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073
  秦茉腦海中突然蹦出一個詭異場景,眼前人張口喊她“七嬸”,頓時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不不不!在想什麽呢!她才不要當他的七嬸!

  …………

  見秦茉臉上陰晴不定,賀祁怔立石階下,久久未語。

  自那夜母親壽宴,他驚悚發現,最大的情敵容畫師,竟是他自幼可望而不可及的七叔時,心底震駭不言而喻。

  更糟糕的是,他起了不軌之心,被七叔覺察!

  次日,孟涵鈺去了趟秦園,回賀宅後,關在房中痛哭。賀祁先一晚與她鬧僵,終歸是表兄妹,又同病相憐,勸了一陣,也為他先前的口出惡言道歉,勉強和解。

  其後,二人聽聞秦茉被青脊囚禁、賀與之奮而脅迫杜棲遲放人,均不辨悲喜。

  是日,孟涵鈺忍不住,拉賀祁同去長寧河南岸的小院落,探訪賀與之。

  賀與之客氣接待孟涵鈺,也以長輩身份,與賀祁談了一下午,其中,提到賀祁在杭州那十幾年。

  那一刻,七叔閑坐在清幽樸拙的小院落裏,青白袍子素雅,也許是少了賀家大院金碧輝煌的襯托,那浸潤在柔和日影下的麵容,無端多了一層暖意。

  仿佛有人間煙火氣。

  賀與之嗓音一如石上清流,滲著涼意:“我知你們一眾小輩,表麵順從,內裏或多或少感到不平,何以你們明明勤勞且優秀,在大院中待了十多年,卻未能接管杭州各處的生意,所獲權限甚至不如柳蒔音那小丫頭……

  “而我,起初和你們共同成長,前些年又忽然端起架子,對你們越來越嚴苛,實際上,是我明白,再縱容你們伸手,反倒會害了你們。

  “一開始,我尚未能獨當一麵,我娘保護我免受其他旁枝的惡言滋擾,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我相信,她老人家更希望你們自強不息,獨自自主,無需附於別人,無須覬覦,也無需懼怕。

  “至少,在她教育下,我秉持同樣理念對待你們,要求你們不戀過情之譽,不求非份之福,抑躁心、振惰氣,立好言,行好事。”

  賀祁對於賀依瀾的強硬與專橫逐漸釋懷,偏生整場對話中,賀與之態度平和,隻字不提秦茉之事,賀祁愈發恐慌。

  天知道,冷言少語的七叔忽而變得語重心長,背地裏要留幾手整他!

  於是,賀祁主動承認錯誤,請求諒解,並表示定會洗心革麵,痛改前非。

  賀與之淡淡的一句“我無法替她原諒你”,使得賀祁無言以對,坐立不安,最終撇下孟涵鈺,前往秦家主院,登門道歉。

  此際,賀祁言辭誠懇表達了愧疚之情,而秦茉亭亭立於高階上,目視賀祁,眼光若即若離,神思不屬。

  賀祁如履薄冰,悄然偷望這張愛煞了、卻從未有一刻屬於他的俏顏,唯求在她成為自己的七嬸前,可再端祥半刻。

  秦茉思緒縈繞,不知拿賀祁怎麽辦,有遠比他們叔侄二人更棘手的事擺在眼前,她何必拿他們撒氣?

  她略一頷首,話音不起波瀾:“時候不早,賀少東家請回吧!”

  獲得這句不尷不尬的逐客之詞,賀祁忐忑更盛,她這算是諒解了還是沒聽進去?

