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621
  江湖幫派的三位代表尷尬,一黃衣青年道:“在下見識淺薄,看不大懂……不如,請燕少俠鑒別一番?”

  此言一出,餘人嘩然,均四下張望,苦尋燕鳴遠身影,最後杜棲遲把眼光鎖定在一株半青半黃的大樹上。

  大夥兒順著她的視線,果真發現了燕鳴遠的白色衣角,齊聲喚他。

  燕鳴遠看躲不過,笑嘻嘻地飄了下來:“找我作什麽呀?”

  林指揮使半眯著眼打量他,微笑道:“小燕子,好久不見,長大了不少。”

  “小燕子”三字一出口,燕鳴遠那白淨的麵容頓時紅了。

  周遭人的反應,大致與當初他公然喊杜棲遲為“小麻雀”相類,愕然、詭秘,忍俊不禁。

  燕鳴遠向林指揮使拋出了一個嫌棄的眼神:“林老哥,別這樣叫我!多少年前的綽號了!”

  因燕鳴遠的三位姐夫先後擔任青脊要員,他自幼隨他們到京城遊玩,認識了包括越王、林指揮使在內的達官貴人。而林指揮使與他的姐夫們交好多年,算是看著他長大的。

  二人胡扯幾句,燕鳴遠終歸少年心盛,隨意翻閱那本名為“至寶”的小冊子,邊看邊樂。

  林指揮使沒再管旁人,確定白色信封的火漆封緘完好,遂令杜棲遲備火。

  江湖傳言,青脊密函均用乳粉調製湯汁而寫,幹透後無色,需經過火烘烤才能重現字跡。

  大家隻道林指揮使要當眾揭曉這隱藏了十八年之久的秘密,個個興奮莫名,卻萬萬沒想到,他右手一抖,直接點燃了白信封,於惶惑眾目間,把勞師動眾找尋的密函燒成了灰。

  灰燼與黑煙隨西風飄散後,顧起禁不住多問了句:“林指揮使,您這是何意?”

  “奉命而為。”林指揮使麵無表情。

  這世上大概沒幾個人想到,當今皇帝竭力追回密匣裏所藏的信件,並不是為了知曉上麵寫什麽,而是就地毀滅,讓其中秘密永遠不為人所知。

  除去奉命毀信的林指揮使外,在場的,另有一人,表情透著了悟。

  燕鳴遠。

  他仿佛猜到結果,頭也不抬,繼續翻閱冊子,唇邊噙笑:“好玩兒!誰畫的?”

  龍平原本神情肅穆,聽他一問,答:“一位故友。”

  燕鳴遠見案上紅色信封無人搭理,又問:“那又是什麽?”

  龍平沒正麵回答,轉向林指揮使道:“這冊子和這紅信封,不過是當時急忙之中為填補密匣縫隙、防止被人發覺端倪而順手塞入的,並不牽扯機密,懇請林指揮使允準,物歸原主。”

  林指揮使亦看過冊子和紅色信封,知他所言屬實,擺了擺手,“你留著吧!”

  “讓我看完……”燕鳴遠看得津津有味,死活不撒手。

  龍平無奈,拿起那紅色信封,緩步下台,徑直走向人群中的秦家人。

  談論聲此起彼伏,秦茉隻覺心在顫抖。

  這位魁梧的中年男人……是父親的好友,也是她未來的公爹……

  龍平身陷囹圄數載,麵目滄桑,英氣未滅。他行至秦茉跟前,眸光柔和中隱含濕意,嗓音沙啞:“世侄女,你長這麽大了!好!好得很!你爹娘在天之靈,定然欣慰異常。”

  秦茉朝他盈盈福身,聽他提起父母,頓時哽咽:“侄女見過龍伯父。”

  “你爹的仇,我在五年前報了,隻可惜,因此被他們發覺行蹤,一路逃亡,未能躲過。”龍平歎了口氣。

  秦茉心中感動之餘,騰起無盡愴然,忙緊咬下唇,忍住滿目淚花。

  龍平將紅色信封遞給秦茉,溫言道:“這……是你爹在十八年前為你立下的婚書,你且收好。”

  一旁緊盯二人的容非,變貌失色,宛若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顫聲道:“姑娘……你當真……?”

  秦茉淚眼已看不清世間悲歡,轉目向他淒然一笑。

  她曾說過,會為他拒絕龍家的婚事。

  可眼看龍平本可隱姓埋名,卻為她報父仇而飽受牢獄折磨,她若再推拒,無疑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了。

  父親雖為盜,但盜亦有道,重情、重義、重信、重諾。斷不可到了她這兒,便數盡推翻。

  再說,容非既然為賀家家主,坐享富貴安逸,何苦要吊死在她這牽扯謀逆舊案的神偷之女身上?

