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179
  節目在總結案件,回放兩個多月前的一次采訪。

  女記者正在詢問受害兒童的鄰居犯罪嫌疑人平時的表現。

  “她很有親和力,”鄰居是一位大約四十歲的中年女子,穿著圍裙,戴著手套,像一位剛從廚房走出來接受訪談的全職母親,可信度十足,她微微皺著眉頭,對著鏡頭說,“我們經常一起在後院燒烤,她對我的子女很友善,看不出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和湯執曾經聽過的話相差無幾。

  可能又是酒喝多了,人變得衝動,湯執懷疑自己的臉色變得很難看,無法再控製表情,仿佛瞬間失去了身體的大半血液,手足冰冷酸軟,臉開始發燙,一種想把液晶電視從牆上扯下來燒個幹淨的衝動在骨骼和肌肉彌散開來。

  他後退了一步,徐升又回頭看了他一眼,隨即皺了皺眉頭,把電視關了,站起來,走向他。

  徐升繞過沙發,步子很快,快得好像很在乎一樣。

  在徐升碰到自己之前,湯執又退了一步。

  “我去睡了。”湯執很快地對他說,想在失控前回房。

  徐升一把把他拽了回去,用的力有些大,湯執的肩膀在徐升身上撞了一下。

  湯執一聲不吭地抬頭,徐升正盯著他。

  “湯執,”他說,“你怕什麽?”

  湯執愣了愣,他又問湯執:“你為什麽怕這則新聞?”

  湯執張了張嘴,勉強地對徐升笑了笑,否認了:“沒有。”

  “你搞錯了,徐總。”湯執強調。

  節目的聲音消失了,房中一片寂靜,湯執可以聽見徐升的呼吸聲。

  徐升比他平靜得多,湯執看著他的眼睛,也慢慢靜了下來,找回了幾乎永遠陪在他身邊的,讓他感到安心的很硬的殼。

  “我隻是不喜歡看這種很不真善美的東西,”湯執對徐升說,“沒有童真一點的節目嗎?”

  湯執變得輕鬆,語氣流暢,神情不再那麽僵硬,仿若從不曾失態。

  徐升終於意識到湯執有多擅長說謊。

  他注視湯執,沒有找到一點不自然的痕跡。

  徐升可以立刻戳穿他,問湯執他母親殺的人是不是對他做了同樣的事情,也可以問他為什麽那麽多次從收養他的家庭裏跑出來。

  但徐升發現自己沒辦法問出口。

  他還抓著湯執的手腕,也沒有辦法鬆開,隻能問湯執:“是嗎?”

  湯執“嗯”了一聲,徐升擺在沙發上的手機震了震,他沒有馬上過去拿,先讓湯執“別動”,才走過去拿起來。

  第31章

  「皇後花園命案凶嫌攜幼子投案

  首述行凶過程 驚見羅生門

  本月5日晚十二點,警員接獲一則電話報警,一女子稱在皇後花園5座9樓一單位內被其房客砸傷後腦勺,請求救助。

  警察和急救人員抵達現場時,女子已失血過多死亡。

  據悉,死者現年三十五歲,離異無後代,為該單元業主。

  死者鄰居稱,房屋的租客係一名年輕女性,攜九歲幼子來濱港打工,性格暴躁,工作行業不明。

  死者溫順善良,同情女子單身一人在濱港謀生,不但隻向對方收取低廉租金,還時常幫女子接送幼子X上學。」

  徐升拿起手機,讀來自江言的短信:“徐先生,方便接電話嗎?”

  此前,徐升怕接到電話卻不方便說話,因此叮囑江言,需要與他通電話前,先短信詢問。

  現在湯執還在起居室,徐升便回複:“什麽事?”又問:“他母親怎麽樣?”等了少時,給江言打了電話。

  等待江言接聽時,徐升一直盯著湯執。

  湯執很聽話地站在原地,徐升不讓他動,他就真的不動,嘴唇抿著,頭微微側向一邊。

  剛才看著電視屏幕時的驚懼和恨意已經從他的臉上消失了,湯執重新變得漂亮而懶散,就像過得很好,什麽都不在乎。

  應該沒有任何一位案件相關人員,會在看到湯執時想到皇後花園凶案中的幼子X。

  從十三年前的前往案發現場的警員,到報道案件的記者,關切案件的普通市民,再到死者在警局任職的家屬,沒人會將湯執和他關聯在一起。

  沒有影像記錄的幼子X長大了。

  「疑犯投案後,稱自己是過失傷人。

  她告訴警方,案發當日,有同事跟她換了班,她提早收工,回到房東家中,發現房東正在虐待她的幼子,才在一怒之下將房東打傷。

  事發時間與投案時間相距不足四十八小時,醫生卻並未在疑犯幼子身上找尋到曾被施虐的痕跡。

  警員細問疑犯,疑犯卻突然閉口不言。」

  “徐先生。”江言接起電話。

  徐升不動聲色地移開眼,對江言道:“你說。”