  再困惑,他也不得不順她的意,作揖而別。

  他轉過身,眉目低垂,步步遠離他曾多次造訪的秦家主院,遠離這裙裾翩然的窈窕身影,遠離他魂牽夢繞的可人兒。

  他沒敢回頭,以袍袖遮攥緊的拳頭,指甲掐肉上,疼痛提醒他,他們還將重遇,隻是再會之前,他唯一能做的是,竭盡全力將她從心中抹去。

  …………

  閃爍火光從石燈四麵風孔中透出,搖曳地上碎影,疊著薄紗似的月色,淩亂如秦茉的心緒。

  用過晚膳,她循漸濃桂子香氣散步,繞了十圈八圈,記起自己被釋放後,除去東苑問候越王,幾乎沒離家,遂推開後院小門,趁街巷冷清,到外頭透透氣。

  街角有人影晃動,身法巧妙,卻避不過耳聰目明的秦茉。

  秦茉心下發怵,加快腳步,猛然記起燕鳴遠私下透露的,改而放慢速度。

  果然,她身後之人,僅僅是尾隨,與她保持四五丈距離,不靠近、不遠離,應無敵意。

  燕鳴遠對她說過,盜門那人在得悉秦茉為“風影手”後人時,多次到這一帶窺探,曾與越王留守的護衛交手;因青脊入住東苑,那人更不敢逗留,偷偷離了長寧鎮,後趁杜棲遲赴饒州、秦茉回家,那人試圖進秦園,被北鬆打跑了一回。

  在她毫無警覺的情況下,這身份地位的兩位爺,不動聲色,暗中派人守護秦家。

  想到此處,秦茉莫名同情越王與容非。

  他們所求的,始終未得。

  大抵是因心裏念著容非,步伐不自覺走出街巷,上了石板橋,等她回過神來,人已身在長寧河南岸,離容非那宅子的巷口,僅餘數丈之遙。

  月華彌散幽光,清淺映照出勾勒簷角牆帽的高低錯落,亦清晰照出巷口停靠著一架氣派的杵榆木馬車。

  車身四麵包裹粉色絲綢,窗牖精致華美,馬兒膘肥體壯。

  那是孟四小姐的馬車。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大概還有3-4章,就是大家最近不愛留評了,我好桑心~哭唧唧~】

  特別鳴謝:讀者“AckeeDylan”,灌溉營養液 +1 謝謝小仙女~(≧▽≦)/~

  第九十章

  一瞬間, 秦茉鼻翼微酸。

  正因為這酸澀感一點點蔓延至心上,使她確切認清一事——她舍不得將容非拱手讓人。

  可她……似乎一次又一次推開了他。

  從白塔村的茶田,他初次向她求親, 她以“有婚約”為由搪塞, 到後來悄悄在心中接納了他, 卻含混不清地給了半句承諾;在秦園, 她為妝奩之事與他冷戰,後又因他隱瞞身份而攆走他;即使前些天, 他孤注一擲從杜棲遲手上救了她,她仍舊將他拒之門外。

  自作自受。

  他們都一樣。

  薄薄紗雲半籠煙月,流光滲往人間,照得人心忽明忽昧。

  驟風四起,秦茉衣衫單薄, 耐不住秋涼陣陣,意欲抽身回北岸, 巷道中依稀傳出人聲,恰恰源自容非那宅院的方向。

  她完全是無意間逛到此地,被人瞅見,怕要誤會!

  快步躲至樹後, 她捂住起伏的胸口, 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暗呼:太蠢!

  既然她被人暗裏護著,護衛定會將一切看在眼裏,躲了不顯得更心虛啊?

  窄巷信步出來數人, 當先的正是容非。

  月色之下, 其青白袍子皎如玉樹,雙眸如墨夜深邃, 容顏透出的孤傲疏離,是秦茉從未見過的。

  圍繞在他身側的,有東楊與西桐兩名健壯結實的護衛,還有一位穿丁香色綢裳的姑娘,細看她鵝蛋臉,杏仁眼,眉心一點紅蓮,不是孟涵鈺是誰?

  見孟涵鈺和丫鬟仆侍行出,車夫和其他護衛立馬收起困頓之色,躬身迎候,其中一人道:“表小姐,少爺在長興酒樓喝酒,遣人來報,讓您先回。”

  聞言,容非神色緩和,轉而對孟涵鈺道:“孟四小姐道上小心。”

  孟涵鈺眸光滑向他沉靜麵龐,停留了短短一瞬,夾帶難以言喻的複雜,如有不舍,如有失落,如有期盼,如有釋然,隨即盈盈福身,嬌嗓些微輕顫:“賀七爺,再會。”

