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424
  這字據看似簡單,實則掐住了呂老太太的命門。顧家十畝地,她就是自己留兩畝,還有八畝。大房三房一家四畝,一點不給二房,說到哪裏都不占理。

  便是人家不能種,還不能賣嗎?

  而且看老太婆這嘴臉,分明是想把二房趕出去,然後和大房三房還住在一塊兒。可是現在要求立字據,就得掰扯清楚,大房占多少,三房占多少。一旦要掰扯清楚,呂老太太自己藏起來的銀錢就瞞不住。

  顧大富眼珠子滴溜溜轉,還在想怎麽整,周氏就先說話了:“二郎這主意好,一次分清,也免得以後麻煩。”

  呂老太太跟她允諾了,隻要大房三房不分開,就讓大山當家,以後田地出息和銀錢都歸大房,可是這“以後”是什麽時候?就看老太婆這身子骨,她恐怕得熬到名祖的兒子娶妻。

  而且這家裏,現在就隻有大山能幹活了。呂老太太自不必提,周氏成親快二十年,太清楚顧大富是個什麽德性了,那是隻有出的沒有進的。以後顧大富再生孩子,不得讓他們大房養著?

  就該趁機會分清楚了!

  她願意養婆婆,可不願意養小叔子和小叔子一家!

  周氏說完,呂老太太就黑了臉,心中暗罵這兒媳婦貪心不足。

  “就這麽點家當,三兩句說說就分了,立什麽字據?”呂老太太含糊道,又對顧大山使眼色。

  然而顧大山向來沒什麽主意,又和周氏一起過了快二十年,深知自己婆娘雖然各種不好,但對他和兒子不賴,這會兒接收到呂老太太的信號也沒說話,嘿嘿訕笑。

  呂老太太堅持直接分家不立字據,周氏要求分清楚以後也好贍養老人,顧玉成則說我們二房分得少,就這麽點要求,您要還不答應咱就多請幾個人來評評理。

  呂老太太和大兒媳婦的短暫結盟土崩瓦解,三方各執一詞,誰也不肯相讓。

  見此情景,劉老頭和王發財出去商量了下,然後就將呂老太太和顧大山是周氏先後叫到院子裏,分別低語一番,最後叫了顧玉成,問他現在什麽打算。

  顧玉成對二人行了一禮,再抬頭已經紅了眼圈,哽咽道:“有勞兩位伯伯了,我人小言輕,本不該跟奶奶爭執,可是上有寡母,下有幼妹,實在沒有辦法了!”

  “我父親在世的時候,每天勤勤懇懇勞作,我娘不是做家事,就是繡花去賣,每年也得一二兩銀子交給奶奶。可是現在……”

  顧玉成用力抹了把臉,眼淚滾滾而下,他再也說不下去,隻是站著默默垂淚,越發顯得孤苦無依。

  劉老頭拍了拍顧玉成瘦弱的肩膀,讓他先回屋,然後對王發財道:“都說莫欺少年窮,今天這事兒,看來還得咱們費力啊。”

  多年合作,王發財一聽就知道他什麽意思,猶豫片刻,也點了頭。

  前幾天還是誌氣高昂的油鍋二郎,今天就哭得不行,到底還是個半大小子啊。

  二人拿定主意,又返回屋裏調停,終於取得了折中的法子,將這家當分了個清楚——

  呂老太太既然說了銀錢不多,也不願意拿出來,那就沒有強逼的,隻好作罷。餘下的,田地是大房四畝半,三房四畝半,呂老太太自己占一畝,平常讓大房種。

  顧家院子也跟著分了,堂屋和原來大房的屋子都歸大房,原來二房的屋子則歸三房,兩個小耳房,一家一個,唯一的一頭牛,兩家一起養著。

  二房不要地了,就由大房和三房把兩畝地地的銀子給顧玉成,一共八兩。呂老太太本來不想出錢,被劉老頭給勸住了,“這可是要立字據留證據的,你這麽對大河留下的孤兒寡母,以後能在溪口村抬起頭嗎?”

