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4017
  她抬起臉,忽而露出了不悅的臉色:“不太開心。”

  “到了山裏才知道是去做慈善活動,外祖父和哥哥去別的地方了,留我和表哥他們待在一起。”

  隨即,湯執發現她的情緒非常不正常,好像受了什麽刺激,眼角細微地抽動著,露出煩悶而焦慮的表情。

  而且以往徐升在場的時候,徐可渝幾乎不說話,現在卻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表哥非要我去給山下漁民的小孩子發書包,明明有那麽多工作人員……還給我拍照,說發上頭條……”

  徐升站在一旁,下頜微收,好像想要打斷她,但最終沒有開口。

  “那些小孩指甲裏都是魚鱗……好惡心,身上還有腥味……”徐可渝用很怪異的角度揉搓著自己的手,用指甲刮自己的關節,“不能洗個澡再出來嗎……惡心,惡心……”

  她抬起頭,看著湯執的眼睛,不斷重複著“惡心”這個詞語。

  而後,徐升清了清嗓子,湯執抬頭看他,從徐升眼中讀到了警告的意味。

  湯執猜想,徐升可能知道自己的過往經曆,怕他衝動回嘴,惹得徐可渝更不高興。湯執不會這麽做,但無法直接解釋,便覺得稍有些尷尬。

  確實,被學校勸退後,湯執找不到工作,也在漁船上出海打過一年多的工,做過手上沾滿魚腥氣的人。

  不過湯執沒覺得不舒服,因為他見過很多與徐可渝的眼神,也早就不在乎了,隻是在想該怎麽接話,能讓徐可渝的情緒重新穩定下來。

  沒多久,湯執就想到該說什麽了。

  他輕柔地打斷了徐可渝,看著她的眼睛,對她說:“可渝,我們明天去注冊吧。”

  徐可渝愣住了,停下了抱怨。

  湯執又問她:“我們結婚吧,好嗎?”

  半晌,徐可渝點了點頭,呆呆地看著湯執。

  湯執抬手,碰了碰徐可渝的臉,指腹柔軟、溫熱的觸感讓他感到畏懼,他又慢慢收回了手。

  他還是沒有看徐升,希望徐升覺得他的表演還算稱心。

  徐可渝的精神還是有些敏感,一直說自己身上有腥味,又在樓下待了一會兒,忍不住上樓洗澡了。

  起居室隻剩下徐升和湯執。

  一開始,徐升沒有和湯執搭話,就像是在思索什麽,沉默地走到落地窗邊,看剛才湯執看過的風景。

  他的西裝是深色的,布料沒有一絲褶皺,身上有很淡的古龍水香氣,仍舊衣冠楚楚,看上去絲毫不像剛從充滿魚腥味的慈善義捐現場回來。

  管家讓女傭給他砌了一壺茶,端到了黑色的高桌旁,他拿起杯子,但沒有喝,垂眸看著手。

  湯執看著徐升,突然覺得屋子裏這麽多人,好像隻有徐升一個,真的屬於這棟房子、這個家。

  徐升的側麵很淩厲,線條幹淨利落,說話不緊不慢,貌若紳士,實則高傲。就像沒有誰可以入他的眼,所有人在他眼裏都不分性別,沒有美醜,都是塵土中的一顆。

  湯執站了一會兒,怕徐升覺得自己多餘,也想上樓,還沒轉身,突然聽見徐升開口:“下午談得怎麽樣?”

  “很好,鍾律師很專業,”湯執說,頓了頓,又真心實意地告訴徐升,“謝謝徐總。”

  “不必,”徐升隔著幾米,看著他的眼睛,對他說,“隻要你讓可渝滿意,我不會食言。”

  “一定,”湯執連連點頭,“一定。”

