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299
  秦茉本已應承了他,想與他共度餘生,誰想到他醒來全忘了,還換了副嘴臉!

  哼!醉時那麽甜那麽可愛,醒來卻裝模作樣擺臭臉!不給他點顏色瞅瞅,以為她好欺負,是吧?

  得讓他見識她的厲害手段,看以後還敢不敢隨便逗弄她!

  就這樣耗著,她就不信,他能忍得住,繼續維持這份驕傲。

  步履匆忙奔向主院,離正門石階尚有七八丈,前方一隊人馬護送著一輛杵榆木馬車,風風火火沿巷子行近,使她緩了緩步子,多看了兩眼。

  從製式來看,這馬車顯然不是平民百姓所能使用,匹馬膘肥體壯,車身四麵包裹粉色絲綢,窗牖精致華美。引路與相隨者服飾講究,眉宇間頗具氣派。

  一人快馬奔來,翻身下馬,三步並作兩步上了高階,敲開秦家主院大門。

  秦茉一驚:這貴客,來尋秦家人?是誰?

  小廝正招呼來客,見秦茉正在拐角處,滿臉喜容:“姑娘可算回來了!您上哪兒去了呀!大夥兒找了一下午呢!”

  一下午……她在何處,做了什麽,此事萬萬不可告知任何人!

  “我到外頭散心了,”秦茉笑得尷尬,“這位是……?”

  “姑娘,是孟四小姐的親隨。”

  孟四小姐?她來這小地方做什麽?

  果不其然,當秦家的丫鬟仆役急忙趕出,隨秦茉一同恭候時,馬車正好停靠在階前。

  車簾掀起,孟涵鈺由兩名丫鬟攙扶著,從車上緩緩而下。

  暮色漫過她紫紅色的回雁紋褙子,為她芙蓉秀麵添了幾分媚色。黛眉墨畫,唇染丹華,妝容美豔,金釵翠鈿,珠翠閃耀。她轉目凝向秦茉時,杏眸如有疏離淡笑。

  相較之下,秦茉發髻蓬亂,銀簪鬆斜,臉上不施脂粉,一身素色羅裙顯得寡淡且皺巴巴的,兼之嘴唇微腫,神態局促,全無她那日赴采荷會的光彩照人。

  “孟四小姐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祈恕不敬之罪。”她盈盈施禮,眼帶征詢。

  孟涵鈺打量秦茉,櫻唇微啟:“上回秦姑娘送的桃花酒,母親喝了覺著不錯,讓我來長寧鎮遊玩時,向你多買一些,價格無所謂。”

  “小小桃花酒,能得將軍夫人賞識,已是榮幸之至,何來價格一說?四小姐客氣了。若不嫌棄,請先入內小坐,我立即命人給您準備。”秦茉恭敬回應。

  “秦姑娘如此大方,卻之不恭,改日我再挑兩件京城的小玩意,作為回禮吧!”

  孟涵鈺環視四周,掀了掀嘴角,順著秦茉的引領進了大門。

  除去不請自來的賀祁外,秦茉極少在主院招待外客。眼下東苑被青脊占用,她也隻能請孟涵鈺到前廳品茶歇息。

  孟涵鈺見主院布置簡單雅潔,並無富麗堂皇之氣,眼角眉梢幽幽浮出不以為然之色。

  秦茉知對方出身尊貴,見識廣博,對她這小鎮商家的宅院自是不屑一顧。她笑容不減,殷勤接待,又囑咐下人奉上糕點佳茗,把燭火挑亮些。

  孟涵鈺接過丫鬟端來的銀針茶,淺嚐一小口,柳眉不著痕跡蹙了蹙,隨手擱在幾案上,再沒動過。

  秦茉大致猜出,於她而言,這茶葉不夠檔次,遂歉然一笑,吩咐慕兒跑一趟酒坊,多拿些桃花酒贈予尊客。

  孟鈺涵對茶水點心無興趣,秦茉唯有靜坐一旁。

  直覺孟四小姐喜愛裝扮,她便選些香奩潤色之類的話題請教一番,沉悶氣氛得以緩解。

  興許談論保養、打扮,使得孟涵鈺興致高漲,她盯著秦茉,耐心提點了妝容要領,忽然驚呼了一聲,語氣震悚得叫人心顫。

  “天啊!秦姑娘!你的脖子……怎麽紅了一片?”

