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3434
  喧鬧聲停歇,旁觀者多為庶民,跟隨鄉長行揖禮。

  少女冷峻如積雪,不發一語,衣袂翻飛間,恍如身在塵世之外,置若罔聞。

  “杜指揮使,此地已為長寧鎮,”帶頭者回身行至那蒙麵少女跟前,躬身稟報,“前方過了石橋,便是驛館。”

  此言一出,一眾嘩然。

  人人均誤以為,傳聞中青脊最年輕的“地”字金牌指揮使杜棲遲,應是位健碩如男子的彪悍姑娘,卻沒想到身型如此清瘦,且膚白如雪,眉目如畫,僅可見到的半張臉已驚為天人。

  杜棲遲使略一點頭,雙眸悠然環視,眼光在右方七八丈外的大樹上逗留片刻,不經意蹙了蹙眉。

  見為首官員不發話,鄉長領著劉夫人等商家代表,躬身行禮,陪笑道:“各位大人連夜奔波辛勞,小地方簡陋,略備薄酒,萬勿嫌棄。”

  杜棲遲眼底溫度半點不變,隻向身側青年覷了一眼。

  那青年劍眉斜飛,朗目如星,麵容沉毅,答話:“客氣了,有勞引路。”

  秦茉混在人堆裏,隱約聽數尺外一孩童小聲問道:“她該不會是啞巴吧?”

  “噓!”孩子的母親慌忙製止。

  孩童嗓音不大,距離甚遠,但杜棲遲已有覺察,她冷冽視線似冰泉一般滑過高矮參差人群,仿佛無半絲情緒。

  被那銳利且清冷眼光一掃,秦茉心下發怵。

  興許是她儀容出眾之故,杜棲遲雙目一度凝在秦茉身上,更教她心跳如擂鼓,半邊身子汗流涔涔,半邊身子瑟瑟發抖。

  曾幾何時,她在夢裏預見過,一雙銳利的眼睛潛藏審視之意,直直盯住她,教她不寒而栗。

  這一刻,終於來了。

  “棲遲,怎麽了?”青年見杜棲遲並不急於離開,邊問邊留心周邊環境。

  起初,他似不覺有異,直到瞥向大樹的濃密枝葉,暗影內似有白影,厲聲喝問:“什麽人!鬼鬼祟祟!滾下來!”

  話音未落,同僚齊刷刷拔出兵器,凝神戒備。

  一眾圍觀的江湖客與鎮民皆順著他們劍拔弩張的所在瞧去,隻見密密層層的枝葉被撥開,縫隙間一白色身影靈巧鑽出,繼而立於枝頭,袍袖飄飛,恰如遺世獨立的仙君。

  於秦茉而言,這場景熟悉得很。少年如玉,風流蘊藉,除了燕鳴遠還有誰?

  小豌豆乍然見了熟人,張嘴欲喚。

  秦茉慌忙捂住他的嘴,悄聲示警:“別說話!”

  小豌豆從周圍人的拘謹中意識到,今時不同往日,逐漸安靜下來。

  秦茉細觀燕鳴遠,驚覺眼前人無半分往日的嬉皮笑臉,他鳳眸冷冽,幽幽哂笑道:“要在下‘滾’,得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你……你不是……?”青年握住刀柄的手一緊。

  杜棲遲一擺手,青脊中人得令,同時還刀入鞘,屏息靜待她的吩咐。

  好事之人大多想看戲,巴不得燕鳴遠與青脊指揮使打一架。畢竟杜棲遲的祖父,和燕鳴遠的父親相爭數十年,未能分高下;但也有人記起他們兩家千絲萬縷的牽扯,不敢多言。

  杜棲遲在眾人注目中輕巧下馬,前行數步,對燕鳴遠抱拳俯首行禮。

  “小七見過師叔。”

  她的嗓音異乎尋常的沙啞,如像磨礪過,全然不似出自少女之口。

  板著俊臉的燕鳴遠,眸底閃過一絲歉然,轉瞬即逝,又淡淡出聲:“小麻雀,好威風!”

  杜棲遲垂眸,“小七不敢。”

  燕鳴遠足下一點,輕飄飄躍至她跟前,狡黠而笑:“還要我滾嗎?”

  “下屬多有冒犯,請師叔恕小七管教不力之罪。”她恭敬垂首。

  燕鳴遠睨視那青年,悶聲道:“那家夥是誰?幹嘛直呼你的名字?”

  杜棲遲清了清嗓子:“回師叔,這位是我杜家莊的師兄顧起,也是青脊同僚。若無旁的事,請容許小七先辦正事,晚點再向您請罪。”

  燕鳴遠大感無趣,擺了擺手:“忙去吧!晚上到秦家西苑來一趟。”

  “是。”杜棲遲無心逗留,沉著臉,上馬後催馬前行,拐入長寧河道邊的驛館。

  被他這麽一鬧,原本高高在上、冷若冰霜的杜指揮使,登時如從雲端掉了下來。外加“小麻雀”的外號,與其表現出的形象大大不符,最初肅然起敬的圍觀者既錯愕又微帶點幸災樂禍,個個神色詭秘,忍俊不禁,嘴裏嘀咕著,漸行漸散。

  秦茉抱起早已不耐煩的小豌豆,亦步亦趨北行。

  “你們怎麽不理我?”燕鳴遠早搶上前攔截。

  秦茉心跳停滯,囁囁嚅嚅:“我、我猜想……你有要事。”

  她事前沒記起,傳言中,杜指揮使的親娘,正是燕鳴遠母親的三弟子。因而杜棲遲雖與燕鳴遠年齡相仿,卻足足比他矮一輩。

  沒搞懂那錯綜複雜的關係倒還好,串聯貫通後,試問她如何能繼續與青脊指揮使的師叔玩鬧?