  去婚姻登記處的路上,徐可渝坐在湯執身邊,她好像有些焦慮,所以湯執拍了拍她的肩膀。

  徐升去接他們的母親了,不知從何處得知消息後,她也希望到場。

  徐可渝和湯執提過,說她母親年初時母親體確診胃癌,術後情況不理想,一直住在醫院繼續治療。

  湯執沒見過徐老太太,不知她的性格,因此也有些忐忑不安,看著車窗外的街景,在心中做無用的祈禱,盼望時間再過慢些。

  轎車載他們下山,在高樓林立的市區中穿行,繞過窄小的巷弄,來到濱港西區的婚姻登記處。

  申請表已有人替他們填好,湯執和徐可渝要做的不多,隻要注冊最後的宣誓便可。

  沒有等多久,徐升也到了。

  他親自推著輪椅從電梯裏走出來。

  輪椅上坐著的女士手上還打著吊針,麵容間依稀與樓梯照片中婦人有所相似,但要蒼白瘦弱許多,她打量著湯執,又看了看徐可渝,說:“這麽大的事,都不提早告訴我。”

  徐可渝對她笑了笑,沒有說話。

  江言上午在電話中和湯執對過口供——湯執是濱港大學的法律係畢業生,與徐可渝高中時認識,秘密戀愛八年,終於修成正果。

  在等候注冊時,徐女士和湯執聊了不少,說自己得病後,想了很多,後悔工作太拚命,忽略了女兒,又說自己的預感很準,剛和兒子說過,想看到女兒找到可以托付的人,女兒就真的要步入婚禮殿堂了。

  湯執怕自己說漏嘴,一直提著精神,直到她轉身又與徐可渝說起話來,才鬆了一口氣,借故去了盥洗間,想洗把臉,冷靜冷靜。

  婚姻登記處是棟很舊的樓,盥洗室的燈或許剛換過,白慘慘地掛在房頂上。

  湯執脫下身上的新西裝,掛在牆壁的鉤上,又取下袖釘,挽起袖子,才打開出水口,捧起一抔水,俯身往臉上壓。

  水很冰,他打了個寒顫,抬起臉,看鏡中的自己。

  對麵的湯執好像被未來嶽母的拷問嚇得麵無血色,濃豔的五官也像被水泡化了,變得柔和,水從睫毛間掉進他眼睛裏,他閉上眼,又潑了幾下水,抬手胡亂摸著扯了幾張紙,把臉上的水擦幹了才站直。

  轉過身,他發現徐升站在盥洗間門口,看著自己,也不知站了多久。

  “徐總。”湯執叫他,突然想,為什麽時常和徐升在盥洗室碰上。

  徐升“嗯”了一聲,問他:“你很熱?”

  湯執搖搖頭:“還好,有點緊張。”

  “我表現得還可以嗎?”他又詢問徐升,努力做一個謙卑的乙方。

  徐升微微頷首,對湯執道:“沒什麽好緊張的,她對你很滿意。”

  湯執扯了扯嘴角,誠實地對徐升說:“不可能不緊張啊。”

  “為什麽?”徐升問他,語氣顯得高高在上,又很矜持,讓湯執覺得好笑。

  “因為要說很多謊,”湯執說完便自覺失言,立刻補救,“開玩笑的,結婚當然緊張。等徐總自己來注冊的時候,說不定會比我還緊張。”

  徐升沒接他的話,平靜地說:“臉洗完了就出去,可渝還在等你。”

  湯執快速地扣上袖口,又穿上外套,要從徐升身邊過去時,又被徐升攔下來了:“湯執。”

  “你臉上有紙。”徐升隔著十多公分的距離,指了指湯執的眉骨。

  湯執“哦”了一聲,抬手抹了抹他指的地方,什麽都沒抹到,又求助他:“在哪裏?”

  徐升的表情有點嫌棄,又隔了老遠指了一次:“這裏。”

  湯執再次嚐試,還是沒有摸到紙的蹤跡,隻好再次看著徐升,禮貌地問:“到底在哪裏。”

