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作者:卡比丘      更新:2020-07-07 14:05      字數:3619
  夢境前一半是真的,後一半是假的。

  他現在想做個更負責任的兄長,但是不知是否還來得及。

  次日,外祖父要徐升陪他參加一場重要晚宴。

  晚宴在濱港的最南邊舉辦,結束得很晚,徐升近一點才回到家。

  轎車駛過主宅,矮牆後的園林景觀從車窗外掠過,徐升看見小徑旁的燈亮起來。

  而司機沒有停頓地一路向上開,載他返回他的住所。

  管家還站在開著壁燈的玄關裏為他等門,接過他的外套。

  客廳點著檸檬、薄荷與馬鞭草的熏香蠟燭,這是徐升母親最愛的氣味。

  徐升聞了近三十年,有時甚至覺得隻要有這種味道的地方,就可以算是家。

  他經過白色大理石的起居室和走廊,往樓上走,樓梯的扶手被擦得發光,白色與黑色,暖燈與樓梯上的相片,稍稍消解了他的疲憊。

  走進房間裏,徐升剛要關門,忽然聽見身後很近的地方,有人慢吞吞地叫他。

  “徐總。”

  徐升回過頭,看見一隻蒼白而修長的手搭在門口邊緣,將門向外拉了少許,衣冠不整的湯執便出現了。

  湯執懶散地倚到門框上,下巴微抬,看著徐升,薄睡袍像另一層皮膚一般,緊貼在他白皙的胸口。

  “今天這麽晚,一定玩得很盡興吧,”湯執的唇角翹起來,笑眯眯地問,“都玩了什麽?身上一股煙味。”

  徐升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說話。

  湯執的嗓音沙啞得很特殊,壓低聲音說話時,帶著一股低級的媚意,像一瓶粗製濫造的甜汽水,除了工業糖精的甜,什麽都沒有。

  嚴格來說,湯執不是徐升喜歡的類型,也不是徐升討厭的類型,他是徐升根本看不見的類型。

  思及徐可渝或許很喜歡湯執這把聲音,徐升愈發覺得妹妹審美太差,需要糾正。

  如果不是徐可渝非要湯執,徐升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湯執不知道徐升在想什麽,也沒興趣知道,他守徐升到這麽晚,是想找徐升問點事,隻不過看見徐升仿佛剛從歡場笙歌回來,便難以自製地想開口挑釁。

  “我今天過得可不大好,”湯執對徐升歎了口氣,“你妹妹——”

  他本想先說說徐可渝騷擾自己的二三事,還沒開始就被徐升打斷了。

  “——湯執,”徐升臉上沒什麽表情,平靜地問他,“找我有事嗎?”

  就像在暗示湯執如果沒事要說,就立刻滾回客房。

  “有的,”湯執也怕徐升直接摔門,便稍稍站直了些,步入正題。

  “今天江助理告訴我,徐小姐希望後天能和我去注冊結婚,已經在網上預約好了,徐總知道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徐升言簡意賅道。

  湯執看著徐升,徐升的表情很坦然,和那天說同意湯執和徐可渝結婚時,幾乎一模一樣,讓湯執覺得頭疼。

  湯執收起大半笑意,和徐升對視了一小會兒,低聲問:“可不可以不注冊?”

  徐升看了他幾秒,拒絕了:“不可以。”

  “為什麽?”湯執皺起眉頭,婚禮是一回事,注冊又是另一回事,“事先沒說要注冊啊,以後她入院了,我找誰離婚?萬一碰到想結婚的人怎麽辦?”

  徐升看了湯執少時,像是懶得與他爭辯一般反問:“你不是喜歡男的嗎?濱港還未支持同性婚姻。你考慮得太遠了。”

  湯執覺得徐升簡直和他精神病的妹妹一樣不可理喻:“……就算不支持同性婚姻,我也不想有這種人生汙點。”

  事後想起來,湯執覺得可能是“人生汙點”這個詞語讓徐升不悅了。

  因為徐升是一個極其護短的人,徐升可以看不上湯執,湯執不能看不上徐可渝。

  所以徐升的眼神冷了,他低下頭,毫不客氣地問湯執:“你人生汙點還差這一個?”

  “你的高中檔案裏有什麽,大學怎麽隻上了一年,”徐升說得很慢,語氣並不咄咄逼人,隻是眉宇間都是嘲弄之色,“令堂——”

  他停了下來,沒有往下說,但湯執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

  湯執也安靜了下來,直直地看著徐升,過了很久,才能控製自己,輕輕地衝徐升笑了笑:“這倒也是。”

  “你不說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麽多汙點。”他微笑著地對徐升說。

  徐升見他好像有讓步的意思,停頓了少時,也給了湯執一個台階下:“當時確實沒說要注冊,你可以再開個價。”

  湯執的唇角還是彎著,但眼神中沒有絲毫笑意。

  “開價啊,”他看了徐升少時,好像想到了什麽,輕聲問,“什麽都行嗎?”

  “你說。”

  湯執盯著徐升,又想了片刻,笑容忽而擴大了,他說:“那這樣吧,徐總親我一下。”

  說罷,他再次靠近徐升少許,像一個比徐可渝還嚴重的病人一樣問徐升:“怎麽,不行嗎?”

