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327
  ……

  翌日午後,如絲霧雨,西苑內一片清寂。

  據聞鎮上某醫館今日義診,不少居民紛紛冒雨湊熱鬧,住在西苑的一家五口和山貨商人也不例外。

  在外遊蕩了兩日,容非與南柳同歸,因連續兩夜沒睡好,眼下青紫,憔悴不堪。

  他茶飯不思,正襟危坐,遠山眉擰成“川”字,長眸凜光如電,緊盯屋中暗角,腦海一團混亂。

  秦茉!她居然要嫁人!她怎能嫁給別人?他都“這樣”“那樣”了……她還想履行婚約?

  他哪兒不好?有才有財有貌,堂堂江南望族之主,屢屢紆尊討好她,竟被她拒!絕!了!

  他憤憤不平,起身來回踱步,步步沉重。

  沒多久,頭頂一串“咕嚕咕嚕”的聲音抽回他的注意力。

  他茫然抬頭,隻見南柳一身黑衣,盤膝高坐梁上,一臉木然地摟著那隻橘黃色的大貓,雙手不停地輕撓貓下巴。

  貓兒伸長脖子,滿足閉目。奇怪聲響,正源於它的喉嚨。

  連貓也轉投他人懷抱!

  “南柳,下來!”容非沉聲道,“替我想個排解煩憂的妙招。”

  黑影一晃,南柳輕輕躍下,沉思片晌,答道:“回家。”

  “不想回去,得留下來,靜觀其變。”

  “睡覺。”

  “睡不著。”容非與南柳相處久了,也變得“言簡意賅”了。

  “喝酒。”

  “你、你明知我喝酒後……存心看我笑話?”容非咬牙切齒。

  外人一無所知,但楚然和賀家八衛,對他那一言難盡的酒品最為清楚。

  南柳麵無表情:“我不看。”

  容非悶哼一聲,搶過他手裏的貓,摁在懷內,狠狠摸了幾下。

  橘貓無故被奪,唯有逆來順受。

  “要禿了。”南柳眸底閃過一絲極難捕捉的惻隱。

  “……”容非隻覺處處不順心,悶氣憋在胸口,難吞難吐。

  或許是南柳提到喝酒,容非沒來由想起,秦園後花園的那一夜,秦家姑娘墨發如黑瀑,雪膚如冰玉,容顏被月光攏了層紗,紅唇沾酒,豐潤如丹果,當真勾魂攝魄,令人垂涎。

  他親吻過的唇,他抱過的嬌軀,無論如何也不能拱手讓人!

  當時他勸她少喝,她則說“酒,和血行氣,消愁遣興……你不懂”。

  他……他不懂?小看人!

  從思憶抽離,容非將貓塞回南柳手中,寒著臉道:“去買一壇酒回來,把門鎖上,到樓下守著,不得放任何人入內。”

  南柳頷首應允,如旋風般掠出房間。

  容非坐立不安,為抵製情思纏繞,他取了一身幹淨袍服,下樓沐浴更衣。

  待他帶著淡淡的香胰子氣息回房,剛喝了口水,扭頭見南柳一手抱貓,一手提了一壇陳酒上樓,吸著鼻子,疑惑環視四周。

  “退下吧!”容非隻想獨處一陣,喝點小酒,好好睡一覺,遂催促南柳離開,並再三再四囑咐——鎖門,不得竊聽,無論他喝醉時說了啥,千萬別放他出去,以免有損他的形象。

  談到“形象”二字,南柳似乎想起他昔日的醉貌,素來麻木的臉上浮現隱約笑意。

  容非羞怒交集,連人帶貓,一手推出房門,低聲警告:“不許笑!”

  南柳目帶遲疑,朝衣櫥方向看了幾眼,而後神色詭秘,“啪嗒”兩聲,將房門鎖牢,沿樓梯快步離去。

  容非於房內轉了一圈,立於窗前,見南柳悠然在樓下的杉木桌前揉貓腦袋,自覺西苑清靜無人擾,滿意地掀開酒壇的塞子,模仿秦茉,舉酒豪飲。

  辣酒入喉,燒灼胸腹,酒香甘冽醇厚,使人迷醉。

  一醉,或許真能解千愁。

  他開懷暢飲,不多時,腦中半澄明半含混,腳步似踏浮雲,浩浩乎淩虛禦風,飄飄然羽化登仙,渾然忘我,不知何處。

  作者有話要說:

  【噢噢噢~前方高能。】

  容小非:我喝多了,演不了小劇場。

  秦小茉:……有本事睡死過去!

  特別鳴謝各位小仙女,愛你們:

  薄荷糖扔了1個地雷;耶!耶!串串香!扔了2個地雷 ;糖小栗子扔了1個地雷;糖心雷扔了1個地雷

  讀者“住在彼岸”,灌溉營養液 +5 讀者“ann”,灌溉營養液 +1

  第四十九章

  秦茉心裏苦。

  她自以為占盡天時地利人和, 避人耳目跑來西苑,定能神不知鬼不覺還了容非那件半臂長衫。

  剛打開衣櫥,衣裳尚未放好, 外頭樓道傳來腳步聲。

  不是外出了麽?她大驚之下, 鑽進衣櫥, 卷縮成一團, 於門縫處偷窺。

  來者是容非,穿了身素色廣袖道袍, 頭發隨意一挽,似是準備就寢的模樣。

  秦茉大為驚訝,什麽時辰?既然他要歇息,待他入睡後,她不動聲色離開, 無妨。

  鬱悶的是,容非咕咚咕咚喝了點水, 另有一名默不作聲、武功甚高的男子提酒上樓,又被容非攆了出去。

  隨後,那人竟鎖門下樓。

  搞什麽鬼?