  他覺得徐升看自己的表情像維持著基本的禮貌,在看一個白癡。不過頓了兩秒,徐升還是抬起手,很輕地在湯執的額頭上拭了一下。

  徐升的指腹比湯執想象中熱,也比湯執想象中軟,是一雙大少爺的手。

  熱度在皮膚上停留了一秒都不到,將紙屑從湯執臉上擦去後,就移開了。

  徐升迅速地抽回了手,說:“好了。”然後走向洗手台。

  湯執沒回頭地往外走,聽到身後傳出的水聲。

  第6章

  事後再回憶時,湯執會認為陪徐可渝籌備婚禮的日子,像他有生以來過得最閑散的一段時間。

  他成為了徐可渝法律上的丈夫,徐升法律上的妹夫,不過仍舊睡在客房,像徐升買來逗徐可渝開心的玩具,實用性不佳,好處是隨傳隨到。

  徐可渝對婚禮的要求很高,要準備的東西繁瑣雜亂。

  她想要一場夢幻的儀式,要最美的場布,攝像司儀也得精挑細選。徐可渝沒有朋友,都要湯執陪她去挑。

  所幸陪徐可渝挑東西沒有什麽難度,湯執隻要跟在她身邊,盲目地點頭,隨機替她決定即可。

  二月底的一個早上,徐可渝的晨跑計劃開始了,她要為自己的婚禮塑形。

  徐可渝晨跑前夜,江言特地給湯執打電話,先是問了問湯執白天的情況,又告訴湯執,他為徐升工作八年,還從未見小姐運動過,更沒想到這次小姐不但要晨跑,還找他安排了教練,每周來家裏三次。

  湯執沒答話,江言終於表明來意:“徐先生認為,明早還是需要湯先生陪小姐去跑步。”

  徐升和湯執居住在同一屋簷下,卻什麽事都要江言傳達,其實麻煩得很沒必要。

  有那麽幾秒鍾,湯執想去告訴徐升,不必太擔心,自己也沒那麽欲求不滿,不過想到可能又會遭受的徐升的白眼,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說是要晨跑,徐可渝卻還是起得有點晚。

  湯執下了樓,從七點等到八點,她才穿著一身粉色的運動服,將頭發束成馬尾,從樓上下來。

  兩人從湖畔出發往下跑,跑了二十分鍾,一個同樣在晨跑的青年迎麵而來。

  青年長得和徐升有三分相似,但五官不及徐升深刻,身高也比徐升矮上少許。

  他看見徐可渝和湯執,先是愣了愣,叫了徐可渝一聲,而後跑到他們麵前,不動聲色地打量了湯執幾秒,笑著側過頭問徐可渝道:“可渝,你哥沒時間,你怎麽也不帶給我們看看。”

  徐可渝對他笑了笑,沒有接話。

  青年像是熟知徐可渝的性格,自顧自道:“都快結婚了,還害羞啊。”

  他沒和湯執搭話,就像眼前看不見湯執這個人似的,隻衝著徐可渝揮了揮手,就繼續沿著柏油道向上跑了。

  “這個是表哥,”徐可渝小聲告訴湯執,“大舅舅的兒子。”

  湯執點點頭,又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青年拿出了手機,好似在撥電話。

  接下來的晨跑路程中,湯執碰見了不下五個往上跑的徐可渝親戚,表現都與那名青年相似,與徐可渝打了招呼,對湯執視而不見。

  就像湯執是珍奇馬戲團展覽中,從花瓶裏露出一顆頭的畸形人。

  吵吵嚷嚷的人走到他身邊,全都安靜不動了,雙腳如同被釘在湯執的展台前,隻敢用餘光看他。

  可能是由於平時不愛運動,又過了沒多久,徐可渝就跑不動了。

  湯執先是陪她往回走,走了幾步,徐可渝不想走了,要湯執背,湯執背了。

  天氣很悶,氣壓很低,徐可渝環著他的脖子,沉甸甸地壓在他背上。

  走了沒幾步,徐可渝的表哥帶著一群看客,像遠足似的,嘻嘻哈哈大聲笑著往下跑,看見湯執背著徐可渝,集體靜了下來。

  一個高個子女孩率先爆發出尖笑,她笑得前仰後合,衝徐可渝叫道:“可渝,什麽時候教教我禦夫之道嘛!”

  徐可渝好像有些緊張,緊緊地抱著湯執,把臉埋在手臂的空隙,不抬頭也不回應。

  “我都沒背過我老婆!”表哥也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