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882
  這一幕真是有點熟悉呢。

  顧玉成很相信宋家兄妹的武力,但仍不可避免地感到有點緊張。他在距離黔源縣城還有二百裏的時候安排人前去通知,結果一直走到城外五十裏還沒人迎接,反倒有幾個小商隊從旁經過,用他聽不懂的語言指指點點。

  怪不得老話常說強龍不壓地頭蛇,到了地頭比比,說不定龍蛇都是顛倒的。

  顧玉成深深歎了口氣,停下來包了路邊驛站修整。

  輸人不輸陣,他已經不受歡迎了,更要打起精神來,起碼麵子上好看些。

  打定主意,三人在驛站好吃好喝地休息了一天,連謝東和範南兩個山匪都吃上肉洗了澡,還換了身半新不舊的衣服。

  第二天一大早,顧玉成穿上嶄新的官袍,將頭發束好,精神抖擻地騎著馬出發。宋六郎和宋琢冰身著男裝,騎馬跟在他身後半步的位置,臉色端肅,氣勢凜然。

  最後麵是謝東和範南,二人共乘一輛馬車,裝作體麵下人的樣子,一個眼神也不亂飄,老老實實坐在車前。另一輛馬車因卸了馬匹,就先留在驛站,等他們明天來拉。

  走了小半個時辰的時候,對麵忽然過來十幾個人,有的騎馬有的走路,散散亂亂地湊了個隊伍。

  其中一個最為高壯的男人上前道:“前方可是新任黔源縣縣令顧大人?”

  顧玉成道:“正是。”

  身側宋六郎刷一聲抖開朝廷任命文書,深紅印章清晰可見。

  “下官恭迎顧大人!”男人翻身下馬,自我介紹是黔源縣的縣蔚袁毅,特意率領縣衙上下一幹人等來迎接上峰。

  他招招手,其餘人跟著參差不齊地行了禮,向顧玉成問好。

  顧玉成寒暄了兩句“辛苦”,就讓袁毅帶路往縣城走。他總覺得這些人看過來的目光怪異,偶爾還用蠻夷話小聲嘀咕,幸好沒什麽惡意,不然顧玉成都不敢跟著往前走。

  此時距離黔源縣城門已不足三十裏,一群人晌午之前便到了城門口,然後大開城門,迎接新縣令進城。

  顧玉成騎馬走在中間最靠前的位置,就見路旁三三兩兩的夷人站著,然後不知有人高聲喊了句什麽,呼啦啦湧出好些人,將原本尚顯寬敞的道路擠得水泄不通。

  這下別說顧玉成,連宋六郎和宋琢冰都有些緊張,策馬不著痕跡地向中間靠攏,隻待一有情況就出手。

  宋琢冰輕聲道:“和君哥別怕,跑出城肯定沒問題的。”

  顧玉成感激地看了宋琢冰一眼,正要開口,袁毅忽然叫道:“大人!苗女下山了!”

  隻見數十米開外,一群身著短裙短衫的苗女,露著小腿且歌且舞地向這邊走來,頭上亮閃閃的銀飾和顏色絢麗的衣裙交相輝映,在熱烈的舞蹈動作下,越發顯得喜慶燦爛。

  這場景應該不多見,圍觀的人都激動起來,還有人跟著高聲哼唱。

  顧玉成還沒來得及問是怎麽回事,就被蜂擁而至的苗女圍住,朝著他又是扔花又是笑。

  袁毅一臉羨慕地道:“這是苗人的習俗,有好看的父母官來了就跳舞歡迎,下官好多年都沒看到了啊。想當年我年輕的時候……”

  然而好看的父母官已經顧不上聽他說話,隻側耳細辨人群裏能聽懂的聲音。

  “苗人昨天就來了,怎麽今天才跳舞?”

  “廢話,他來了縣令大人又沒來,拋媚眼給瞎子看呐?”

  “前頭這仨長得都挺好看啊,也不知婚配了沒有。”

  “還是縣令大人最好看,威風凜凜的,多氣派!”

  “左右小夥子也不錯啊,白生生的多俊俏啊。”

  “縣令大人喲,你是哪裏郎呀?可願到我寨中來喲~”

  顧玉成:“……”

  不管怎樣,他總算放下心來,對圍觀眾人回以微笑。

  耳邊忽然一聲小小的驚呼,顧玉成微微轉眼,就見宋六郎在馬背上快速旋身,從馬鞍左側掉到右側再翻回馬背,手中還穩穩地拿著朵山茶花。

  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格外帥氣,人群中齊齊爆出一聲喝彩,震耳欲聾。

  與此同時,無數鮮花碧草不要錢似的從顧玉成身邊飛過,將宋六郎掛了個滿頭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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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8章 黔源縣衙

  宋六郎並不著惱, 掛著滿頭花草笑容燦爛,熱情地對眾人揮手示意。

  想他才貌人品樣樣不差, 隻因性子跳脫, 不是京師流行的穩重款或風流款, 出門在外從沒享受過讓人追著誇好看的待遇。這會兒被扔花擲草, 得意之情溢於言表,跟朵招搖過市的梔子花似的, 香得奔放濃烈。

  要不是場合不對,他簡直想縱身跳上房頂,耍一套宋家刀法, 讓百夷人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英武男兒!

