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536
  顧玉成心生疑惑,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認出那個問路的是顧明祖。

  倒不是他臉盲,而是在原身的記憶裏,這個長他三歲的堂哥自小就高,去年還比他高出一個頭,得仰視著說話。

  然而自顧玉成來了以後,他迅速搬走開啟了新生活。吃得營養,還注重鍛煉,又正處在發育期,這一年來跟竹子似的躥高不少,已然比顧明祖還高出兩三寸。

  再見顧明祖,自然和記憶中的大相徑庭。

  隻是他搬家的時候,也告知了顧家其他人要住到水井巷子,怎的顧明祖還需要打聽?還換著人問來問去?

  管他想幹什麽……顧玉成將微皺的眉毛放平,高呼一聲“大堂哥”,快步朝顧明祖走去。

  他邊走邊喊,到了近前,也不管顧明祖正在跟人問路,猛地按住他肩膀,大聲道:“名祖堂哥怎得忘了我的住址呢?分家後我們二房沒地方住,就在水井巷租了個小院子,大伯娘沒跟你說麽?”

  “哎呀我忘了,那時候堂哥不在家,還是大伯分的家呢。”顧玉成說完,又看向那指路的中年人,真誠地道,“多謝您給堂哥指路了,我們兄弟倆一年多沒見,是不好找。”

  中年人擺手說著“沒事兒沒事兒,我地方熟”,腳下卻慢騰騰的,顯然是支棱著耳朵想聽八卦。

  顧明祖從方才被按住的時候就渾身僵硬,這會兒臉上越發掛不住,一邊試圖將那條胳膊扒拉下去,一邊低聲斥道:“你怎可在大街上如此喧嘩?”

  哪裏有半點讀書人的體麵?

  顧玉成按得更用力了,聲音不高不低地道:“分家後我就沒見過堂哥,有些激動,倒是讓人見笑了。”

  這會兒正是半下午天氣和暖的時候,大街上行人也多,顧玉成說完話,對周圍看過來的人拱拱手,就按著顧明祖往街角走,邊走邊道:“名祖堂哥在長鬆學堂念書,是不是特別忙?我搬來水井巷子許久也不見你過來。”

  顧明祖幾乎是被拖著走的,整個人都懵了。

  這還是他那個不苟言笑又木訥死板的堂弟嗎?從來隻有二郎被他擠兌到牆角的份兒,現在這個張嘴就來且聲音賊大的是誰啊?

  明明分家還沒一年!

  而且二郎怎麽長得這麽高還這麽有力……

  顧明祖實在太懵,以至於過了好一會兒才得空脫身,已然額頭冒汗,連新做的長衫都亂成一團。

  餘光掃到有人往這裏瞅,顧明祖急忙撫平褶皺,裝作沒事人一般,盡量親切地道:“二郎,許久未見,怎的不請大哥去家中坐坐?”

  “唉,實在慚愧呀。”顧玉成歎了口氣,“我隻是租了房子,哪裏稱得上有家?倒是堂哥成親後在縣城置宅,聽說很是氣派,不如讓我也長長見識?”

  顧明祖臉色一僵:“二郎你何時變得這般伶牙俐齒了?”

  顧玉成收起表情,目光跟冰刀似的釘住顧明祖,一字一字地道:“明人不說暗話,你此次前來,到底所謂何事?要不說實話,就憑咱們的關係,也沒什麽好進門坐坐的,還是就此別過吧。”

  顧明祖臉色變幻不定,暗中比了比兩人的體格,好一會兒才道:“最近家中過得艱難,聽說你在縣城發了財,奶奶想到你這裏來住,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艱難?”顧玉成哼了一聲,語氣充滿嘲諷,“十畝良田還能過得艱難,以至於連個老人都不能奉養,叔伯未免太不孝了吧?大堂哥你身為顧家長孫,怎麽能容忍自己父母這般行徑?”

  “還說什麽發財,你看看自己的綢緞衣衫,秀囊玉佩,再看看堂弟,怎麽說的出這種話?別是夢魘了吧?”

  他一聽“發財”二字就知道顧明祖為什麽冒出來,隻是他平日裏深居簡出,穿戴上也隻是幹淨整潔。王婉貞存了給兒子在京師買房的念頭,又怕露了白招人眼,平日裏越發謹慎小心,除了吃食上豐富許多,完全看不出富裕跡象。

  唯一露富的,就是圖書館捐贈的五十兩銀子了。但他完全可以說是找老師借的,反正不會被拆台。

  顧明祖臉色漲紅:“你,你——”

  “你不會覺得能把奶奶騙到縣城吧?”顧玉成腰背挺直,微微俯視著顧明祖,目光充滿同情,仿佛在看一個智障,“當初簽了分家契,奶奶要跟著大房養老,她老人家是不可能聽你兩句話就拋家舍業離開溪口村的。”

  顧明祖被懟了一通,此刻終於找到反擊點,咬牙露出個冷笑來,低聲道:“奶奶早把字據撕了,現在我們還沒分家!你是二房獨子,照樣得贍養她!”