  徐升沒有後退,也沒回答,看了湯執少時,才說:“等你正常了再來跟我談。”

  湯執又扯了扯嘴角:“不行,我正常不了。”他搖著頭,輕聲道:“因為你妹妹讓我窒息。”

  而後,他抬起了下巴,把充滿著欲望氣息的、潤紅的嘴唇往徐升臉邊湊,吊兒郎當地說:“需要徐總給我人工呼吸,舌吻一分鍾,才能和徐可渝結婚。”

  兩人近得快要貼在一起,徐升幾乎可以感受到相隔幾厘米外的湯執的體溫,他聞到一種不屬於這個家的甜膩的香氣。

  與湯執粗魯的動作和言辭很相稱的、帶有暗示的甜膩。

  湯執閉著眼湊過來,在即將要相觸的那一刻,徐升抬手擋住了他。

  “湯執,”徐升告訴他,“你要是真的欲求不滿,我可以幫你找人。”

  湯執睜開眼,看了徐升一會兒,突然又笑了:“找人就不必了。”

  他眼睛很長,瞳仁的顏色很淺,徐升承認他有一雙相對其他五官而言,沒那麽豔俗的眼睛。

  “不過徐總,我看你也不太喜歡被性騷擾啊,”湯執盯著他,鮮紅的嘴唇幅度不大地張張合合,“那你知不知道徐可渝今天叫了我幾次老公?騷擾我多少次?”

  他看著徐升的眼睛,壓低聲音:“買東西不付全款也得給定金吧,我是要你的錢嗎?”

  “我是挺便宜的,你給我我要的,我就賣,你罵我我也無所謂,但我他媽定金還是要收的,”湯執凝視徐升,露出一個略顯嘲諷的笑,“先讓我和律師碰麵,讓我知道我媽重審一定有希望,我再和你的寶貝妹妹去注冊。”

  從談判的角度看,實際上湯執是兩手空空上談判桌的人,技巧粗劣,凶得虛張聲勢,毫無勝算可言。

  但徐升隻需要湯執和徐可渝注冊結婚,所以沒有計較他的失禮,看了他一會兒,同意了他的要求。

  第5章

  經過湯執不懈的努力,在入住徐家的第五天,他見到了律師的麵。

  徐可渝和徐升一大早就出了門,據說是陪外祖父登山遠足去了。

  下午兩點半,江助理把律師是帶來了。

  律師大約四十歲出頭,眼神堅毅,身材瘦小,穿著一套非常合身的西裝。

  他走到湯執麵前伸出手:“湯先生,您好,我是鍾銳。”

  湯執和他握了手,一時思緒萬千。

  早在大一刑法課的課堂上,湯執就從教授口中聽過鍾銳的大名。

  他當時還想過,要是母親出庭時能有鍾銳替她辯護,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不過這也隻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湯執很明白,鍾銳的辯護費是自己承受不起的天價,賣了他都籌不到其中一個零頭。

  沒有想到幾年後,他真的見到了鍾律師的麵。

  簡單為兩人作了介紹後,江言就出去了,留湯執和鍾銳單獨在會客室裏談話。

  鍾銳給湯執帶來一份他整理出的文件,找出了原判決所有裁定失當的部分,提出很多專業意見,帶給湯執申請再審的可能性,和前所未有的信心。

  送鍾銳走時,湯執有些恍惚,他覺得夢實現得太快,快得幾近失真,又覺得雖然徐升雖然性格很爛,瞧不起他,卻沒有說大話。

  徐升或許真的能讓他和他老媽在監獄外見麵。

  看鍾銳的車駛遠後,他去花園麵湖的椅子上坐了一會兒,對著一片不知名的湖發呆。

  自從湯執回濱港,進入到這棟洋房到現在,好像就沒見過太陽,天氣一直是陰沉的。

  湖麵上泛著死氣沉沉的波光,浮沫有時沒過岸邊的草,有時又往下退。

  風帶過來的湖水的淡腥氣,和身後房子裏飄出來的酸草香薰味糾纏著。

  這五天他哪都沒去,隻在房子的特定區域遊蕩或呆坐,陪徐可渝聊天,每一分、一秒都那麽難熬。

  他不想見到徐可渝,不想見到這個家的所有人。

  但是在見過鍾律師的此刻,原本他覺得難以忍受的事,什麽自尊、人格,突然全都變得不再重要。

  因為比起那些,湯執更想要見他的媽媽。

  傍晚時分,徐可渝和徐升一起回來了。

  徐可渝在門口輕輕柔柔地叫湯執的名字,湯執聽見了,站起來回頭看,徐可渝朝他跑來,裙擺在空中搖動。

  湯執猜她或許以為自己很喜歡她穿粉色,因此才連續穿了五天的粉色的連衣裙。

  她跑到湯執麵前,問湯執:“你今天做了什麽?”

  徐升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後。

  湯執的眼神在徐升臉上掃過,匆匆與他對視了一眼。

  徐升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像是正準備評估湯執對徐可渝的誠意,是否足以抵消律師費。

  湯執放低了聲音,溫柔地說:“一直在等你。”

  湯執知道徐升在看自己,但他沒有再看徐升,隻是看著徐可渝。

  他希望徐升滿意。徐升想讓他帶一點感情,他就努力演。

  如果不算在校時品行不端,湯執其實是個很好的學生,從小到大,他想要做好什麽,都很簡單。

  徐可渝的臉很快泛起了粉,她垂下眼睛,一副害羞的樣子。

  “玩得開心嗎?”湯執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