  更讓她鬱悶的事情發生了。

  接下來,容非埋頭猛飲, 不似他當初在秦園的推三阻四, 喝了不到半斤,腳步虛浮,靠在窗下的木榻,順手抽了一支斑竹筆, 敲著一裝有糖果的小瓷碟。

  秦茉不明所以, 片刻後,驚覺容非薄唇翕動, 沉嗓悠悠,開始吟唱……

  起初還挺正常,如“獨有愁人顏,經春如等閑。且持酒滿杯,狂歌狂笑來”,或是“我願東海水,盡向杯中流”等豪飲之詞,偶爾夾帶曲調,以他甘醇嗓音娓娓道來,令人說不出的舒暢。

  可不經意間,畫風愈發詭異,隻聽見容非字正腔圓、又飽含深情地念了疑似打油詩的四句話:

  “三更貓來叫,四更狗又跳;

  五更雞長鳴,鬼才睡得著!”

  秦茉藏身衣櫥,全身冒汗,熱得要自燃了,再聽著他優雅地念出與其形象全然不符的句子,頓時目瞪口呆,難以置信。

  該不會喝傻了吧?難不成,他外表儒雅風流,內裏竟無半點文采?

  簡直是人間慘劇……

  容非哼哼唧唧說了會兒話,全是風馬牛不相及之言,時而發號司令,時而喊肚子餓,時而哼唱童謠,中途還蹦起來,在房中搖搖晃晃耍了幾下不成章法的花拳繡腿……興奮無狀。

  秦茉身在酒坊多年,見識過無數醉酒者的姿態,自是能從酒後判別不同人的性情。

  有人喝高了,倒頭就睡,無多餘言行,此類人大多性子隨和,寬宏大度,極易相處,且安於現狀;有人酒後狂躁,罵罵咧咧,動不動與人起爭執,乃至舞刀弄槍、惹禍上身,此類人多數內向且自尊心強,借酒宣泄;有人酒後鬱鬱寡歡,傷心流淚、一蹶不振,此類多為自卑者,心思細膩,耿耿於懷,不甘卻無力抗爭。

  酒能讓人褪下偽裝,打回原型。

  這便是上一次,秦茉想灌醉容非,看看他皮囊之下藏著什麽樣的心。

  由此看來,容非並不屬於這三類,他酒後愉悅,應當是個心胸開闊、積極自信、直麵未來之人。

  秦茉越發心安。縱然他遭到拒絕,有過難堪與憤懣,但內心深處,依然保持通達圓融、樂觀進取的態度。

  他的酒量確實如她預想的那般……稀鬆。

  喃喃自語過後,他鞋子也不脫,直接倒在床上,鼻息均勻,看樣子已陷入深睡。

  秦茉忍笑鑽出衣櫥,悄無聲息挪步至他身邊,隻見他閉目而臥,臉麵線條柔中帶剛,平靜中似不含人間煙火。

  她鮮少能靜下心來細致觀察他的眉眼鼻唇。

  此時真心認為,他是她所遇到的最賞心悅目的男子。

  不同於燕鳴遠的肆意飛揚,也不同於賀祁的倜儻風姿,容非自有一股從容氣度,即便他時常犯傻,做些莫名其妙的事,卻無損他內在的磊落與光明。

  秦茉呆立片晌,不敢再停留,生怕再看到他,又舍不得離他而去。

  畢竟,兩日前,隻需一點頭,他便是她的。

  她小心翼翼行至門邊傾聽,連推兩下,確認房門已被人用鐵鏈鎖住。

  怪人!怕喝多了耍酒瘋,才將自己關起來?

  秦茉轉身步往虛掩的窗戶,以她的身手,爬窗而下,移至閣子旁的大樹,慢慢下地,也非多大難題。

  然而……開滿鐵線牡丹的花架下,那冷若冰霜、邊吃核桃邊擼貓的黑衣男子是幹嘛的?

  那人似有所覺察,視線淡淡掃向樓上,嚇得秦茉趕緊縮回。

  瞧此人單手捏碎核桃殼,手勁極大,且輕而易舉發現她已到窗邊,聽力極佳,武功甚高!

  秦茉記起燕鳴遠提及容非身邊有護衛,想來此人是其中之一。

  讓人知道她在,可不是什麽好事。

  試問她要如何解釋,身為東家,因何緣由鬼鬼祟祟跑進一男子租客的房中?更要命的是,這位男子租客,喝醉了,不省人事。

  若此消息外揚,日後在長寧鎮以及周邊地區,她怕是再沒臉見人。

  別忘了,外界一度相傳,秦家姑娘相中了自家的英俊畫師租客,並為之疏遠賀少東家。

  她這異乎尋常的舉動,擺明就是要坐實罪名。

  ·········

  秦茉頹然倚在木榻上,屢次按捺想去看一眼醉者的衝動,心中千頭萬緒,紛紛擾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