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576
  …………

  秦茉藏身樹後,聽得暗號聲傳出,暗叫不妙。

  而容非則四處張望,沒多久,視線投向她荼白裙角,朝身後的東楊西桐擺了擺袍袖,緩步走向她。

  兩名護衛互望一眼,躬身退開,匿在昏暗中。

  秦茉無比感激這半樹枝葉替她遮擋清朗月光,以便夜色模糊了她頰畔起落的紅雲。

  她讓他以後別出現在自己麵前,可他拚命救她,她服藥後忘乎所以,與他於眾目睽睽之下親昵異常……繼而又不搭理他,現在巴巴跑到他門外,算什麽意思啊?

  真尷尬。

  容非定定站在她跟前,矜秀麵容在夜月下更顯清貴高雅。他眼眸深深,有似水柔情,亦有如火炙熱,使得她有種錯覺——仿佛下一刻,他就要抵她在樹幹上,熱烈親吻她,就如當初在東苑那片藤蘿花瀑之內,極盡纏綿。

  然而,他沒有。

  他隻是毫無遺漏地捕捉她臉上所有的情緒。

  羞怯、赧然、搖擺不定,依稀融合了幾分期許。

  二人傻傻對視,誰也沒開口說話。

  她不好問他跟孟涵鈺怎麽回事,但從方才情形來看,容非神情淡漠,沒半點親近之情,而孟四小姐也無喜意……這兩人,大概沒什麽吧?

  容非乍然見到她,滿心歡喜無以言表。

  他確信她心裏有他。

  他想告知她,有可靠消息稱,與他們父親相熟的那位龍指揮使,早在數年前被青脊逮住了,因不肯供出昔年的夥伴,一直遭到拘禁。

  而秦茉服藥後提到鑰匙在未婚夫龍公子手上,因此杜棲遲將那人調至長寧鎮。如此一來,與秦茉定下娃娃親的那個人,說不準也要露麵了。

  可容非不敢說這些,怕她執意選擇守諾,嫁給那素未謀麵的男子。

  一對璧人各懷心事,顧慮中微微摻了蜜味。

  秦茉徐徐挪步,容非不覺她有逃跑意向,緩緩跟在她身側。

  墨色穹頂有月華流瀉,灑落在這兩道並行的身影上。

  夜風時緩時疾,河岸敗柳沙沙作聲,伴著河水潺潺,於情懷激蕩的心上,幻化為動聽樂韻。

  他們沿河散步,路遇零星鎮民,頷首示意,獨獨二人之間未有言語交流,偶有一個眼神,或一絲淺笑,皆倉促飄離,淡若無痕。

  他以無聲陪伴,宣告了他的態度——他會默默陪著她,不強迫,不焦躁,不氣餒。

  直至夜色深濃,他們從華雲橋上繞回北岸,踏月而歸,他將她送回秦家主院,含笑而別。

  連片衣角也沒沾上。

  …………

  接連幾日,秦茉閉門不出,容非沒再相擾。

  他們都知道,為平定人心,青脊決定當眾開啟匣子。

  青脊似乎認定容非那鑰匙的真實性,就連杜棲遲也不曾懷疑過。

  無法想象,若在千百人前,打不開那匣子,青脊中人的臉色有多難看。

  屆時,他們二人將要受到相應懲罰。

  八月十二日,容非生辰剛過,離秦茉十八歲生辰僅餘四天。

  這日容容流雲,天色碧青且溫潤,西風交織紛飛落花與泛黃葉片。

  長寧鎮上居民、聞風而來的江湖客、盜門所剩為數不多的傳人,連同孟將軍率領的兵將、青脊眾指揮使,齊聚在鎮集所在,靜候密匣開啟儀式。

  靜候一炷香時分,圍觀的無數雙眼睛中,有茶商劉家三口、賀三爺攜同趙姨娘、宋安寅等商家候立一角;又有魏紫帶領著小豌豆、宣婆婆、翎兒及一眾仆役;而容非與八衛則守在秦家人周邊。

  眾人表情各異,紛紛注視著那一群玄青色衣袍的青脊指揮使,護送越王和一位身穿錦袍的壯年男子入場。

  此人約莫四十上下,氣勢非凡,容貌俊朗,沉毅清雋,與越王談論著什麽,瞧陣仗,應是傳聞中身居高位的青脊總指揮使。

  他恭請越王落座,而後對杜棲遲略一點頭。

  不多時,顧起與數名指揮使押來一名中年壯漢。

  這人並未受繩索、鐵鏈等物束縛,臉容飽經風霜,雙目炯然,在人群中搜尋一番後,似對秦家人多看了幾眼,望向秦茉的眼光,無形中流露出慈愛。

  餘人並不曉得這壯漢是何人,輕聲議論。

  唯有宣婆婆打量那人半晌,低呼:“這不就是老爺當年的好友……龍爺嗎?”