  燕鳴遠踏前小半步,笑得賊兮兮的,“姐姐,我方才威風不?”

  秦茉疑心他適才的一本正經是裝的,啐道:“好好的,何必一來就給杜指揮使下馬威?”

  “我看不慣她作威作福的樣子。”燕鳴遠翻了個白眼。

  秦茉不欲惹事,“我回去了。”

  “一塊兒走。”他伸手從她懷中接過小豌豆,高舉過後,任其騎坐於肩頭,逗得小豌豆手舞足蹈。

  秦茉雖不樂意與之公然同行,卻實在想不出推拒之詞。她輕移蓮步往北,燕鳴遠一定神,忽而轉頭,粲然而笑:“看!誰回來了?”

  人潮陸續散退的空曠處,二人騎著高頭大馬,信步前行。

  當先那人身姿挺拔俊秀,如朗月清風,青白袍子簡潔大氣,騎在雪色灰鬃的駿馬上,如修竹迎風。

  他那墨畫長眉透著凜然,清亮墨眸,似不經意投向秦茉,如悅,如怨,如慕,如訴。

  這一瞥,如流泉自秦茉心間輕淌而過,將連日積鬱衝淡。

  隱約間,心頭頓生歲月流變的錯覺,使得她微微眯眼,唇角輕輕一勾,挑起一縷難明深意的淺笑。

  作者有話要說:

  【叮——您的男主又上線了!】

  容小非:我在茉茉身上安裝了監控,隻要她一和別的男子互動,我就會及時出現!打斷他們!

  吃瓜群眾:茉茉啊,你要是想見男主,趕緊去撩撥一下眾男配,保準醋非一秒殺到!

  特別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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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以上大佬們的地雷和營養液,麽麽噠!

  第三十六章

  離開三日, 去或歸,容非皆矛盾重重。

  平心而論,若來這水鄉小鎮安心過悠閑日子, 他騰不出時間。

  此番心血來潮, 溜出來玩耍, 隻因他接任後一直埋首正事, 兼之不願與南下的孟涵鈺有過多糾纏,收到線報後, 既已得空,他便想著到外頭走走。

  遇見秦茉,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但參與她和賀祁的糾紛,始料未及。

  八天前, 在東苑閣樓研究竹彈弓的容非,無意間聽到賀祁與秦茉交談, 張望卻不見人影。

  顯然,秦茉的病是假,可她閉門謝客,獨獨見賀祁一人, 容非不由得揪心。

  距離太遠, 兼混合風竹萬葉千聲,二人談話時斷時續,依稀提到賀家、孟四小姐,具體內容不得而知。

  直到驟風停歇, 賀祁那句“要不……你與我同去, 咱們去遊西湖”,清清楚楚傳入容非耳中。

  完了完了!這臭小子, 該不會想借賀壽之名,把秦家姑娘帶到杭州,讓長輩們掌眼吧?

  關於秦茉嫁給賀祁後朝自己行晚輩禮的夢境重現,容非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隨後,那兩人行至空曠處,恰好賀祁抬頭,忿然望向容非所在的樓閣,容非連忙躲至窗後,卻聽得賀祁語帶不屑:“哼!也不知哪來的妖孽!兔崽子!怎不露個臉給我瞅瞅?……”

  這話針對誰,顯而易見。

  容非暴怒——你才是兔崽子!

  此刻蹦出去揍人,絕非良策。

  尤其他跟秦茉鬧得有些尷尬,假若當著賀祁之麵,把身份掀出,恐怕秦茉從此因他的瞞騙而記恨。坦白之事,務必等到二人共處方能說得清。

  於是,容非拿起了新做的竹彈弓……

  隨後那幾日,容非裝作散步,屢次路過秦家酒坊。因秦茉終日忙碌,周邊總圍了一圈人,他進退維穀,徘徊不前。

  拖得越久,那一吻,越不好重提。容非按捺焦灼的心,折騰些小物件,如先前秦茉在秦園隨手亂撕的蓮蓬。

  他反省自己一步步從動心到淪陷的過程,很大程度取決於誤會。

  誤會她手段高明,欲擒故縱,刻意撩撥,更誤以為,她愛上了他。

  冷靜下來,容非細細回顧雙方每一次互動,大抵因她容貌嬌媚,舉止神態或多或少透著豔色,以致一笑一顰一嗔一惱,均讓他心生錯覺。

  自始至終,她對他的親近,僅僅出於他知曉太多秘密,她的不拒絕,隻不過想穩住他,一定是!

  極少接觸女子的容非,初涉情愛,迅速從極端,跳至另一極端。

  驚覺一切為自作多情,他深覺顏麵掃地,又重新懷疑執念源自何處,更想過就此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