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5029
  然而她最得意之事,還是投壺十發九中,準確率冠絕全家。

  王婉貞笑而不語,扯了布給孩子們做衣裳。

  倒計時的日子一天天減少,顧玉成勤懇學習的同時,更加重視身體,每日早晚都繞著院子跑圈,跑到額頭冒汗再散步拉伸。

  反正關著門,也沒外人看見,他不但自己鍛煉,還教了顧玉榮半套體操。

  這日,顧玉成正在院子裏背書,忽然有人來送信。拆開一看,原來是顧儀遊玩途中接到家中來信,便匆匆回了京師,歸期不定。

  顧儀在信裏簡單交代兩句行程,又叮囑顧玉成沉著應考,既不要懈怠功課,也不能過於緊張。他的學生,考個秀才簡直手到擒來。

  這一年逐漸得知老師過往戰績的顧玉成:“……”

  為了不打擊老師的信心,翻過年兒顧玉成隻歇了兩天,從正月初五開始就不再出門,專心在家中模擬考,連作息時間都跟著一並調整。

  科舉統共三大考,院試、鄉試和會試,其中院試又分為縣試、府試、院試三關。闖過前兩關就是童生,闖過三關才是秀才。

  顧玉成深受現代生活熏陶,為了提高學習效率,作息非常規律。但縣試的時候,三更就要候在考場外等叫號,然後排隊進入考棚,正式開考還不到卯時。也就是半夜十二點得到達考場,淩晨五點不到就開考。

  雖說正常情況下,壓力越大動力越大,在刺激之下頭腦會更加清醒,但誰防得住萬一呢?

  哪怕顧玉成自覺心理素質和身體素質都還可以,還是逐漸將作息顛倒過來,傍晚入睡淩晨即起。進了二月份,他已經能在淩晨四五點守著爐子寫文章,整個人精神奕奕的。

  沒過兩天,縣衙外麵貼出告示,定於二月十二縣試。

  顧玉成和在圖書館認識的幾個學子互相約好結保,就一起到縣衙報名,登記了籍貫、出身、父祖姓名、保人等信息,然後回家專心備考。

  臨到考試這日,王婉貞一宿沒睡,早早給顧玉成做好發糕和鹹肉餅,又切成薄薄的片狀,給他放到考籃旁邊。

  半夜時分,顧玉成再次檢查過筆墨紙硯和吃食,就提著燈籠獨自去了考棚。

  他家離考棚不遠,到的時候還沒多少人,都在外麵站著等叫號。

  沒過多久,與他結保的錢同、杜子敏等人先後趕來,五個人站到一處。等衙役叫到之後,就依次上前,驗明身份後分別進行搜檢。

  這時的讀書人格外講究體麵,然而搜檢起來跟“體麵”二字毫不搭邊。顧玉成還算跟縣令有點關係,也被翻得蓬頭跣足,形容狼狽。

  在他前頭,有一個鞋底夾了小抄的,還有一個在頭發裏藏紙條的,都被毫不留情地拎到牆角蹲下,登記了姓名籍貫,往後三屆不得應考。

  顧玉成來不及感歎,就被凍得直打哆嗦。他匆忙整理好衣衫,拿上自己的東西進到考棚,尋了個靠前的位子坐下。

  考棚是新搭的,足足三丈高,很是寬敞,每個考生都配有桌椅,互相之間隔著至少一米。

  這條件雖然一般,但比起貧窮到連個考棚都搭不起的縣城來說,已經足夠幸運。有些地方甚至連桌椅都沒有,直接擺兩摞磚頭,在上麵搭一塊木板。

  顧玉成閉目眼神一會兒,趁著還沒開考叫了水,就著熱水吃下幾塊鹹肉餅,然後擦好桌子,專心等待開考。

  天色微明的時候,譚縣令來到考棚,訓誡幾句後發下考題,命人打開窗戶,正式開考。

  二月淩晨的冷風灌進來,吹得人猛一精神。

  顧玉成飛快抄下考題,細細看了幾遍,就開始研墨。

  縣試要考三天,第一天是正場,隻要能考過,後麵兩場一般也會通過。正場的題目也最難,考的是幾道經義和兩篇文章。

  譚縣令是個不喜截搭的人,即使為了增加難度,也沒有把經義內容割得支離破碎。顧玉成早已把幾本書背得滾瓜爛熟,幾乎每個句子都做過排列組合,沒費什麽力氣就把這幾道題做完,開始專心思考文章。

  一道是“君子慎獨”,另一道是“力行近乎仁”,顧玉成每日裏模擬考,破題極快,很快就從《中庸》裏的“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和《大學》裏的“此謂誠於中,形於外,故君子必慎其獨也”出發,在草稿紙上寫下“夫古之賢者,以其德粹而使天下安矣”。

