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524
  劉武一時間心緒翻湧,盤桓片刻就生出這麽條毒計來。

  反正他已經是童生了,再也不會考縣試,顧玉成的老師又真的和縣令關係親密,看他怎麽堵住悠悠眾口!

  顧玉成始終沒想起這個劉武是誰,但不妨礙他站出來,一把揪住劉武,高聲道:“這位兄台,你是第一個質疑縣試排名的人,就隨顧某往縣衙一趟吧!我雖是清泉居士的學生,但譚大人公正嚴明,令名遠播,豈是能隨意詆毀的?”

  站出來反駁劉武的都是取中者,沒取中的什麽想法不得而知。但自來流言最是傷人,他必須當眾把這件事解決掉,否則即使排名不受影響,也會名聲有虧。

  劉武正慢慢往外退去,冷不防被人揪住,暴露在眾人視線裏。霎時間四麵八方的目光針一般刺過來,刺得他如芒在背,使勁兒去掰顧玉成的手:“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顧玉成毫不在意這點抵抗,招呼眾人一起去縣衙求見譚縣令,誓要求個明白。

  這榜就張貼在縣衙外牆上,幾十步開外就是縣衙大門,又有縣試案首帶頭,頓時呼啦啦引來一大群人,齊齊朝縣衙而去。

  沒走出幾米,就見數十衙差手持威風棍列隊而來,譚縣令緩步走在中間,威嚴十足。

  眾人停下腳步行禮,譚縣令揮揮手,身後就有人抬著個大木箱上前,然後衙差中分出十個人,兩兩一組開始在牆上張貼考卷。

  譚縣令捋了捋胡子,道:“本官聽聞有人不滿縣試排名,在此喧嘩鬧事,現將取中者的考卷統一貼出,但有不公,本官即刻掛冠辭去!”

  眾人忙道不敢,顧玉成揪著劉武上前一步,道:“大人,童生劉武乃是第一個質疑縣試排名的,懇請大人允許他第一個觀看考卷。”

  劉武整個人都僵硬了:“……”

  譚縣令頷首道:“可。”

  顧玉成便一手揪著劉武,帶頭跟在帖考卷的衙差身後,一張張看過去,時不時點評兩句。

  他跟著顧儀學習,久了也染上老師口舌犀利的毛病,這會兒憋著一口氣急需發泄,點評便一反平日中庸風格,犀利辛辣,切中肯綮,聽得人頻頻點頭,心服口服。

  衙差手腳麻利地將所有試卷都貼了出來,足足貼了三麵牆。顧玉成帶人一路看到前十名的考卷,便放開劉武,對周圍人一拱手,道:“顧某才疏學淺,僥幸得中案首,這最後的文章,便由諸位來點評吧。”

  此舉一是避嫌,二是自謙,畢竟前十名的差距不會特別大,他再點評就有托大之嫌了。

  眾人紛紛回禮,上前看文章。一眾讀書人裏還混著兩個趙崇書鋪的人,拿著筆刷刷抄寫。

  他們家可是賣真題的,現在有這等好機會,當然要第一時間抄下來!

  劉武終於被放開,但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了,隻是茫然地被眾人擠到一邊,木著臉移動。

  從被揪出來看文章那瞬,他的腦子就開始轟轟作響,震得他什麽也聽不見。滿牆文字也漸漸化成一個個墨點,咆哮著飛到空中打轉,又一個個擊在他胸口。

  劉武挪到牆角,隻覺胸口鈍痛,眼前白茫茫的。

  隱約傳來譚縣令的聲音,劉武再也支撐不住,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第36章 前往府試

  “顧案首此論, 義理精妙,端莊雅正, 有古君子浩然之氣!”

  “大結扣題, 又發人深思, 真是妙哉!”

  “最難得乃是一氣嗬成, 詞氣通達,讀來有江河奔湧之感!”

  “不愧是今科案首, 果然名不虛傳!”

  “可惜顧賢弟第二場未能取中頭名,不然我們清平縣也能出個小三元了。”

  “是啊!我看案首第二場也判得很是公正!”

  “顧賢弟不以小人誹謗縈懷,譚大人貼出考卷以正視聽, 正是本縣風氣清明之故啊!”