  可惜麵對這樣的哥哥,宋琢冰隻想把臉捂上。

  然而此時眾目睽睽, 她並沒什麽捂臉妙計, 隻能越發板起五官,做麵無表情狀,暗暗夾緊馬腹, 盼著快點到縣衙。

  顧玉成也悄悄加快了速度, 好在黔源縣不大,沒走多久便到了縣衙。

  和他曾經去過多次的清平縣衙相比, 黔源縣衙顯得凋敝許多, 隨處可見屋瓦上長草,但大門挺新,各處尚算幹淨,後院還有個挺大的花園, 種滿了顧玉成叫不上名字的花樹。

  縣令乃是一縣主官,掌管全縣大小事宜,包括勸課農桑、平決訴訟以及賦稅、錢穀、戶口等等,顧玉成絲毫不敢鬆懈,安頓好宋家兄妹後就叫來主簿、縣尉和教諭,詢問黔源縣情況。

  黔源縣的教諭是個老秀才,今年已經五十多歲,名叫史有才。按理說這個職位是負責縣裏的教化和文廟,但因為此地文風不盛,一年年沒出過幾個讀書人,老教諭現在隻剩下一年一度的文廟祭祀了。

  他身體不怎麽好,人也生得瘦弱,平常都稱病在家,很少冒頭。要不是今天新縣令頭一次召見,怕得罪人不好交代,他都不會出門。

  對著這麽個老人家,顧玉成不好多說什麽,留史有才喝了茶就派衙役把他送回家去,讓他先休息,轉而請主簿匯報工作:“何主簿,縣衙財政幾何?你先說給本官聽聽。”

  跟毫無上進心的史有才不同,主簿何時傅正當壯年,很是殷勤:“大人,這是縣裏連續三年的賬本,您看……”

  顧玉成聽他將黔源縣近三年的帳簡單道來,越聽眉頭皺得越緊:“年年都有收成,支出也不變,怎麽虧空一年比一年多?”到他上任,這黔源縣已經欠了兩千多兩銀子了!

  兩千銀子算不上什麽大數目,但對於一個能截留賦稅供自己所用的衙門來說,非常匪夷所思。黔源縣雖然窮,可朝廷一直減稅,加上在冊人戶比實際的少,實在不應該這麽艱難。

  何時傅登時垮了臉,可憐兮兮地道:“大人有所不知啊,黔源縣窮山惡水,遍地刁民,每年光打架鬥毆的損失都要數千兩。遠的不說,就縣衙後麵的亭子,去年砸壞過四次,修繕花了四十六兩。還有前麵的大門,上個月剛被打破,花了六十多兩銀子換了新的,還有——”

  “好了,本官知道了。”顧玉成擺手製止,“你將去年初到現在的賬冊和卷宗都調過來,本官要親自查閱。”

  何時傅露出個委屈中透著忠心的表情:“是,下官這就去。”

  顧玉成命人送走何時傅,忍不住揉了揉額頭。

  主簿管著縣裏的文書和倉庫,錢糧都從他手中過,但何時傅洋洋灑灑說了半天,千言萬語全匯成個“窮”字,一時間叫他不知說什麽好,隻能先查閱資料再做判斷。

  好容易輪到掌管治安的縣尉,沒想到更叫人失望,甚至連今天去迎接的衙役有部分都是雇的。

  頂著顧玉成清淩淩的目光,袁毅高大的身子微微蜷縮,尷尬地道:“都是何時傅沒用啊,縣衙根本發不出那麽多餉銀,下官也沒有辦法,隻好凡事親力親為,少用幾個人。今天也是為了有派頭兒……”

  顧玉成揉揉額角,長長呼出一口氣:“辛苦袁縣尉了。”

  ……

  顧玉成忙碌一天,身心俱疲,唯一可喜的是收到了來自京師的信。

  信是王婉貞和顧玉榮寫的,足足六封,算算時間,應該是從他出發沒兩天的時候就開始寄。朝廷驛使快馬加鞭,來回輪替,自然比他走得快,以至於第一封信裏夾的花瓣都枯了。

  “哥哥,院子裏的大紅花開了,非常美,送給你一朵。娘親說阿榮像花一樣,哥哥看到花,就像看到阿榮一樣……”

  六封信裏顧玉榮占了三分之二,在信中她極盡所能,將學會的字和成語通通用上,盡力詳之又詳地向顧玉成講述她和娘親在京師的生活,特別是說到她投壺贏了顧家一眾小夥伴,非常得意,言語無法描述,還補充了一幅畫。