  許是習慣了這個點兒寫文章,顧玉成隻覺思路順暢,下筆如有神助,很快就寫完了第一篇。

  他數了數,發現字數不多不少,便默讀一遍,修改了個別詞句,使其讀起來更加朗朗上口,爾後鋪開考卷,規規整整地謄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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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案首波折

  顧玉成全神貫注地做完兩篇文章, 時間還不到未時。

  中間巡場的衙差過來送水和飯食,他也不覺得餓, 隻要了杯熱水暖胃。這會兒文章全部做完, 通讀起來極是順暢, 卷麵也幹淨整潔, 心頭放鬆下來,才覺出腹中空空, 小腿又冷又僵。

  顧玉成深呼吸兩次,先拿白紙將考卷蓋住,小心收好東西, 然後才拿起考卷,走到龍門處, 和幾個提前交卷的匯合。

  湊夠十個人後, 眾人依次跨過龍門,將考卷遞到縣令案前,等待譚縣令現場判卷。

  縣試的經義題答案固定, 文章也都是三四百字的短篇, 譚縣令看得極快,沒多久便輪到顧玉成。

  譚縣令頭也不抬地接過考卷, 掃了兩眼就點點頭, 然後提起筆,重重地畫了個圈。

  抬眼發現是顧玉成,麵露讚賞地道:“果然做得好文章。”又隨口考了幾個四書中的句子,見顧玉成對答如流, 就揮揮手讓他離開,用心準備後兩場去。

  顧玉成恭敬告退,跟著前頭的幾個人一塊回到龍門,跨過那高高的門檻,慢慢走出考棚。

  此時陽光慘淡,有考生興高采烈,也有的抱頭痛哭,好在這時候交卷的人並不多,喧嘩者很快被衙差拖走,不叫影響考棚裏的人。

  顧玉成走出幾十米,就見王婉貞帶著顧玉榮在路邊等他。

  看他過來,顧玉榮喊了聲“哥哥”就往前衝,跟個小炮彈似的,頭上兩條小辮兒一甩一甩的。

  顧玉成接住她揉了揉,又將考籃遞給王婉貞,三個人慢吞吞地往水井巷子走。

  回到家拴上院門,顧玉成才輕聲道:“第一場過了,應該還不錯。”

  他滿臉疲憊,精神卻很好,喝了王婉貞準備的瘦肉粥,又吃了燉雞腿,中間還給顧玉榮折了隻紙船。

  “阿榮,別鬧你哥哥。”王婉貞說著,給顧玉成提了一小桶熱水,讓他泡泡活泛腿腳,“聽說有人考完試能累暈過去,阿成你快泡完睡覺去。”

  顧玉成乖乖地泡了腳,回屋躺下,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他調整作息多日,隔天又是早早醒來,想到今天不考試,才放任自己躺了兩刻鍾,然後起身洗漱。

  收拾停當後,王婉貞也做好了早飯,唯一正常作息的顧玉榮還在呼呼大睡。

  顧玉成用過飯,寫了兩張大字,就開始看《名臣奏議》,為縣試第二場做準備。

  縣試每場考試之間都間隔一天,給考生留出休息時間,跟在號房裏連關三天的鄉試比,相當人性化。第二場的題目也相對容易,考的是詔誥表判論之類的製式文章,重在格式正確,內容不出大差錯就行。

  顧玉成看了半天各式文章,越發感念顧儀。因著這位進士老師,他不但能看到《名臣奏議》,還有幸看到了顧儀和一些當代名臣的文章。

  得說能在科舉製中殺出重圍的人,確實出類拔萃,連製式文章都寫得文采斐然,微言大義。顧玉成重溫了一遍,直到用過午飯,在院子裏散了步,才溜達出去看排名。

  他是個實用主義者,對名次並不很關注,想著譚縣令都畫了圈,第一場必是取中的。既然如此,又何必早早去跟人擠著看排名?

  顧玉成不慌不忙地行到縣衙,就見外牆上高高張著榜,還有不少人在附近圍著看。他不怎麽費力地往前擠了擠,就見裏麵貼著兩張紙,一張是取中的,一張是沒取中的。

  取中的那張上麵,幾十個人名排成兩個同心圓,越往外名次越靠後。裏麵小圓圈的二十個名字裏,“顧玉成”三個字正正在最上頭,字號也比其他名字大些,竟是考了個頭名。

  顧玉成驚訝之餘,心頭掠過一絲喜悅,將那排名又看了幾眼,便含笑往回走去。

  他雖然準備充分,到底作文章的時間短,免不了有些擔心。現下中了正場頭名,心頭擔憂一掃而空,腳步輕快地回到家,告訴王婉貞這個好消息,然後又臨了兩篇字,就照著往日習慣早早睡下。