  她由丫鬟攙扶,坐上馬車,在簾子放下的頃刻間,幽幽垂下眼眸,沒敢再看容非一眼。

  …………

  目送她離開,容非暗自舒了口氣。

  孟涵鈺隨賀祁同來,整個下午,隻坐在一旁品茶、賞畫,並未多言。

  賀祁獨自前往秦家主院請罪,容非與孟涵鈺相顧無言。

  容非大致猜出,孟涵鈺聽了鎮上不少加油添醋的謠言,會說他如何如何待秦茉癡心無悔,而秦茉對他置之不理……此番到訪,一是為求證,二是要聽他的解釋。

  沉默良久,容非終歸開了口:“孟四小姐,有關謠傳給你帶來的誤會,我深感抱歉。”

  孟涵鈺緊抿的雙唇稍稍鬆了:“賀七爺在說什麽呢?我……我來探望你而已。”

  容非淡淡一笑:“我自家母患病起,接管家族生意,為保持威儀,對外總是不苟言笑。除了生意往來,極少與家族的兄弟姐妹交流。

  “曾有一段時間,你到大院來住,家母見了你的畫和人品,誇讚過幾句,賀家人對此存在誤解……他們想討好我而不得其法,誤以為你我有情,便改而討好你。

  “此事,我也是近來才查明,沒有及時了解情況並澄清誤會,是我的責任。等長寧鎮這亂攤子收拾完畢,我自會當麵向孟將軍和夫人解釋清楚。”

  容非與孟將軍夫婦接觸過,盡管他們把女兒寵得有些嬌縱,但大事上的是非黑白,不會任意顛倒。

  孟涵鈺維持的溫和笑意逐漸暗淡下去:“我爹……他很生氣,但他也認為,你從頭到尾不曾表示過什麽。他不讓我來,嫌我丟人,可我,還是想見你一麵,親手把生辰禮交給你。”

  她邊說,邊讓丫鬟捧出一卷畫。

  容非接過,展開。

  此為孟涵鈺親筆所繪的水墨山水,畫中層巒疊翠,奇峰崛起,煙林清曠,畫法有著超乎年齡的蒼勁。

  他微笑稱謝,誇了句“咫尺千裏,真若山間景趣”,遂命人收好。

  孟涵鈺隱隱有失落感,吃著幹果蜜餞,於漫長緘默中等待賀祁。

  許久,她忽然像是自言自語般輕喃道:“我哪兒比不上她?”

  容非一愣:“孟四小姐,這不是誰比誰優秀的事。”

  孟涵鈺水眸流轉,淒然道:“賀七爺與秦姑娘相識……也就兩三個月罷了。”

  容非笑容糅合幾絲悵然和微暖:“其實我這個人,不是你以往所見那般……我有無數缺點,但我身邊的人,如楚然、東楊西桐,還有柳丫頭他們,會一一為我掩飾。

  “我是到了這兒之後,才放下偽裝去生活。秦姑娘,她是唯一見過我各種窘態醜態,仍願意陪伴我、守護我的人。我們,曆經過患難,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淵源。眼下她生我的氣,不過,我堅信她會有心平氣和、重新接受我之時。

  “孟四小姐既身份尊貴,又是風雅之人,自當尋一位待你情真意切的夫婿,將你捧在手心嗬護。”

  孟涵鈺似是聽懂了,又像是心有不甘,惘然若失,惆悵不已。

  容非深覺今日的自己囉裏八嗦講了一大堆,比年邁的六叔祖還嘮叨,自嘲一笑:“我算是比你們長一輩,難免好為人師,若不中聽的,聽過就忘了吧。”

  難得他表現出謙遜,孟涵鈺客套了幾句,眼見天色已暗,隨意吃了些點心。

  容非因賀祁遲遲未歸,擔心他在秦家鬧事,轉念又想,南柳在暗處相護,賀祁翻不起浪。

  當孟涵鈺提出辭別,他領著東楊西桐相送,想順便去秦家主院打聽情況,聽聞賀祁早已回長興酒樓,他放寬心。

  賀祁那小子,是在借酒消愁嗎?

  容非立在巷口,被濃稠夜色包圍,正欲轉身離開時,忽聽到一聲熟悉的口哨聲,兩長一短,帶有提醒他留心之意。

  南柳?

  容非大感驚奇。原本派去保護秦茉的兩名女護衛,今兒隨燕鳴遠辦事,是以讓南柳頂替,按理說左榆右杉還沒來得及回來輪值。

  既然南柳在附近,莫非……秦茉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