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作者:容千絲      更新:2020-07-06 17:14      字數:4257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由著她糟踐!

  容非以右手拇指和食指搓了搓額角,欲改用左手時抬不起來,幹脆低頭遷就,隨便揉了兩下。

  “走,吃飯去。”他倏地站起,當先邁步朝側門走去。

  吃飯?辰時剛過……楚然尷尬望著一桌茶具,深覺自家公子這一次“離家出走”,與以往大有不同,不僅神神秘秘,還神經兮兮。

  二人離開東苑,從後巷進入青梅酒館。因時辰尚早,館子裏並無客人。

  正在櫃台指揮店小二掛畫的魏紫轉頭,見容非領了一名少年入內,笑著招呼:“容公子,請到這邊坐。”

  容非認得所懸掛之畫,乃他親筆所繪的山水圖,笑道:“魏掌櫃抬愛,早知如此,容某該畫一幅應景的。”

  “公子過謙,這位是……”魏紫打量楚然,朝他頷首淺笑。

  容非答道:“這是我表弟,姓楚,路過長寧鎮,與我同住幾日,魏掌櫃請勿見怪。”

  “自然無妨。”魏紫又問候容非的臂傷。

  在秦茉派慕兒去照顧容非時,魏紫已起疑,後聞姑娘親自帶容公子回主院上藥,更斷定他們二人交情匪淺,再觀他身邊少年品貌俱佳,她沒什麽不放心的,聽得容非說來用膳,喚廚子提早生火做飯。

  容非二人點了一壺青梅酒,隨意喝了幾杯,草草吃完一頓飯,正要結賬離去,門口忽然進來一名三十歲上下的健壯男子。

  此人眉目端方,目光炯然,容非細看後心下震悚,這……不是越王手下那名送信的暗衛嗎?

  魏紫見了那人,笑道:“您今兒來得好早,請往裏坐。”

  那人已然覺察容非異樣的眼神,略一點頭,自行找個角落坐下。

  容非掩飾驚駭之色,與楚然穿過後堂,返回東苑。他看得出,這名護衛常來。

  看來,酒館早已被盯上。

  秦家藏匿的秘密,真值得朝野上下圍追堵截?秦茉本人是否知悉?

  容非屢屢按耐要帶走秦茉的衝動,尤其她拒認撩了他,他就氣得抓狂,夜不能寐。

  他自五歲起被捧在手心,即便待人接物時刻意放低姿態,仍偶有流露睥睨蒼生的倨傲。他後知後覺發現,在對待秦茉的態度上,他自視過高,誤以為隻要他對她有意,以她的身份,必定沾沾自喜。

  見鬼的沾沾自喜!她、她一臉驕傲,甩手就走!半點情麵也不留,過後沒來瞅他一眼,虧他辛辛苦苦探手到月季花叢內幫她撿發簪!還費了半夜,仔細給她磨好磕壞的邊緣!甚至小心翼翼刻了幾片葉子以遮擋瑕疵!更別提之前,他迎難而上、替她擋了一棍子!

  ……

  接下來的大半日,楚然百思不解,眼看容非漠視石桌上的茶點,時而木訥,時而委屈,徘徊於花園各處,摸遍所有廊柱,拔掉上百根竹葉的嫩心。

  完了完了,發作了!

  他深知容非這人有點小毛病,一是習慣於把東西對稱擺設;二是喝多了會老實巴交、絮絮叨叨把心裏話一一道盡;三是走神時總忍不住作出重複且無意義的行為。

  這無傷大雅的怪癖,容非藏得極好,絲毫無損他當家作主的英明形象,隻有最親近之人才知曉,他私底下到底有多莫名其妙。

  瞧這患得患失的模樣,心事纏綿啊!

  目下諸事遂順,除去孟四小姐的江南之行,大概沒別的能讓他顧慮重重。可他往年沒這般彷徨失措……是因為孝期結束,再無理由推拒?

  眼見容非折返至石桌前落座,而後將竹葉心攤開,一左一右逐根紮進艾團,硬生生把糯米團子插成了刺蝟……楚然汗顏,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

  不對勁,很不對勁。

  暗暗偷笑之餘,楚然疑問滿心。直到黃昏,他隨容非沿秦家主院外的巷陌散步,總算明白主子煩心的源頭。

  清脆綿軟的嗓音含混笑意,從西苑傳來,依稀說了句“燕公子的輕功,當真出神入化”。

  楚然既不知這柔嗓源自誰家姑娘,更搞不清“燕公子”為何許人也,隻覺此言溫和如風,霎時驅散盛夏暑氣。

  他狐疑轉望容非,正要詢問,卻清晰看到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瞬間如被無星無月的寒冬之夜所籠罩。

  作者有話要說:

  嗯……你們聞到女二號的香粉氣息了麽?