  她又想讓大房出錢,被周氏一句“小叔咋樣不知道,我們大房掙的錢可都交給娘了”給堵了回來,不情不願地拿了銀子。

  頂著村長和裏正的目光,又抓了兩貫錢添進去,權做貼補。

  至於字據,因為呂老太太強烈反對,就隻寫了一份,由她自己收好。

  二房的住處也有了安排,去年冬天溪口村死了一個老鰥夫,留下一棟帶小院子的茅草屋,本來是要歸在村裏的,現在可以給二房住一年。

  租金嘛,就由顧大富出。

  顧大富雖有點私房,還是向親娘求助,呂老太太於是又出了半貫錢,肉疼得臉都皺成一團。

  王發財和劉老頭收了租金,又在顧家吃了一頓好飯好菜,下午就幫著把一應手續辦好了。

  這裏沒有戶口本,但有個類似的戶口簿,顧玉成領了一頁,將自己的手印按上去,又交給村長收起來。

  從此之後,他就從顧家二郎,變成獨立門戶的顧玉成了。

  .

  顧家院子裏,周氏和顧大富還在熱鬧爭吵的時候,顧玉成已經帶著王婉貞和小黑丫頭搬到了村東頭的茅草屋,又借了推車,將糧食推過來。

  糧食這東西藏不住,一眼就能看出有多少,呂老太太也就沒做文章,平均分了三份。

  顧玉成將一石小米和三石黃豆都堆到茅屋的一角,長長鬆了口氣。

  一石米就是十鬥,差不多一百三十斤。本來應該分的是兩百多斤米,顧玉成拿出一部分換成了黃豆。黃豆不值錢,又好養活,很多人種了喂牲口,顧家也種了一畝,都被顧玉成換來了。

  大約是農耕民族的血脈裏就喜歡囤積糧食,顧玉成看著這幾口袋糧,心裏覺得頗為踏實。

  這茅草屋麵積不大,好在是曾經住過人的,一應構造齊全,院子裏有井,還有個爐灶,能直接煮飯。

  那個小爐子被呂老太太眼疾手快地拿走,又藏進堂屋,顧玉成就沒去要,隻是和王婉貞一起,將屋子裏每一個針頭線腦都搬得幹幹淨淨。

  “這房頂有點漏風,以後肯定會漏雨,還是得找人修修。”王婉貞查看一番,又將一個沉甸甸的包裹交給顧玉成,“這是家裏的錢,以後就你拿著吧。”

  二郎,不,現在應該叫玉成了,是個有主意的孩子,要不是他堅持,二房連一兩銀子都要不出來。

  本朝一兩銀子是一千二百文銅錢,一貫錢則是七百文,他們家現在有八兩銀子和兩貫銅錢,看起來分量不少,實則並不禁花。

  顧玉成取了半貫錢,將剩下交給王婉貞:“娘你收著吧,我明天就是縣城找差事,咱們肯定會越過越好的。”

  王婉貞眼睛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玉成是多好的孩子啊,老天怎麽這麽不開眼?

  顧玉成堅持讓她管錢,王婉貞也就沒有推辭,小心將錢分成三份,藏在床鋪下和牆洞裏,又打了水四處清洗擦拭。

  王婉貞心裏其實有點避諱,但現在這境況已經算不錯了,不好再說出來讓兒子煩心,隻好多打掃幾遍屋子,同時在心裏默默念佛。

  小黑丫頭還不到知愁的年紀,很快就恢複了活力,在屋裏爬來爬去,像一隻巡視領地的小猴子。

  顧玉成一邊看著妹妹,一邊拿出邊緣豁了個口子的木桶,捧了幾捧黃豆泡進去。

  分家後的第一天,就在一家三口的忙碌中,悄悄度過了。

  第9章 豆漿豆花

  第二天,顧玉成早早起床,檢查昨夜泡的黃豆,發現脹大許多,還挺飽滿。

  不知道其他地方怎麽樣,但是在四平鎮這附近百裏之內,還沒有豆漿一說,豆腐更是沒有。顧玉成早就存了點豆腐的想頭,奈何呂老太太牢牢鎖著廚房,看見他靠近廚房就要斥責兩句,是以從沒有嚐試過。