  第九十一章

  宣婆婆之言, 嗓音不大,夾在議論聲中,除秦茉、魏紫等, 餘人聽不真切, 不知此人為誰。

  可容非事前已得此消息, 外加那人投向秦茉的目光含帶暖意和欣慰, 他已然猜出——這人,姓龍名平, 為當年青脊紅玉一脈的“黃”字銅牌指揮使。

  紅玉的總指揮使,卻是十八年前謀逆的重要成員,不光以卑劣手段謀害三位“天”字玉牌指揮使,還通敵叛國,引兵入關, 險些釀成大禍。

  自其敗露後,手下指揮使, 不論有否參與謀逆,皆被抓捕,審問過後,殺的殺、囚的囚, 紅玉一脈從此不複存在。

  龍平是昔年為數不多的逃脫者之一。

  這些年, 青脊從未放棄過追捕他和他的同伴。

  並非有確切證據證明他心存反意,而是他和同伴在逃亡時,帶走了青脊的密匣。

  其同伴有三四人,當中包括神偷“風影手”和負責繪肖像的容業, 也就是容非父親。

  十多年來, 容非斷斷續續從母親口中獲得的信息,並不完整。

  他隻知父親生前為密探組織服務, 莫名其妙被當作逆黨餘孽,死得不明不白;也隻聽說父親常去長寧鎮,為鎮上設計過不少建築,與秦姓好友走得很近,除此以外,幾乎一無所知。

  直到這樁舊案重新掀起,他才從各處搜集、拚湊了信息,得悉部分隱情。

  但父親死於何人之手?被誰出賣了?為何要帶走青脊的密匣?他們這一組人,是否真的參與謀逆?他茫無頭緒。

  此番,重見父親曾經的上司,容非與秦茉皆有類似的疑惑和激動。

  龍平自知戴罪之身,沒敢和宣婆婆、秦茉打招呼,隻悄然掃視而過,木然立在台上方桌邊。

  杜棲遲踏前數步,捧出一個由黑布包裹著的方型物體,掀開黑布後,露出尺餘長的黃花梨木老妝奩。

  妝奩頂部嵌鏡子,四周漆金百鳥朝鳳雕刻栩栩如生,正是秦茉慣用的那個。

  現場大多數人交頭接耳,被為首的林指揮使眼尾一掃,霎時不敢作聲。

  偌大集會場地鴉雀無聲,林指揮使發問:“龍平,是這匣子?”

  “是。”龍平應道。

  杜棲遲拿出容非那黃銅片,畢恭畢敬,雙手遞給林指揮使。

  當眾人以為林指揮使要用黃銅片開啟匣子時,他並未伸手去接,從懷內取了一小木匣,掀掉油紙,拿起另一把鑰匙,再將容非那黃銅片與鑰匙並在一起。

  大抵上麵的紋理相嵌,兩把鑰匙合二為一。

  秦茉恍然大悟。

  怪不得她和容非打不開那妝奩中的暗鎖!怪不得……杜棲遲獲取鑰匙後,未曾懷疑真偽!原來,那僅僅是一半!

  妝奩內部的飾物和暗格早已清理掉,林指揮使捋起袖子,正要把手往裏伸,見龍平神態有些奇特,說不出是喜或是悲,他劍眉一凜,冷言道:“你來開。”

  龍平錯愕過後,嘴角浮出一絲嘲諷,接轉鑰匙,等周邊青脊指揮使退開兩步,他毫不猶豫,手執鑰匙,探進內裏。

  隻聽得“哢嚓”一聲,密匣並未噴射出想象中的毒煙或利箭。

  在場之人屏息凝神,目不轉睛,眼見龍平將匣子的金屬部分提出,抽調最上麵的鋼板,小心翼翼捧出一疊紙狀物。

  一本冊子,和一紅一白兩個信封。

  盜門那幾人麵露喜容,不由自主上前數步;三名江湖幫派代表也伸長脖子探頭探腦。

  林指揮使確認無害,挪步拿起最上麵的紅色信封,抽取內物,見狀皺了皺眉頭,眸底滑過狐疑,後重新裝好;覷見中間夾著的白色信封標有青脊印記時,喜出望外,緊攥在手;再觀那泛黃的冊子,隨手翻了幾頁,表情愈發古怪。

  他目視龍平:“這些……是你親自放進去的?”

  “是。”

  “信是何人所寫?”

  “是紅玉一脈的銀牌指揮使所書,我隻負責上鎖和傳送,不知內容。”

  “其餘這兩樣,與‘風影手’有關?”

  龍平點頭。

  圍觀者萬分好奇,盜門與江湖客更是虎視眈眈,若非對方是朝廷命官,他們估計已一擁而上,爭搶不休。

  林指揮使自然注意到他們眼中的焦灼,拿起那本冊子,“你們自己判斷,這是否為盜門秘笈或江湖尋找的藏寶圖。”

  日光照射下,依稀可辨那冊子封皮寫有二字——至寶。

  字跡遒勁有骨,隻是年月已久,略顯斑駁。

  盜門的灰袍男子微露失望之色,而幫派代表見了“至寶”二字,喜上眉梢。

  他們同時翻閱,均流露詭異神色,更是引發旁人的無限猜疑。

  “到底是不是盜門秘笈?”

  “不像……估計是藏寶圖?”

  “可若是藏寶圖……那謝幫主怎麽沒半點興奮?”

  “據說藏寶圖都是用藏頭詩或特殊材料寫的!哪能一眼看穿?”

  那盜門數人從頭到尾將冊子翻看完畢,而兩個信封很薄,鐵定不是己方所尋之物,他們麵如灰土,低聲商議了幾句。

  灰衣人似不經意望向秦茉,瞥見容非與八衛,當即收斂眉宇間的戾氣,轉而對林指揮使和杜棲遲作揖。

  “謝過二位正公嚴明,此物並非盜門秘笈。他日若有差遣,定當效犬馬之勞。”那灰衣人盡可能以恭敬口吻,道出了客套之言。

  這不過是讓大家好下台的委婉說法,青脊人才濟濟,未必需要盜門支持,但貿然讓他們丟盡顏麵也無必要。林指揮使淡然一笑:“好說。”

  盜門數人小聲交談,向台上眾人道別,融入人潮,沒了影蹤。

  林指揮使又問:“這可是與你們傳家寶相關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