  廊柱表示,別摸我,好嗎?

  艾團表示,它好無辜。(╯﹏╰)

  特別鳴謝:耶!耶!串串香!扔了2個地雷,糖心雷扔了3個地雷

  第二十六章

  秦茉在縣衙核實了騙子團夥並未抓錯後,馬不停蹄從縣城趕回長寧鎮。

  她本想告知容非,奈何他們一大早起了衝突。若是簡單的口舌之爭倒也罷了,涉及男女情愛,她猶豫良久,最終沒去尋他,卻在西苑門外碰到那姓燕的少年租客。

  少年白衣整潔,鳳目含春,挺鼻丹唇,那張臉好看得讓人嫉妒,估摸年齡還比她小一兩歲。他見了秦茉,眯眼笑道:“這不是秦家姐姐麽?”

  “姐姐”二字對於首次正式會麵的人而言,會否太親熱了些?

  秦茉尷尬而笑:“是燕公子啊……謝你昨日為舍弟撿球,幫了大忙。”

  “舉手之勞,何足掛齒?”少年比她高大半頭,直視她時微微垂眸,顯出懶散之態,“姐姐用晚膳了沒?和我一塊吃吧!”

  秦茉從未聽過此等幹脆利落、直截了當的邀約,疑心自己聽錯了,轉念一想,沒準兒江湖人豪爽,是她少見多怪。

  她沒來得及道出婉拒之詞,少年眸光流轉,撅嘴抱怨道:“我在此人生地不熟……一個人吃飯,可無聊了!你就陪陪我唄!”

  “……”

  恍惚間,她有種錯覺,仿佛眼前人是長大了的小豌豆,對她撒嬌耍賴,霎時心軟了幾分。

  既然對方幫的是“大忙”,請他吃頓好的,理所當然。如若同去青梅酒館,當著一眾客人,與一俊俏少年同食又未免太驚世震俗,秦茉轉而吩咐下人到酒館取些現成酒菜。

  交待完畢,秦茉領翎兒與慕兒,踏入久違的西苑。

  西苑建造之初隻為租賃,每座樓房均設有小廚房和淨房,靠東牆的花架纏滿了鐵線牡丹,灼灼如雲,於夕陽暖光下燦若明霞。

  秦茉到院落邊上的杉木方桌前就坐後,少年快速掠入南麵的屋子,捧回一小籃紅得發紫的楊梅,推到她跟前,“拿鹽水泡過,趁新鮮,嚐嚐。”

  秦茉自問步態輕且快,但根本無法與武林高手的禦風行雲相提並論,忍不住讚歎:“燕公子的輕功,當真出神入化。”

  “哎呀!誇得我不好意思了,”少年狡黠一笑,“尤其這話,出自你這美貌小姐姐之口。”

  秦茉臉上發燙,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為掩蓋困窘,她撚起一顆飽滿的楊梅,輕咬一口,果肉甜中帶酸,鮮嫩多汁,吃起來消暑又開胃。

  “好吃嗎?好吃嗎?”少年一副等她誇讚的神情,“我親手摘的!”

  “好,很好!”秦茉對上他猶帶天真的期許目光,哄孩子似的補了句,“真好吃。”

  二人閑談,殊不知院牆之外的容非,俊顏如被塗了黑炭灰。

  燕公子?人人都能叫“公子”嗎?吃什麽?還“真好吃”!語氣肉麻之極!光天化日之下調情?

  秦家姑娘就是個得撩人處且撩人的妖精!見一個撩一個!撩完賀祁,撩越王,現在連比她小的燕鳴遠也撩上了!

  容非忿忿不平,更惱怒的是,見異思遷的秦姑娘,把這幾位樣貌家世出眾的男子一一撩撥完了,獨獨沒撩他!

  不對,她分明撩過!她撲倒他、牽他手、喂他吃蓮子、揉捏他胳膊、拽倒他、灌他酒……全是撩!隻是死活不承認!