  “手術還在繼續,從手術室中傳出來的消息,情況比想象的好一些。手術應該不需要太久,就能結束了。”

  徐升說“好”,江言又道:“剛才鍾律師到了醫院,才知道另一個犯人也被刺傷了,傷勢比席曼香更嚴重……他還在了解情況,如果是席曼香先動的手,事情可能會變得複雜。”

  “知道了。”徐升掛下電話。

  看著徐升把手機放下,湯執立刻打了個哈欠。

  困意半真半假,用力過猛的哈欠讓得他眼裏泛起水光,他趕緊仰著臉看徐升:“徐總,我想睡了,困了。”

  然而不知怎麽回事,徐升沒以前那麽好騙,隔著兩三米,平靜地看他了一會兒,反問:“是嗎?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困。”

  湯執愣了愣,習慣性地繼續強行圓謊:“是很困的,你看得不準。”

  徐升還是站著,用有些許微妙的角度和眼神俯視湯執。

  湯執從他的表情中,讀出了從未見過的遲疑不決。湯執覺得徐升好像有什麽事想告訴自己,不知出於什麽原因,還未決定是否要說。

  溪城起風了。

  酒店玻璃的隔音效果很好,風呼嘯的尖聲隻能隱約傳進房中。

  徐升的手機又震了震,應該是收到了什麽短信。

  他低頭讀完後,好像鬆了口氣,又抬頭看了湯執一眼。

  電光火石間,難以言喻的不寧襲擊了湯執,心神好像突然具有自我意識,開始不斷上下起伏。

  徐升還是不開口,湯執衝動地叫了他一聲,問他:“怎麽了。”

  與湯執對視了片刻之後,徐升終於告訴他:“你母親在監獄和人起衝突,受傷了。”

  “情況不壞,”徐升說,“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

  湯執好像變笨變遲鈍了,花費了一小段時間,才理解徐升的意思。

  “明早回濱港是最快的,”徐升繼續對湯執說,“如果你睡不著,我讓醫生給你開安眠藥。”

  他看上去既鎮定又無情,不過湯執覺得自己可能第一次從他那裏獲得了關心和憐憫。

  其實湯執從來沒想要過。

  徐升走近了一些,湯執後退了一步,徐升露出了不滿的表情。

  “湯執。”他有點不耐煩地抬手,可能想抓湯執。

  湯執又退了一步,背靠到了起居室的柱子上,一副小的油畫的畫框硌住湯執的背,讓湯執覺得有一些痛苦。

  湯執真的覺得很痛,可是也沒辦法再後退了。

  徐升很輕易地把湯執圈在柱子和他之間,和徐可渝很像的味道包圍住了湯執。

  他低下頭,碰了湯執的臉,指腹在湯執的臉頰上滑動。

  “要安眠藥嗎?”他問湯執。

  湯執抬頭看徐升,徐升的手滑到了湯執的下巴,用拇指和食指扣著。

  “湯執。”他微微用力,讓湯執的臉更向上仰起一些。

  湯執睜著眼睛,覺得麵前的徐升,以及房中的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了。

  像透過很多滴渾濁的水,在瓢潑大雨中看到的昏暗的傍晚。

  每滴水中都有湯執覺得值得存放的一段很短的回憶。

  從十歲到二十二歲無數次去程山女子監獄的某幾個雨天。

  從寄養家庭逃跑的難得的自由時光。

  坐在高中教室,把所有的練習卷做完。

  隔著探監室厚玻璃給席曼香展示大學錄取通知書,那天最開心,最有希望。

  徐升靠近了湯執,低頭吻了湯執的眼睛和嘴唇,輕而易舉地撬開湯執的牙關,他的上唇有湯執眼淚的濕潤的鹹味。

  他吮吸湯執的唇舌,抱緊湯執的腰,很含糊地對湯執說別哭,讓湯執同時覺得窒息與安慰。

  湯執在恍惚中懷疑,徐升吻他或者從他眼前離開,能夠帶給他的安慰是相同的。

  唯一不同的是徐升吻他時,會抱著他,給他溫暖。

  (皇後社區醫院 第一版本 未被采用)

  診斷證明書

  12月6日 01:20填發

  被檢人:湯執

  年齡:九周歲

  1. 神誌恍惚、精神差。

  2. 手肘、腳踝新鮮擦傷痕。

  3. 外耳道輕度充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