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346
  朱彪滿腦子火氣登時化為心疼,勸道:“不是給你做了猴兒燈嗎?怎麽又生起氣了?再生氣也不能不吃飯啊!”

  自八月十五逛街回來,朱玲便氣得不肯吃飯。他問來問去,才知道是被人搶了最後一盞猴兒燈,心裏氣不過。

  朱家在福寧城也算得上有錢人,一盞燈算什麽?朱彪當即派人拿錢去找那攤主,找到後讓他帶著徒弟連夜趕工,一口氣做了幾十盞猴兒燈,滿滿掛了一院子。

  把朱玲氣得又絕食了兩頓。

  朱彪實在搞不明白少女心事,最後好說歹說,才勉強留下一盞猴兒燈,掛在院裏花樹上。

  他想去教訓那不識眉高眼低的小子,卻被朱玲的貼身丫鬟陶翠攔住,朱彪這才委婉知道,妹妹看上那小子了。

  出去一打聽,發現對方就是個外地來的窮酸秀才,成日在家死讀書。朱家當然不可能把小姐嫁給這麽個人,勸說無果後就任她在自個兒院子裏傷春悲秋,隻等以後相了門當戶對的人家再發嫁。

  沒想到朱玲真倔上了,這幾天更是不肯吃飯。現在仍是白著臉不說話,隻默默對著朱彪掉眼淚。

  朱彪頭都疼了,在房間裏轉來轉去,終於道:“明天就是放榜的好日子,那姓顧的要能考中舉人,咱家就來個榜下捉婿。你陪嫁豐厚,不算虧待了他。”

  “若是沒考中,憑你再怎麽不吃飯,也不能嫁。咱家有的是錢,沒有把妹妹嫁給酸秀才的道理!”

  賭咒保證一番,哄得朱玲下床用飯後,朱彪出門叫住個伶俐小廝,恨聲道:“今天子時你就去貢院外頭等著,看有沒有姓顧的在上麵。”

  他就不信了,一個半點名聲沒有的秀才,還能在福寧城取中舉人!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那小廝就滿頭大汗地跑到他院裏,大聲道:“張榜了大少爺!上頭兩個姓顧的,一個是頭名解元,一個是九十八名舉人老爺!”

  朱彪:“?!”

  第46章 鄉試解元

  顧玉成擠在人堆裏, 非常後悔。

  他一大早來看榜,貢院高高的圍牆前就已經擠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 還有人不斷湧來。顧玉成一個猶豫沒及時撤走, 就被堵在了中間, 進也進不得, 退也退不得。

  好在來看榜的不是讀書人就是讀書人家裏的小廝,雖然你挨著我我挨著你, 半點空隙不留,但沒有橫衝直撞的。還有兵士在一旁吆喝著維持秩序,避免出現擁擠踩踏。

  顧玉成拚命踮腳, 昂首呼吸高處的新鮮空氣,同時努力越過黑壓壓的人頭, 朝著數米開外的紅榜張望, 尋找自己的名字。

  也不知擠了多久,顧玉成隻覺眼睛都瞪酸了,才終於挪到近前, 迎麵就見“顧玉成”三個字端端正正寫在中間位置, 旁邊環繞著四個經魁的名字,共同組成了同心圓裏最核心的小圈。

  顧玉成刷得閉上眼睛, 好一會兒才緩緩睜開。

  他深吸一口氣, 瞬間被周圍各式人味兒熏得清醒過來。抬眼看去,不但自己名字在原地,旁邊還有小字詳細寫著籍貫和考號。

  顧玉成一字一字核對過去,確實是他本人無誤了。

  他不但中了舉人, 還是頭名解元!

  頃刻間巨大的喜悅如潮水湧來,將顧玉成渾身上下包裹其中,他幾乎要攥著拳頭努力克製,才忍住沒笑出聲來。

  他中舉了!

  他以後再也不用考鄉試了!

  再也不用在號房裏連窩三天了!

  顧玉成精神大振,擠了半天的疲累煩躁一掃而空,看周圍人情緒激動,有喜有悲,也沒說自己就是解元,隻慢慢瞅著空當往外挪去。

  好容易擠出人群,顧玉成長長出了口氣,一摸臉上全是汗,衣服皺巴巴的,連鞋子都被擠歪了。

  旁邊恰有幾個中舉的學子在高談闊論,問起可有人知道本場解元是何方神聖。

  “五經魁中四個都是有名號的才子,春秋魁卻不曾聽人說起。”

  “福寧城文風鼎盛,才子眾多,怎的考官大人點了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做解元?”