  腦海中翻來覆去盡是與秦茉獨處的曖昧,容非再次堅定原有設想。

  可他能怎麽辦?總不能撩回來吧?萬一她因此纏上他……

  容非唇角悄悄翹起極隱約的笑,內心深處,似有個兩眼放光的小小人兒在抓心撓肝,暗自期盼她真粘住他不放,從此以後,那雙柔情綽態的桃花眸所關注的,唯有他一人。

  咦?不對!他何以卑微至此?一咬牙,容非邁開長腿,大步出了巷子。

  可憐楚然愣愣站得腿麻,不敢多口詢問,冷不防自家公子二話不說,丟下他跑了。他一頭霧水緊追在後,確切悟出一件事——公子有意中人了。

  楚然懂得容非這些年頂受的壓力,亦知他為承擔家族使命,改名換姓、奮鬥不息的艱辛。他忙於事務,從不過問姻緣事。十八歲那年,長輩們聯合來勸,卻正好撞上母親病重、離世,他一守三年,心如止水。

  此時此刻,楚然對牆內女子充滿好奇。是怎樣一位姑娘,讓素來喜怒不輕易形於顏色的公子,情緒外露,如頃刻間經曆炎夏寒冬?

  可惜,楚然一連數日,皆無機會見到那位姑娘,隻因容非終日守在東苑,哪兒也沒去,打扮整潔,假裝端坐在樓上看書,看了半日,仍是那兩頁。

  他把對著主院的西南窗戶敞開到最大,刮風下雨也不給關上。期間,除了一隻胖嘟嘟的黃貓上樓玩耍,連個鬼影也無。

  第四日,容非憋不住,借口說手臂所敷的藥膏用完、疼痛難耐,命楚然到主院跑一趟,找秦姑娘討點療傷藥,強調“要問秦姑娘,別人的不管用”。

  待楚然離開,容非整理儀表,不料一炷香後,他苦盼的窈窕身影沒出現。楚然自行返回,帶來巨大一罐藥,夠他塗遍全身半個月之久,氣得他半天吃不下飯。

  他的藥,根本不是罐子裏那些。

  忿懣之際,他沉聲問:“是秦家姑娘給的?”

  “額,”楚然眼底閃過為難之意,“是魏掌櫃讓丫鬟去取的,說是秦姑娘出門了……”

  容非失落之餘,自我安慰一番——她不在,情有可原。

  然而,緊接著,楚然戰戰兢兢的一句話,讓容非平伏的心瞬即跌入穀底。

  “姑娘她……今兒一早,赴賀家的采蓮之宴了。”

  ……

  噠噠馬蹄聲,穿過彌漫甜香的山頭,抵達長寧鎮南麵的賀家宅院。此處依山傍水,院牆高聳,樓閣錯落,屋簷重疊,庭院雅致,賓客盈門,熱鬧非凡。

  每年五六月,長興酒樓的東家賀三爺皆借賞荷采蓮之機,請亭長、裏長、各村村長、往來商家共聚一堂,一是敘舊,二是鞏固酒樓地位。

  賀老三實力雄厚,外加江南賀家名氣盛極,鎮上人均以出席宴會為榮。而秦家酒坊數年前曾收到過請帖,因長輩相繼去世,秦茉一直未曾參與。

  這一回,賀少東家親臨遞的帖子,兼之賀氏有吞並酒坊意向,秦茉慎重考量過後,決意親自前來探聽口風。

  前方門庭若市,驚歎和討好聲起,間或有女子低笑應對。

  馬車遲遲未能抵達賀宅門前,秦茉靜坐車內,素手輕搖羅扇,耐心等候。她一身煙紫色輕羅衫,如薄霧籠花,素白緞馬麵裙簡潔大氣,打扮溫婉不失清雅。

  馬車緩慢前行,離交談聲越來越近,秦茉理了理裙裳,準備下車,忽聽得一年輕姑娘嬌笑道:“杵這兒作什麽?陪我進去嘛!”

  “再等等。”答話的則是賀祁。

  “喲,該不會是在等……你反複提起的秦家姑娘吧?”

  外界喧鬧頓時安靜了幾分。

  “噓……求你了,四表妹!別、別亂嚷嚷。”賀祁暗帶勸慰與哀求。

  女子笑聲略顯尖銳,如有嘲諷:“嘿嘿,相傳你看中了一小鎮姑娘,瞧你這神不守舍的鬼樣……我倒要好好見識,是怎生一副仙姿佚貌勾了你的魂!”

  經她這麽一說,賀宅門前靜謐無聲,熙熙攘攘的賓客停下腳步,駐足觀望。

  秦茉呼吸驟停,額角微微滲出細汗。

  聽這陣勢,一貫低調的她,得於眾人矚目下離開馬車?她的心猛地一抽,又“咯噔”一下,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