  顧明祖說出從周氏那裏得來的秘密,本以為顧玉成會大驚失色,畢竟字據隻寫了一份,還保存在呂老太太手中。誰知那同情的目光更加露骨,甚至透出不加掩飾的嘲諷。

  “都說人老成精,這話不假,幸好奶奶讓我留著字據呢。”顧玉成說著,從懷裏掏出張折疊起來的紙,當著顧明祖的麵慢慢展開,好讓他看清楚上麵寫的內容,以及四個清晰的指印兒。

  顧明祖:“!!!”

  欣賞了一番變臉,顧玉成才將這張有些發舊的紙收起來,道:“大堂哥忙於課業,一直不在家,對這些東西有所疏忽也正常。至於這字據的真假,大堂哥要是不信,咱們隨時能到衙門對峙,想來奶奶還是樂意跟著秀才孫子養老的。”

  顧玉成說完,仗著身高優勢拍拍顧明祖的肩膀,拍得他晃了兩晃,才提起書袋繼續往回走。

  答應了帶阿榮出來買東西,已經耽誤了不少時間,得加快速度才行。

  這般想著,顧玉成步子邁得更大,轉眼不見了身影,隻留下顧明祖站在街角的陰影裏發呆。

  .

  晚上,哄著顧玉榮擺弄了一回新買的顏料和投壺,看她打起小哈欠,顧玉成就將她抱到裏屋交給王婉貞,獨自去了書房。

  書桌上,正正放著那張白日裏唬住顧明祖的字據。

  顧明祖為了麵子,分家時遠遠避開,表麵上絲毫不參與,所以字據都是他寫的,照貓畫虎重寫一份並不難。

  至於手指印兒,都是他自己用不同手指按的,位置一模一樣。

  防的就是哪天被人用字據搞鬼,沒想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顧玉成看著那張因為成日裏揣在身上所以顯舊的紙,心情很是複雜。

  雖然表麵上淡定從容,但他終究是個缺乏安全感的少年人,時不時就擔心日子難過。當初有了相對穩定的進項,又換了銀票後,便把那四張銀票分別放到了家裏人身上和櫃子裏。

  至於各種字據契書,就揣在他衣衫的內兜裏。

  王婉貞曾說他過於小心,得知今天的事情後也沉默許久,暗自掉了會兒眼淚。

  顧玉成倒不覺得難過,他向來不憚於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顧家人,否則也不會搞個贗品備著。

  他不知道顧明祖來找他,是純粹出於嫉妒還是因呂老太太又做了什麽,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他不怕事。

  如呂老太太和顧明祖這類人,仗著年長幾歲幾十歲,有點經驗和積累,就以為自己具備了什麽超出常人的本事,時刻想著將他人控製在手中,稍不如意就連哄帶嚇,自以為得意。

  不過是卑劣而已。

  即使一時得逞,也會有露餡兒的一天。

  譬如顧大山,他這個大伯幾十年裏對呂老太太言聽計從,現在不照樣生了心思把老太太甩出去?

  隻可惜,呂老太太不會讓大房如願的。甭管他手上這份字據是真是假,老太太都會認的。

  想到顧明祖的臉色和老太太可能有的反應,顧玉成微微一笑,將那張字據收起來,慢慢在房間裏背起書來。

  作者有話要說:  食言而肥,悄悄退下……

  第34章 縣試開考

  顧玉成所料不差。

  隔兩天呂老太太在周氏拐著彎兒問起字據, 又提了一嘴大孫子的時候,斬釘截鐵地說給了顧玉成。

  至於她自己撕掉的那份, 當然是假的啦。

  “你周荷花又不識字, 憑什麽說我撕的是假的?這重要物件兒我咋能好端端撕了?”

  呂老太太信誓旦旦, 揚言誰要是不信, 就找劉發財再立一份去。反正她在溪口村活了一輩子,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 絕不可能有假!