  “……”

  秦茉如遭巨石重擊,周身血液凝滯,愣在原位,窘態乍露。

  在孟涵鈺與眾丫鬟的關切注視下,她檀唇翕動,輕嗑貝齒,卻擠不出半個字,唯剩兩頰紅意愈來愈濃烈,快要溢出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容小非(大寫的委屈):她、她居然欺負我!我從還是不從?

  吃瓜群眾:你不是“從非”麽,當然要從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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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燭火環繞下, 一雙雙混雜了好奇、擔憂、關切的眼睛,緊盯秦茉脖子左側。

  修長玉頸上,盛放著一串合歡花般的印記, 深深淺淺, 觸目驚心。

  在場均是姑娘家, 對於此類痕跡的來由懵懵懂懂。秦茉意識到尚有回旋餘地, 壓抑嗓音的顫抖:“哦……我在外頭小逛時,被蚊子叮到了, 覺得脖子癢,就、就撓了幾下,謝孟四小姐關心,無妨。”

  “原來如此,”孟涵鈺語氣轉為淡然, “水鄉小鎮,山林圍繞, 蚊蟲甚多,難為你了。”

  事實上,長寧鎮環境清幽與熱鬧並存,絕非窮山惡水。隻是孟涵鈺生長在富庶京城, 來往於繁華州府, 素來自有優越感。

  秦茉懶得與她爭辯,亦不樂意附和,遂將話題轉移。

  “咦?”孟涵鈺轉目望向壁上,“這《鬆月圖》……竟是前朝馬大師的真跡?”

  她邊說邊起身, 蓮步依依, 走近細看那幅絹本設色山水人物畫,臉上交替著驚疑與讚歎。

  此畫所繪為江浙山水, 峰巒雄奇,青鬆挺拔,左下角的樹下臥一文士,眺望天邊若隱若現之孤月,一小童持竿候立,意境深幽。

  秦茉不過在庫房見此畫為前朝名畫師之作,大氣磅礴,拿了就掛上。兼之來往主院多為親朋,不好此道,從未有人品鑒。

  孟涵鈺語帶向往,“峭峰直上,而不見頂,絕壁直下,而不見腳;大斧劈皴帶水墨畫山石,雜卉則用夾筆,筆力勁利闊略,皴法硬朗,果真妙!”

  秦茉聽她忽然談起書畫筆法,直覺她並無想象中庸俗勢利。憶及賀祁口中提到過,孟夫人在京城經營了數家有名的書畫店,秦茉沒來由想到容非。

  容非不是欠債麽?若把畫賣到京城,能否改善窘境?

  奇怪!她居然動不動就為他作打算,真是不可救藥!那家夥有兩名武功高強、忠心耿耿的護衛,自是家境非同一般。假設他真遇到困境,賣幾幅畫也解決不了什麽。

  孟涵鈺仍在細細觀賞畫作,“岩石凝重,秀峰峭險,山溪流水,用筆柔和。細節刻畫與粗筆概括,繁簡相宜、柔剛並濟……”

  秦茉本對丹青談不上熱愛,略懂一點皮毛,見孟涵鈺來了雅興,立在一側傾聽,點頭微笑,以示同意。

  大抵她這溫順乖巧、不露鋒芒的態度,讓孟涵鈺深感滿意,聊著聊著,將軍府小姐的架子稍稍放低了些。

  秦茉從其眉眼情態捕捉到一絲信息,孟四小姐在長寧鎮識人不多,與她年齡相仿,又不屑於跟她這種商家女子深交,是以不冷不熱,若即若離。

  而今,孟涵鈺因秦家藏有佳作而收起小覷之意,臉色逐漸緩和。秦茉脾氣曆來是“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當下也多了幾絲笑意。

  她心下暗忖,既然,孟四小姐與賀家家主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想必即將成為賀夫人。若賀夫人吹吹枕頭風,小小秦家酒坊,必定無虞。

  可軟言討好巴結之事,秦茉做不來,唯求禮貌坦誠相待,縱不能成朋友,也不至於生齟齬。

  當慕兒領著幾名仆役,抬了二十餘瓶桃花新釀和兩款濃香陳酒,交由孟家下人時,秦茉再三謝絕孟涵鈺的回贈:“勞孟小姐親臨,實在有愧。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還望笑納。”

  孟涵鈺聽她提及“親臨”二字,眼光閃過窘然。

  秦茉假裝沒注意,笑而恭送。

  孟四小姐親自上門,不論她除了“賣酒”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以外,還有別的什麽目的,瞧目下狀況而言,此行非虛。

  眼看天色昏暗,秦茉命兩名力壯家丁騎馬一路相護,而她則送至巷口,立於街角目送馬車離開,方領著丫鬟回主院。

  “姑娘,”一直在旁伺候的翎兒小聲詢問,“這位將軍府小姐,何以特地跑到咱們這兒買酒?隨便找個下人說一聲、讓人送去不就得了?”