  顧玉成盡力辨認,也就認出了那隻雙耳壺以及個頭最大的顧玉榮。

  王婉貞的信就相對簡潔許多,反複叮囑顧玉成照顧好身體,早日還京,還說她已經雇到人,把炸貨店開了起來,生意看起來很紅火。

  幾封信攤在一起,明顯能看出王婉貞字寫得不好,歪歪扭扭的,甚至不如顧玉榮這個小孩兒。但顧玉榮是被顧玉成手把手教出來的,王婉貞學寫字時則年齡偏大,很多習慣都已養成,能寫這麽多字已經很不錯了。

  就這個識字量來看,她已經超過許多目不識丁的當家夫人了。

  顧玉成將信看了又看,大感欣慰,提筆開始回信,順便決定給顧玉榮再出一套題,並讓她多背幾本書。

  小丫頭已經做了不少作業,流露出想讓哥哥回家的念頭,隻能靠學習來分一分她的心了。

  .

  新官上任三把火,但那是對有背景有實力的新官而言,普通官盲目動手,隻會引火燒身。

  顧玉成從不是個急躁的人,他按照慣例宴請了縣衙輔官,宣布蕭規曹隨一切照舊,便開始沒日沒夜地看各種卷宗和賬冊。

  作為地方官,他其實還應該去拜會一下鎮守西南的平王,至少送份禮物。但顧玉成想到自家和平王的兩代糾葛,幹脆利落地放棄了,連拜帖都沒送。

  憑他們這關係,還是不要露麵,讓平王忘了他這個人最好。

  如此忙了七八日,縣衙門外的鳴冤鼓忽然被人敲響。伴隨著咚咚咚的鼓聲,十數人邁著雜亂的腳步朝縣衙大堂而來。

  顧玉成臉色一凝,抄起官袍邊往外走邊道:“七娘,咱們升堂去。”

  宋琢冰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拎起長刀,快步跟上。

  第69章 東苗西苗

  自顧玉成來到黔源縣, 這是第一次有人敲鳴冤鼓。

  一個縣麵積再小,也是士農工商五髒俱全, 平日少不了各種雞零狗碎的摩擦, 甚至有縣令從早到晚地斷案, 能連斷一個月不休。

  為了防止縣城主官被瑣事纏身, 寶華天子繼位後就創立了調解製,在每個縣衙前修建一座調解亭, 凡有爭執,先行調解。此舉大大減少了縣令的工作量,也為寶華天子博得了朝野上下的美名。

  而黔源縣因百夷人眾多, 各族皆有主事之人,內部協商不下就動武, 甚少來縣衙調解, 更別提擊鼓鳴冤了。

  聽這動靜,明顯不是小事兒……顧玉成邊走邊想,靠近縣衙公堂時放緩腳步, 一臉端肅地進去, 看也不看亂哄哄的人群,使勁兒拍了下驚堂木, 高聲道:“堂下何人?”

  他打眼一掃, 就發現寬敞的公堂裏擠了不甚明顯的三撥人,其中兩撥看服飾都是苗人,雖站在一起,但彼此氣氛並不融洽, 反而透著股劍拔弩張。

  另一撥就是袁毅和幾個衙役,不斷試圖維持秩序又被擋開,還不敢還手,大有慢慢縮去角落放任對方自流的趨勢。

  看顧玉成發問,袁毅如蒙大赦,躬身道:“啟稟大人!苗人丟了女兒,遍尋不到,特來縣衙請您主持公道!下官阻擋不及……”

  “可憐天下父母心,女兒失蹤了,為人父母的自然心急如焚,顧不上禮儀規矩。”顧玉成抬手製止,給了袁毅個台階,自己跟著就坡下驢,將苗人衝撞縣衙的事情一筆帶過,然後直視下方頭飾最華麗的一男一女,命他們報上姓名,將實情一一道來。

  他不慌不亂,眼神平靜,身後又有宋琢冰手持長刀,殺氣凜然,袁毅和衙役頓時底氣大漲,連勸帶拉地將兩撥苗人分開,然後侍立兩側,將殺威棒齊齊點地,低喝“威武”,補齊了開堂前的步驟。

  原本喧囂的公堂安靜下來,為首的兩人互瞪一眼都要張嘴,那年齡稍大的女子劈手就給了對方一巴掌,然後才曼聲開口。她發音不甚標準,好在精通漢話又口齒伶俐,沒一會兒就說清了首尾。

  原來她是西苗女土司花野的姐姐花彩,自家外甥女花千被東苗的石溪引誘,前天偷偷往山中相會,從此一去不返。花野憂心女兒,四處尋找卻找不到,現在氣急攻心一病不起,所以她才下山求助縣令。

  花彩說完,行了個苗人的大禮,懇切道:“大人,我們西苗向來尊敬您,愛戴您,聽說您來黔源縣,寨子裏的姑娘不知道多開心,還專門下山歌舞歡迎。請大人念在我們西苗上下的一片忠心,為我們找回千千,救我妹妹於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