首都回濱港之後,我知道你吃了很多苦,也變了很多,”她將目光投向窗外的花園,很懷念似的說,“你小時候那麽外向,那麽囂張,記得嗎,那時候每次和其他小朋友玩打仗的遊戲,你都一定要做將軍,大家也都讓著你……到了濱港,什麽都不一樣了。”

  徐升並沒有因為母親說的話而產生太多起伏,隻對她說:“濱港不錯,我也不算吃苦。”

  “我想要的自己會拿,不需要哪位讓我。”他平靜地告訴母親。

  母親愣了一會兒,移開眼光,安靜了下來。

  經曆了一段不長不短的靜默後,她換了話題,提起徐可渝。

  “你妹妹的命很苦,”她說,“從小我就不在她身邊,前幾天我去看她,醫生說她有要醒來的跡象,我不知多開心。”

  “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可渝。”

  母親的眼角紅了,徐升不是很清楚她是不是真的後悔,但不常見地,徐升的心情不再那麽穩定。

  因為他從未如此切實地感到,健康與生命正從母親的身體中快速逃逸。

  “那個跟她結婚的人,你覺得他喜歡可渝嗎?”母親像自言自語一樣,問徐升。

  “我覺得不太喜歡,”她自顧說,“而且他有些……太好看了。和可渝站在一起,怎麽都不像一對。雖然可渝說自己偷偷和他談了很久的戀愛,我還是覺得不對。”

  “可渝出事之後,他表現怎麽樣?傷心嗎?”

  徐升頓了一下,對她說:“很傷心。”

  她想了想,不再繼續了。

  接著,她微微閉起了眼睛,徐升見她十分困乏,將她推回了臥室。徐升走前,她又說了一次:“好好和趙家的姑娘約會。”

  奇怪的是,徐升忘記自己當時的回答是什麽了,可能是“知道了”,也可能是“好”。

  他想他是從母親口中不太喜歡徐可渝的人走下來的時候開始遺忘的。

  徐升在車裏等了五分鍾,他才下來,徐升隔著茶色的玻璃,看見他由遠及近。

  也許因為熱,湯執把外套脫了,穿著襯衫,步伐有些急切,好像擔心徐升等急。

  像一隻執意要停到陌生人胸口的蝴蝶。

  和母親談論婚姻的最後一小段記憶似乎成為一塊放在暖氣裏的奶油冰磚,開始持續地融化,漸漸失去了原本的形貌。

  當然,湯執沒有這樣的能力,是徐升恰好從看到他時開始忘記。

  這麽想著,徐升走近了臥室。

  第二天一早,徐升去橋牌俱樂部附近的度假山莊,與上次約他的集團股東隱秘地見了一麵。

  度假山莊是田園式的,高爾夫練習場旁的湖畔零零落落地散落著度假別墅和山莊餐廳。

  他和股東約在靠近餐廳的一棟別墅裏,他就讓司機停在餐廳的樓旁,有休息室的地方。

  股東叫做唐鴻哲,他的父親是一名銀行家,在二十年前,徐氏危急之際,拉過徐鶴甫一把,在徐氏持股不算很多,但也不少。

  他和徐升關係要好,常互通有無。

  徐升走進別墅的會客室,唐鴻哲麵色陰沉地坐在座椅上。

  “徐謹出事了。”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徐升。

  徐謹很少有不出事的時候,不過看唐鴻哲的臉色,這次是大事。

  “他期貨債務和強迫重組的動靜太大,商業罪案調查科在查他了,”他說,“不是點到為止的查。”

  徐升微微皺了皺眉頭,唐鴻哲又問:“徐董事長究竟什麽打算?難道真的想把家產交給這個廢物。”

  “徐董怎麽想我不清楚,”徐升對唐鴻哲道,而後話鋒一轉,“不過——”

  徐升在別墅待了接近一個小時。

  與唐鴻哲談話內容複雜,走出別墅大門時,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走到餐廳旁,發現湯執手裏捧了一碗切好的草莓,百無聊賴一般坐在餐廳門口露天的椅子上,用小餐叉叉著吃。

  手機擺在桌子上,放著不知什麽無聲視頻。

  徐升走過去一看,湯執在看靜音的企鵝紀錄片。一群黑白相間的圓滾滾的企鵝在冰天雪地裏走來走去。

  湯執看得太入迷,徐升走到他身邊都沒發現,慢吞吞地叉著草莓,塞進嘴裏,嘴唇吃得亮晶晶的。

  徐升覺得自己很久都沒有看到湯執吃零食的樣子,又想,自己在頓市機場休息室裏應該給湯執點草莓,這樣的話,湯執那時就願意吃東西了。

  他想湯執一定更喜歡吃草莓,他點錯了。

  徐升清清嗓子,湯執抬起頭,嚇了一跳,說:“這麽快。”

  他立刻收起手機,站起來,對徐升道歉。

  湯執慌慌張張地樣子有些好笑,徐升指了指還剩了一半草莓的碗,寬容地對他說:“你可以吃完。”

  湯執好像很為徐升的恩惠感動,不相信似的看著徐升:“真的嗎?”

  徐升“嗯”了一聲,湯執又拿起碗,吃了一塊,告訴徐升:“這個很甜。”

  徐升覺得水果就是水果,沒什麽甜不甜的,湯執說話像是沒見過什麽市麵。這時候,湯執忽然間含糊地問徐升:“徐總要不要嚐嚐。”

  太陽還是擠在一堆雲中,可有可無地掛在天上。

  雖然湯執也很普通,但天氣是不好的,建築的色調十分灰暗。因此湯執的眼睛才成為了或許是度假山莊裏最亮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