  “兄台有所不知,我在客棧曾耳聞解元名姓,聽說是拜了清泉居士顧儀為師。”

  “原來如此,顧先生乃當今名士,才華橫溢,想來解元公也是一時俊傑。”

  “聽說年齡未及弱冠,也不知是怎樣風流人物!”

  “我等也是解元公的同年,何不請人介紹結交?”

  “賢弟說的是,今天來看榜的少年人不多,不知解元在不在其中。”

  顧玉成:“……”

  眼看有目光往自己這邊掃過來,顧玉成急忙舉袖遮臉,邁開兩條長腿迅速走掉。

  他身上都擠成這樣了,不用看也知道頭發亂糟糟的,臉上髒兮兮的,哪裏敢以這副尊容見人?

  還是趕緊回家為上,說不得很快就有小吏送舉人衣冠了!

  新出爐的解元公悄悄溜走時,與他同姓的顧鏞正在路邊茶攤暢快飲茶。

  “承賢弟吉言,這次終於取中了!”顧鏞對同鄉道,“若不嫌棄,我便將這次的文章都默出來送予你們。”

  每次鄉試之後,就有舉人跟書店合作,印自己的科場文章來賣,也是收入的一大來源。顧鏞這麽說,就是要免費送文章給落第的同鄉了。

  兩個同鄉大喜,再三感謝顧鏞,其中一個看看天色,道:“我們何不回客棧去?顧兄今次中舉,正可置桌席麵慶賀。”

  另一個道:“說來慚愧,今天摸黑看榜,見了頭名姓顧就被擠到後頭。我心裏著急,就跟人說自己是解元同鄉,想尋個方便,結果報了籍貫被人罵成假冒的。幸好顧兄也中了,不然真不知怎麽收場!”

  “哈哈哈!賢弟太看得起為兄了!”顧鏞大笑,隨口念道,“本家同在桂榜上,解元與我遙相望。他年共赴瓊林宴,再道金玉喜結緣。”

  他也是摸黑來的,還從人堆裏拉出了自己同鄉,當然知道解元名姓。顧玉成名中帶“玉”,他的名字中帶“金”,雖然鄉試名次差距大,但如果明年春闈兩人都中進士,也是金玉喜相逢的一段佳話了。

  這四句占得甚妙,兩個同鄉紛紛誇讚。顧鏞與人談笑片刻,便拒了回客棧的邀請,揮別同鄉後獨自一人往酒樓走去。

  三個人同時赴考,隻他一人中了舉,到底不好在同鄉麵前喜形於色。

  顧鏞邊走邊想著要多賦詩幾首供人傳唱,還沒走出多遠,就被幾個人團團圍住,其中兩個手裏還拿著紅綢緞往他身上捆。

  顧鏞大驚,一邊喊著“有辱斯文”一邊使勁兒掙脫,奈何雙拳不敵四手,何況他本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幾息功夫就被捆成個紅粽子,隻有兩條腿露在外麵。

  “舉人老爺莫驚慌,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姻緣!”一個略清秀些的小廝安撫道,“我家小姐年方二八,花容月貌,中秋燈會上一見傾心,仰慕老爺學問,想請您做個東床快婿呐!”

  原來是趕上榜下捉婿了……顧鏞將一顆亂跳的心悄悄放好,遲疑道:“此話當真?”

  他八月初到的福寧城,確實逛了逛燈會,還偶遇著幾位大家閨秀,莫非有一個看中了他?

  那小廝能在仆婢眾多的朱家混成心腹,最不缺的就是眼力界兒,一看顧鏞臉色,肯定確有其事,當即心頭一喜。

  對上了!

  年輕舉子,五官端正,去過燈會,遇見小姐,可不就是眼前這位?

  而且家中貧寒,中舉了隻能在茶攤喝茶,更是錯不了!

  “這還有假?騙誰也不敢騙到舉人老爺頭上啊。” 那小廝嘴皮子極是利索,喜氣洋洋地道,“您就瞧好吧,咱們朱家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家,這萬一不成,您就是去給大少爺談詩論文的,也是府裏貴客!”

  顧鏞聞言,心頭暗自喜悅。想不到他二十又五,還能遇到這般知己,恰逢前頭妻子病亡已有兩年,若真成就一對眷侶,比什麽金玉相逢更是佳話啊!