  周氏訕訕敗退,轉天就到縣城給顧明祖帶話,讓他以後別惦記這事兒了, 專心讀書就成。真要去縣衙對證,全家的臉也就丟盡了。

  至於家裏這攤爛賬, 就由她當娘的慢慢清吧。

  周氏跟顧明祖暗自懊惱的時候, 呂老太太則跑到廟裏拜了拜,破天荒給二孫子也說了兩句好話。

  到底是親孫子,還是向著她這個奶奶的!

  當初分家, 顧玉成堅持要立字據, 呂老太太很是不滿,覺得這孫子一張嘴就是威脅, 等他們搬出去就在周氏的攛掇下把那字據給撕了。

  下手之前想的挺好, 覺得一撕了之,以後誰也別說她分家不公。反正都沒證據,全靠嘴說,過個三年五載的, 更是含糊一團分不清楚。

  結果撕完就有點後悔,背過身把碎紙悄悄收了起來,包好放在堂屋的床底下。

  呂老太太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麽後悔,直到前幾天發現周氏想悄悄跑到縣城去住,撇開她和大富,才恍然大悟姓周的為什麽這麽積極。

  這毒婦是要害她啊!

  地和房子都給了大房,他們還要拍拍屁股走人,她靠誰養老啊?

  別看呂老太太歲數大了,事關自己利益時比誰都清醒。她能在分家時毫不猶豫把二房攆出去,不管他們死活,是因為二房在她眼裏沒用了。

  少了成年的壯勞力,隻有一個剛滿歲的醜丫頭和半大孩子,靠王婉貞這個細瘦的娘,哪裏養得住?且不說小丫頭養大要多少年,單顧玉成就是個累贅。

  他多年讀書,沒有幹活的力氣,又在能吃的年紀。繼續供他讀書是肯定不行,讓他下地幹活,也得養上幾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最是麻煩。

  於呂老太太而言,二房就是大樹上枯黃的杈,早掰早了。掰掉這一枝兒,剩下倆才能長得更好。

  至於她跟著誰過,那必須是大房!

  有壯年且聽話的兒子,有考中秀才的孫子,最小的丫頭顧明珠,翻過年也十一了,用不著她操心,於情於理都該跟著大房,還能帶挈下小兒子。

  沒成想她掰掉了二房,後頭大房想掰掉她……

  呂老太太氣得半宿沒睡著,第二天就剁著菜刀罵開了。她嘴上罵得凶,心裏卻有點虛,隻是為了鎮住顧大山而已。

  這點子心虛,在周氏拐彎抹角說出“顧玉成發了財,您老人家也該去縣裏享享福”的時候,迅速膨脹起來達到頂峰。

  呂老太太毫不猶豫就承認了顧玉成手裏的“字據”。

  那可是她跟著大房的倚仗,決不能有閃失!

  至於什麽顧玉成發了財之類的話,呂老太太是一個字兒都不信的。她活了大半輩子,什麽都見過,就是沒見過賺錢容易。要二房真發了財,掃墓能穿得恁寒酸?

  呂老太太自以為窺見真相,眼睛也睜開了,腰杆也挺直了,走路都帶著風。

  大房要真敢不孝敬她,她就去縣衙對峙,恐怕沒出門呢名祖就得攔下她!

  呂老太太無師自通了“挾天子以令諸侯”技能的時候,顧玉成正在揮筆作文,一個題目破三篇文章,寫得鬥誌昂揚。

  顧儀發覺學生近日愈發用功,原本平和渾厚的文字裏,添了分銳意,更見文采。

  他暗自滿意的同時,都不好意思出門遊玩了,硬是在清平縣裏待了三個月,每日裏給顧玉成講解文章和典籍,一口氣從夏宅到了秋。

  黃葉飄落的時候,顧儀終於忍不住,留給顧玉成一大摞注釋和作業後,駕起馬車出門賞秋。臨走囑咐譚縣令幫他照看弟子,別誤了課業。

  “我這次走得遠,往返不便,你幫我盯著點兒,不能讓好好的孩子不務正業。”

  顧玉成急忙保證一定會好好學習,不辜負老師的栽培教導。

  譚縣令心說誰能比你更不務正業,你這學生就差頭懸梁錐刺股了,哪裏用人盯著?捋著胡子送走老友後,勉勵顧玉成兩句,就投入了秋收大計。

  顧玉成照舊回家,每日裏自學。

  他已經習慣了這種方式,並不覺得有哪裏不對,每天複習背誦經義五百行,上下午各做兩篇文章,同時研讀顧儀留下的注釋本,間或到圖書館去,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顧玉榮在哥哥的帶動下,也過上了努力認字的生活。到年底的時候,已經能把三字經磕磕絆絆背下來,還能寫六十多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