  眾人議論紛紛,有的誇顧玉成文章寫得好, 有的可惜他沒拿下小三元, 還有的轉到譚縣令身上,誇他教化有功。也有不少人感歎顧儀教導有方,不到兩年就能把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教成案首, 不愧是名揚天下的清泉居士。

  然而方才因顧儀和譚縣令的關係, 差點惹出一場禍事,這些人也就隻在心裏想想, 不曾說出口, 隻暗恨自己沒有這拜師的運氣。

  顧玉成的文章也確實寫得好。譬如第三場的策論,其他考生還在引經據典滔滔宏論,他已經舉出實例條分縷析了,老練得仿佛不是個新下場的學生, 而是個做了十幾年文章的人。即使站在地方官的角度看,也是一篇非常實用的文章。

  文采方麵,他雖辭藻不甚華麗,但滿篇文字層層推進,鞭辟入裏,別有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讚同。

  至於第二場的誥和判,他量刑偏輕,成了第三。然前兩名考生的文章寫得一般,最後雖被取中,卻都在三十名開外,毫無爭案首的實力。

  滿牆文章看下來,顧玉成的縣試案首實至名歸,反倒是譚縣令二場未取中他為頭名,令清平縣失了一個小三元,顯得尤為可惜。

  耳邊盡是讚歎惋惜之聲,顧玉成本人卻並不在意。在他看來,縣試就跟高考前的模擬考似的,一模二模三模都拿第一,也不如高考時一戰成名。

  假如他不能通過接下來的府試成為童生,縣試這個案首就毫無作用。

  顧玉成心裏轉著這些念頭,臉色愈發平靜。

  眾人隻見他剛得了案首,又大出風頭,還是個相貌俊秀的年輕人,竟能這般穩得住,俱是服氣。連幾個上了年紀的考生都特意過來恭賀。

  顧玉成被人圍著,遇到道喜就回禮,聽到誇讚就自謙或推到顧儀頭上,直到傍晚才從人群裏脫開身。

  他一路往水井巷子而去,又被人指點圍觀,那目光熱切得讓他恨不能買個麵具帶上。終於繞路回到家中,已然是掌燈時分。

  王婉貞帶著顧玉榮迎上來,又把門拴好,隔絕鄰裏的目光。

  顧玉成大鬆一口氣,疲憊地坐到凳子上,隻有一雙眼亮晶晶的:“娘,阿榮,我考了案首。”

  顧玉榮不知道案首是什麽,隻知道自己哥哥非常厲害,當即給麵子地拍拍手,大聲道:“哥哥真棒!”

  她投壺中了,哥哥就會說“阿榮真棒”,現在終於輪到她鼓勵哥哥了!

  相比之下,王婉貞就激動得多,兩眼好似要放出光來。她在屋子裏走了兩圈,停下道:“阿成,你一定能考中秀才的。那年名祖也才得中縣試三十五名,比你差遠了。”

  顧玉成含笑道:“娘你放心,我會盡力考的。”說完又對顧玉榮解釋了下案首是什麽。

  這下子顧玉榮聽懂了,聽懂後更加興奮,兩隻眼瞪得溜圓,在院子和屋裏跑來跑去。要不是王婉貞平日裏管得嚴,恐怕還要放歌一曲。

  這天晚上,三個人吃了頓格外豐盛的晚餐,直到夜色深深才各自睡下。

  相隔兩條街的縣衙裏,譚縣令正在俯首寫奏報。

  他今天得了報訊,及時貼出考卷,不但化危機於無形,還贏得了全縣讀書人的讚譽,心頭大暢。

  無論在哪朝哪代,舞弊都是非常嚴重的指控。而且落榜的讀書人容易偏激,一旦被人煽動起來,大群人衝擊縣衙,就憑清平縣這幾十個衙差,是萬萬頂不住的。

  真到那時候,甭管他譚思德舞弊沒舞弊,都是個治下無力丟官去職的下場,說不定還會在混亂中受傷。

  思及此處,譚縣令也是一陣後怕,下筆越發字斟句酌,將這次縣試的情況據實上報,又著重提了今天的應對之法。

  寫完奏報後,譚縣令又看了兩遍,就將其放到一邊晾著,鋪開信箋給顧儀寫信:“清泉此次得一好弟子……”

  .