  憑這幾個小廝,朱家就得是個豪富人家,這種人家的小姐,縱使相貌差些也無妨……

  這麽一想,顧鏞也不消極抵抗了,由著幾人將自己扛起來,一路往朱家而去。

  倒不是朱家仆婢眼拙,而是顧玉成真的太宅了,除非黃綠二人到場,否則根本沒有被認出來的機會。

  他成日裏閉門苦讀,家中隻有王婉貞偶爾去采買。本就人生地不熟的,王婉貞又沉默寡言,以至於朱家仆婢打聽了兩天隻知道這家人姓顧,有個趕考的學子,其餘諸事一概不知。

  現在有個大致相符的顧鏞出現,可不就被當做正主捉了去?

  顧玉成不知自己陰差陽錯地與一樁婚事擦肩而過,他遮著臉疾走到家,對王婉貞和顧玉榮宣布了中舉的好消息。

  “我就知道阿成一定能考中!”王婉貞開心得熱淚盈眶,當即要燒香拜佛,又拿幹淨衣服給顧玉成,還要準備飯食和給報喜人的賞錢,忙得團團轉。

  顧玉榮也為哥哥感到開心,但她放心不下美味的炸雞炸魚炸丸子,忍不住道:“哥哥,你是不是最喜歡炸貨店呀?”

  “是呀。”顧玉成哈哈大笑,將顧玉榮抱起來轉了兩圈,“將來安定下來了,咱們就去盤一個炸貨店,阿榮來做東家,好不好?”

  顧玉榮放下心來,小臉蛋兒紅撲撲的,大聲道:“好!”

  沒過多久,有報喜的人騎馬前來,一疊聲的恭喜,連誇顧玉成是文曲星降世。

  鄰居們聽見動靜出來看熱鬧,才知道這裏住著解元公,一個個與有榮焉,紛紛回家拿賀禮。

  王婉貞喜笑顏開地給了賞錢,又給鄰居們分瓜子點心。她一心覺得兒子能考中,悄悄買了不少,預備著中了就拿來散喜氣,不中就自家吃掉,今天正好派上用場。

  他們這次租的院子貴,鄰居也比清平縣的富裕,賀禮有魚有肉,還有送文房四寶和銀子的。顧玉成站在王婉貞身邊,將價值超過兩條魚的一律拒收,隻說自己無功不受祿。

  他是今科解元,又生得俊美,說話和氣,即使拒絕也不讓人難受。鄰居們不好硬送,隻得放下便宜禮物,把他誇了又誇。

  顧玉成一直應酬到天將黑,來訪的人才逐漸散去。他暗自鬆了口氣,關起門和母親妹妹開了一壇米酒,小小地搞了個慶祝儀式。

  晚上,下弦月高掛天邊的時候,一家三口還到路口燒了些金銀元寶。

  這是溪口村的習俗,據說隻要在十字路口燒祭,就能讓過世的親人收到。而他們很快就要趕赴京師,今年都不能回村祭拜,現在告知顧大河兒子中了解元,也是一種安慰。

  祭完回到家中,王婉貞帶著顧玉榮洗漱睡下,顧玉成卻點起蠟燭開始作詩。

  放榜之後就是鹿鳴宴,所有新取中的舉子都要參加,他作為解元,年紀又輕,十有八九要做詩助興。

  可惜顧玉成是個實用主義者,考什麽學什麽,詩詞一道隻通了音韻和格律,讓他即興發揮肯定得砸鍋,隻能提前多準備幾首。

  多快好三項,就占個“快”字吧。

  .

  慘淡月光下,顧明祖靠坐在客棧牆壁上,酒壺頹然倒在腳邊。

  他望著桌上的行囊,隻覺滿心淒涼。

  紅榜上兩個姓顧的,一個不是他,另一個也不是他。

  那排在正中的名字,更是狠狠刺痛了顧明祖的眼,讓他恨不得戳瞎自己。

  怎麽偏偏就是顧玉成呢?

  明明幾年前還是個文章稚嫩的小毛孩,怎麽今天就能成了鄉試解元呢?

  自打那年試探不成,他就沒再搭理過顧玉成,整個清平縣幾乎無人知道他們是堂兄弟。可是這個名字還是時不時出現在他耳邊,特別是在圖書館落成以後。

  同窗即使不去借書,也要誇上一兩句,仿佛這樣才是個胸懷坦蕩的人。

  從最開始聽到時的羞惱到後來的平靜,漸漸的顧明祖已經能當顧玉成是個陌生人了。他有了白胖的兒子,又納了一房小妾,每日紅袖添香,勤學不綴,就等大比之年中舉。

  結果竟然落第了……

  顧明祖撿起酒壺,灌了一口酒,臉色越發難看。

  他就知道顧玉成是個邪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