  翌日,第二場考試開始。

  顧玉成和其他前十名的考生,獲得了座次靠前、有免費茶水的待遇,連桌椅都換了新的。隻是要當著譚縣令的麵考,考前還被訓誡一番,命他們戒驕戒躁。

  顧玉成是聽慣教導主任講話的人,恭敬聽完過耳即忘,待考題發下就收心看題。

  這次的兩道題目,一道是誥,一道是判,都考得十分靈活。

  誥是要求給即將赴任的臣子寫一封誥敕。這臣子是從六品官升做五品,看似升了一級,實則明升暗降,從富庶之地去往苦寒邊地。

  寫誥敕的時候,既要對該臣子的勇猛加以讚揚,也要對他輕易與人鬥毆的行為加以訓誡,最後進行總結與勉勵。整體上要合情合理,雙管齊下,還不能做得太明顯,非常考驗考生對春秋筆法的熟練以及對典故的化用。

  判的案子是甲乙兩家農戶爭水,兩家的耕牛在混戰中死了一頭,甲家姑姑是乙家的侄女,乙家又有老翁被打折手臂,當作何判決。

  顧玉成常看卷宗,又勤背律法,對各類應用文都不陌生。他邊研墨邊整理思路,兩個時辰後就完成了誥敕和判詞,拿到譚縣令麵前,得了“文理悠長,用典精當”的評價,就如昨日般排隊離開考棚。

  一回生二回熟,這次顧玉成幹脆連排名都沒看,專心休息了一天。

  轉天第三場開考的時候,他端端正正坐在前排,雙眸湛湛,整個人精神勃發,和身後眼下發青的考生對比鮮明。

  這場隻考一道策論題,問的是富民策。顧玉成雖沒有做過官,各種經濟原理卻是非常熟悉,當即從士農工商出發,寫了要如何打好農業根基,才能有源頭活水,進而盤活商業,使百姓家有餘錢,方有餘力供子弟讀書,實現文教而富,天下大治。

  他洋洋灑灑寫了五百字,方才收住筆,刪減修改到四百七,覺得文辭精煉,論證充分,就提前交了卷,果然又得了一個重重的圈。

  三場考完後渾身放鬆,顧玉成踏踏實實睡了十幾個小時,第二天趁著中午人少,跑去看排名,發現他第二場排第三,第三場又是第一,排在裏圈正中。

  等到正式出榜的時候,“顧玉成”三個字已經出了圈,被寫在最上頭。

  是縣試案首的位置。

  顧玉成看著那三個字,頗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直到被錢同、杜子敏等人圍著恭喜時,才回過神兒來,笑著一一回禮。

  “我就知道顧賢弟必是要中的,可惜連著三次都沒看到你。”另一位結保的柴文近道,“顧賢弟得中案首,這回我可要沾沾考運。”

  顧玉成道:“我之前都是下午來看排名,人少些。萬一沒中,也省得當眾失態。”

  結保的幾人紛紛笑起來,其餘考生大多也是頭次見顧玉成,發現新案首年少俊美,言辭謙和,臉上看不出一絲得中案首的驕狂,也是歎服。想著若是他們這個年紀被取中頭名,不知該如何欣喜若狂。

  更有的想到他被顧儀破格收為弟子,感慨到底是清泉居士,慧眼識人,這麽快就能教出個案首來。

  眾人議論之時,忽有個聲音突兀響起:“清泉居士和縣令大人是多年至交好友,居士的學生嘛,自然多有照顧。”

  顧玉成聞聲看去,發現是個不認識的考生,穿著童生衣飾,大冷天搖著把折扇,目光閃爍。

  “這不是劉武嗎?你沒憑沒據地別瞎說!”

  “空口汙蔑,毀人清譽,哪裏有讀書人的樣子?”

  “我朝律令,誣告者仗五十……”

  顧玉成還沒開口,周圍幾個被取中的就紛紛斥責起來,義憤填膺。

  這世上但凡考生,就沒有不怕“舞弊”二字的。假如某場被抓到有人舞弊,所有人的成績都會作廢,隻能等待下次大考。

  因著這個原因,哪怕有人覺得自己名次落後,也不會站出來嚷嚷,最多喝點酒做點詩感歎懷才不遇。畢竟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萬一主考官就是不喜歡自己的文風呢?

  現在居然有個考過縣試府試的童生,說什麽有人作弊,靠著和縣令大人的關係拿下頭名,這不是明擺著害他們嗎?

  張榜之後,沒取中的在另一邊,湊過來跟案首說話的都是取中的,最容不得成績有人質疑,這會兒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將劉武罵了個臭頭。

  然而這動靜很快吸引了其餘人的注意,沒一會兒周圍議論聲四起,甚至越來越大。

  劉武看著這般情形,折扇越搖越快,心裏卻愈發得意。

  那什麽顧玉成,多管閑事,壞人姻緣,害得他好好的表妹另嫁他人,原該屬於他的大筆嫁妝也進了別人家。因為聘禮不多,他隻好另外求娶,妻子也不很合心意,終日善妒成性。

  他後來一直想尋個機會報複,楞是沒再遇到人。今天過來看榜,就見那多管閑事的人竟然出現了,還是縣試案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