  秦茉垂眸一笑:“有些事,看破不說破,咱們就當她路過好了。”

  “她說來鎮上遊玩,可她那身衣裳隆重華美,妝容一絲不苟,豈像遊玩後的模樣?”翎兒小聲嘀咕,“分明是特地打扮得花枝招展……”

  秦茉故作不知,笑道:“京城貴女,服飾講究些,理所當然。”

  “才不是呢!”翎兒輕聲辯解,“上回菜采荷會,姑娘清雅脫俗,折下並第蓮花,大放異彩,我看這孟四小姐很不高興;前幾日咱們去賀宅小坐,姑娘莊重得體,賀夫人待小姐親熱,四小姐臉色更不好看了呢!”

  “少嚼舌根。”秦茉聽翎兒言下之意,是認為孟涵鈺對賀祁有情,因而爭風吃醋,想方設法把她比下去。

  她不好道出人家孟四小姐早已心有所屬,態度微妙則另有原因,隻能下令不得討論。

  起初,她認為,孟涵鈺提出讓她作伴,源於誤會她與賀祁是一對兒。此際經翎兒一提,對這位四小姐的心思又了悟幾分。

  或許在孟鈺涵心中,秦茉跟她一樣,終究會成為賀家一份子。她千裏迢迢嫁到杭州,大概沒幾個玩伴,不如趁機先拉攏秦茉,以便來日鞏固她在賀家中的地位。

  美麗姑娘天性對同樣美麗的姑娘懷藏敵意,孟涵鈺也毫不例外。

  眼見秦茉這位“表嫂”兼“侄媳”不但小有名氣,且容色不亞於她,這一回是存心借“買酒”上門,一則為親眼觀察秦家的實力,也想考量秦茉人品、性情、平日的著裝打扮。

  正好今日,秦茉從西苑歸來,被容非折騰完,又折騰了容非,整個人從頭到腳沒一處正常,外加神情忐忑,遠不如前兩回見麵光彩靚麗。孟涵鈺覺得秦茉不過如此,心安幾分。

  秦茉壓根兒沒想過要嫁入賀家,更無爭風頭的必要。孟四小姐說要酒,送!說改日再聚,那就聚唄!

  披一身蒼茫暮色,秦茉信步回主院,不知是幻覺還是多心,總疑心拐角處,有個青白色影子一閃而過。

  ……

  翌日清早,密雲滿天,欲雨未雨,單看天氣,難以分辨時辰。

  閨閣內,秦茉梳洗完畢,兩位丫鬟協助梳妝打扮。

  昨日經曆了小小波折,她如預想中那樣,夜裏睡得不安穩,夢中盡是與容非各種糾纏。

  那家夥說她日日不理他、夜夜跑夢裏勾引他,說得像是她故意似的,他何嚐不是悄悄溜進她夢中騷擾她?

  “姑娘今兒心情很好呢!”翎兒為秦茉戴上耳墜子,窺視她暗笑的嘴角,得出這一結論。

  “姑娘人逢喜事精神爽,身心舒暢,神采飛揚。”慕兒插話。

  秦茉俏臉一熱,啐道:“哪來的喜事?還沒影兒呢!”

  她收了眼角眉梢的甜意,從鏡中瞥見脖子上的印子仿佛稍淡了一丁點,終究不願以此示人,催翎兒去幫忙整理妝奩,換上新製的軟墊。

  兩丫鬟攤了塊軟布墊在木桌上,打開黃花妝奩,逐層取出格子,將內裏飾物逐一拿出,拿幹淨帕子小心輕拭。

  秦茉見她們專注做事,自行拿了點淺色粉末,偷偷往脖子上塗抹,以遮蓋容非留下的吻痕。

  他會否想得起醉後之事?醉時倒是有問必答,醒了裝模作樣假惺惺。

  秦茉猛然記起,杜棲遲與他夜間私會,他曾言,“容非”此名,乃作畫之用。秦茉後悔沒趁他糊裏糊塗,多套幾句隱私。

  綠袍護衛所言再度湧現在她心中,什麽跑圈、畫牆、擺圍棋……瞧容非聞言時惱羞成怒的慪火狀,十之八|九確有其事,並無多少誇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