  他自當有更廣闊的天地,配上更賢良淑德的佳人。

  秦茉遲疑半晌,最終接牢信封,卻覺這薄薄一紙婚書,如有千斤重,使得她雙手顫抖,心也隨之沉下。

  與容非共度的點滴忽如潮水般湧至,毫不留情淹沒了她,她敏銳雙耳聽不到萬物聲響,迷離雙眼沒敢環視四周,翕動的櫻唇也沒好意思詢問龍公子所在何處。

  良久,她似聽到自己的聲音從虛無縹緲處蕩來:

  “侄女虛度了十八載光陰,無才無德,若不嫌棄,定會信守諾言,履行婚約。”

  作者有話要說:

  特別鳴謝:讀者“鯊魚也會哭”,灌溉營養液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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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二章 (正文終章

  秦茉這句話, 話音很輕,語氣凝重,瞬間讓周邊數十人炸開了。

  所有人的眼光, 不約而同, 集中在容非那慘白如玉的臉容上。

  正值仲秋時節, 明媚天光攏了他一身, 挺拔身姿如散發輕薄柔光,那束發白玉冠、青白長袍, 寧靜悠遠,未染半點凡塵。

  容姿堪可以“完美”形容,唯獨薄唇抿出了痛苦、無奈與掙紮。

  他與秦茉對視,彼此眼底,交換溫柔、不舍、理解與思慕, 無須一言,已明了對方的心意。

  他在心底對她允諾過, 會尊重她一切抉擇。

  如若她執意遵守約定,他會瘋、會狂,卻也會予以祝福。

  龍平雖對這名神情哀痛的青年微感訝異,也為四周的嗟歎聲而惶惑, 不好多問。

  他凝望秦茉手中的婚書, 黯然神傷:“十八年了,我也不曉得,那孩子去了何處。”

  秦茉心頭大震,震駭的容色悲喜交加。

  是否意味著……她自由了?

  容非既為秦茉的選擇而痛悲, 又為自己渺茫的情思而哀歎, 全然沒注意,龍平那句語帶悲意的話, 似乎將給他帶來一線生機。

  眾人因容非的古怪沉默陷入狐疑之際,丈餘外的木台上,燕鳴遠不合時宜地發出一串離奇的笑聲。

  噗!霍霍霍……

  青脊眾指揮使們均對冊子懷有好奇心,礙於林指揮使在旁,他們沒敢多看一眼。

  此刻見燕鳴遠邊看邊笑,顧起直腸子,問道:“燕少俠為何發笑?”

  燕鳴遠笑道:“這裏頭有好多生活記錄,有一首打油詩,名叫《記六月三日無敵花將軍不戰而屈人之兵》……”

  顧起奇道:“花將軍?哪位花將軍?”

  近數十年,未曾聽說哪位將軍姓花。青脊建立之初,倒是有一位花指揮使,擔任的是教坊司的九品小官,可不是什麽將軍。

  燕鳴遠莞爾:“你聽我說,這詩是這樣寫的——一隻兩隻三四隻,五六七八·九十隻,碩鼠梁上橫無忌,花貓一出即消失……這‘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花將軍,居然是隻貓!哈哈哈……”

  這下,不單顧起跟著笑了,其餘人亦露出笑容。

  燕鳴遠又道:“這還有一首,我給你們念一念——三更貓來叫,四更狗又跳……”

  他前兩句一出口,容非和秦茉同時驚呼!

  驚悚、震駭、狐惑兼之,絲毫不像二人作風。

  燕鳴遠被他們打斷,蹙眉問:“你倆咋了?”

  秦茉偷偷覷向容非,見他目瞪口呆,遂對燕鳴遠道:“餘下的兩句,可是‘五更雞長鳴,鬼才睡得著’?”

  旁人聽了,想笑之餘又覺驚訝。

  燕鳴遠笑問:“姐姐也知道?”

  秦茉尚未回答,容非猛然跨出數步,搶到台上:“燕少俠,借我一觀。”

  燕鳴遠本與他交好,自然不拒絕,由著他伸手來拿這本名為《至寶》的小冊子。

  容非看到他念的那幾頁,全是他熟悉的句子,再往前,則是一些隨手勾畫的圖景,最初為繈褓中的嬰兒,標的是天佑元年仲秋;之後隨時間推移,畫有孩子爬行、學走路、逗花貓、母子嬉戲等場景,順手拈來,頗有意趣。

  其中一幅,描繪了一名頭戴木槿花的美貌少婦,雙手抱著一麵容俊秀的小男娃兒,二人應為母子,笑容美滿。

  畫中題為“非兒三周歲”,後有一跋——采花贈依瀾,願安康常在,韶華永記。

  容非幾乎控製不住情緒!

  這是父親所繪的冊子!

  他作畫記錄了一家三口共度的五年時光,間或穿插文采平平的打油詩或是日記,皆為容非早無印象的趣事;另有三五知己暢飲敘話的場麵,筆法嫻熟,形象生動。

  這些,便是父親心中的至寶。

  父親對家人、友人的情誼,從字裏行間、勾線描摹中表露無遺,隔了十八年光陰,以詭秘的方式回到兒子手上。

  這份延綿不盡的愛,包圍了容非,教他既溫暖又哀傷,幾欲落淚。

  或許是他表現出異乎尋常的激動,秦茉、燕鳴遠、龍平、東楊、南柳等人麵麵相覷,禁不住問道:“怎麽了?”

  “此為我爹生前所繪,”容非笑時眼角泛起水霧,語帶哽噎,“畫滿了我和我娘的一些瑣碎日常,還有友人往來的小故事……”

  這番話如大石掉落平湖,激起巨大的水花,龍平愣了半晌,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端量著容非:“你……你是小非?”

  容非頷首:“抱歉,龍伯父,我沒在一開始明言。”

  龍平三步並作兩步,嗓音夾帶無可抑製的戰栗:“你小時候……我抱過你的!蒼天有眼!可算找到你們了!”

  他一手拉住容非,喜不自勝,老淚縱橫。

  秦茉腦子裏如塞了一團雲。

  容非的父親握有青脊的鑰匙,自是與她父親、龍平大有淵源,應該便是宣婆婆提到的那位“極少來鎮上、長得不怎麽起眼”的容爺。

  可那又如何?他們終究隻能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