  顧玉成結結實實地歇了兩天,就開始準備府試和院試。

  清平縣地處偏遠,麵積也小,臨近的府城去歲還遭了水災,至今沒恢複過來,今年的府試和院試便都在相隔近二百裏的廣德州舉行。

  廣德州有個新建不過五六年的考棚,據說能同時容納三千多人考試,考場條件相當不錯。

  考慮到距離問題,府試定在二月底開考,給各縣考生留出上路的時間。

  顧玉成算算日子,與錢同等人約好一同出發,就買了一袋子黃薑開始做薑糖。

  他將黃薑仔仔細細洗幹淨,也不去皮,直接切成厚厚的大片兒,泡到涼水裏。

  泡水是為了去除黃薑的辛辣味,但顧玉成覺得薑片驅寒靠的就是這股不招人待見的辛辣,因此沒舍得泡很久,不到兩刻鍾就捂著鼻子把薑片撈出來,擱到大瓷罐兒裏拿白糖醃上。

  待醃製出水了,他又搬出鐵鍋架上火,把一部分薑片倒進去翻炒。

  這鐵鍋是顧玉成拿了潤筆後專門找人打的,足有平常炒菜鍋兩倍厚,價錢也貴了兩倍不止。當時看起來很沒必要,還費柴火,後來燉肉燉骨頭的,就真香了。

  要是一開始買的那口鍋,他根本不敢這麽炒薑片,怕把鍋燒壞了。

  沒過多久,甜絲絲的味道散發開來,顧玉榮邁著兩條腿兒溜達過來,要給哥哥幫忙。

  看穿她“用勞動換取零食”的企圖,顧玉成沒讓她動手,隻挑了一片兒比較薄的小薑片夾出來遞給她:“小口吃,這個辣乎乎的。”

  然而顧玉榮更相信自己的鼻子,她呼呼呼地吹了幾吹,就著筷子一口咬下。

  “唔!”

  顧玉榮冒著淚花,捂住嘴跑開了。

  她應該相信哥哥的!

  顧玉成無聲偷笑,將炒好的薑片盛到另一個罐子裏,又忙乎了半個多時辰,才把大瓷罐兒裏的薑片都炒完。

  這時候缺醫少藥的,他又沒出過遠門,這次一去二百裏,還是多帶點家當才安心。

  如此忙碌兩天,又囑咐了王婉貞注意安全,讓顧玉榮好生看家後,顧玉成就帶著三個大包裹踏上了去廣德州的路。

  其中一個包裹裝著書籍、考試用品和六包治風寒的中藥,一個裝著換洗衣物,另一個裏麵全是吃的。

  除了家裏有錢的考生,大部分人都選擇結伴出發,輕裝簡行,顧玉成的三大包行李毫無疑問遭到了其他人的注目禮。

  錢同作為一個第三次應考的有經驗考生,對顧玉成道:“顧賢弟有所不知,廣德州甚是繁華,賣文房四寶的鋪子到處都是。客棧也極多,那些掌櫃常接待考生,都備了一應物什的。”

  顧玉成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沒有出過清平縣,怕水土不服,就準備的多了些。”

  同行的幾人看他年紀小,又知他家境貧寒,便不再說什麽,隻有人背後笑他過於小心。

  顧玉成也不在意,每天早晚各吃一薑片,白日裏就在車上或閉目養神,或默默溫書。

  這馬車對他來說實在太過顛簸,完全不能捧著書讀,就幹脆偷個懶吧。

  馬車腳程不快,第三天上午才到廣德州,幾人付了錢進城,尋到一家叫“如賓樓”的客棧。

  “我之前都是在這裏住的,”錢同道,“雖然位置不是最好,但掌櫃的為人寬厚,飯菜也幹淨,和咱們縣裏口味相似,吃得慣。”

  錢同年齡最長,經驗頗豐,這客棧看起來也整潔。同行幾人都沒有異議,便定了在如賓樓住下。

  這家店的上等房是單人間,包飯菜和熱水,每天三百五十文,中等房和下等房依次遞減一百文,不包飯菜,但可以兩人或三人住。

  同行的包括顧玉成在內共十人,其中錢同、柴文近、劉寬、杜子敏是縣試與他結保的,另外五人是這幾人的親友,順路一起出發的。商討一番後,幾人都選了中等房和上等房住下。

  大家都是考科舉的,下等房太不吉利,除非實在出不起,否則考生們寧願多花點錢求個好兆頭。

  顧玉成一人定了十天的上等房,招呼小二要來熱水,舒舒服服地泡了個腳,就將包裹打開,把東西擺出來放好。

  至於貴重的銀票銀兩和文書等物,依然放在貼身的內兜裏,一刻不肯稍離。

  午飯過後,杜子敏來邀顧玉成,說是想出去看看。“三日後才是府試,我們想趁今天有空,出去轉一轉,顧賢弟可要一塊兒出來鬆快鬆快?”

  顧玉成以身體不適的理由拒絕了。

  杜子敏暗自鬆了口氣。要不是猜拳輸了,他根本就不想來請顧玉成,因為這一路走過來,顧玉成雖然年齡最小,為人著實沉穩,比夫子還夫子。

  現下被拒絕,正合他意,杜子敏便讓顧玉成好好休息,轉頭就和錢同等人一起出了門。

  結果出去時是七個人,回來就剩了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