  這會兒終於有豆子了,家裏卻沒有石磨。別說石磨,連個正經鍋都沒有。

  顧玉成將黃豆撈出來一部分,放到熬藥的砂鍋裏,用搗藥杵試了試,發現隻能碾成泥。又怕把這唯一的鍋戳打壞,隻好放棄,又往鍋裏加了些黃豆和水,直接煮了一砂鍋豆子。

  小黑丫頭非常捧場,呼嚕嚕吃得嘴巴不停。

  三人收拾停當,王婉貞就繼續在家中拾掇,並收拾出顧大河的舊衣物,準備裁剪後做衣服給兒女穿。

  顧玉成則揣著從王婉貞那裏新領的一小塊碎銀子和昨天的半貫銅板,背著小黑丫頭前往四平鎮。

  家裏缺的東西實在太多,不置辦過不了日子。

  他本想全家一起去,但是王婉貞在呂老太太手下過了十幾年,從沒掌過這麽過錢,很不放心,又覺得三個人出門是浪費勞力,便堅持留在家中了。

  一回生二回熟,顧玉成這次一氣兒走到了鎮上,帶著小黑丫頭買了一口鍋和一把刀,還買了鹽糖醋等調料,又買了一塊帶皮的豬肉。

  現成的油也有賣,但都是葷油,也不知道是什麽肉熬出來的,透著股腥味兒。也有一家賣芝麻油的,貴得嚇人,一兩銀子才那麽一小壇。顧玉成問過價錢就直奔肉鋪,買了兩斤的帶皮豬肉。

  還是自己熬油吧,還能落點油渣給小黑丫頭香香嘴。

  買齊必須的日用品,顧玉成又狠下心,打聽到石匠家裏,買了個人家練習做的小石磨。

  石料一般,隻有他兩個巴掌大,好在質量過關,連小米都能碾碎。

  這年頭的石頭並不貴,但打磨都是純手工,做起來也不容易。這個重量尚在承受範圍內的小石磨花了顧玉成二百四十文,是他今天花錢最多的一項了。

  用來時給小黑丫頭墊屁股的一塊破布把小石磨包好,重新放好筐子裏的東西,確定不會互相磕碰後,顧玉成才解開腿上的繩子,把小黑丫頭放出來,重新抱到胸前:“咱們回家吧。”

  怕小黑丫頭被抱走或是不小心爬丟,到了鎮上顧玉成就把她從筐子裏抱出來,牢牢抱在了身前。

  歸置東西的時候,還把小黑丫頭綁到自己腿上。

  顧玉成也知道自己有點過分小心了,但他第一次帶孩子,忍不住就非常謹慎。

  小黑丫頭還挺乖,雖然是第一次出遠門,又新奇又興奮,但隻是轉動著一雙大眼睛來回看,安安靜靜的。

  除了在肉鋪子前使勁兒嘬手指以外。

  顧玉成背著一筐東西,摸摸胸前那一頭軟毛,想著待會回去路過包子鋪,就給她買點吃的。

  可憐這瘦巴巴的丫頭都一歲了,還不會走路,必須得補補。

  終於走到包子鋪,顧玉成摸出四枚銅錢,買了八個熱氣騰騰的菜包子。一個給了小黑丫頭先吃著,剩下的讓老板用油紙包起來。

  就這麽點功夫,街口砰砰乓乓地爭執起來,伴隨著高聲怒罵。沒一會兒就有幾個人吵嚷撕打著從包子鋪門前經過,濺起一片煙塵。

  顧玉成急忙閃身避過,才保住白白胖胖的包子。

  小黑丫頭都嚇得不敢吃了,捧著個包子咽口水。顧玉成摸摸她的頭,忍不住皺眉:“四平鎮還有這種惡少?”

  方才過去的人嚷著什麽“我家公子饒不了你”,也不知道是哪家紈絝。

  惡少?包子鋪老板瞪大眼,想笑又不敢,硬是憋成個猙獰的表情,好一會兒才喘過氣來,小聲道:“這位小哥,你可別再說了,這不是什麽惡少,是周癩子家的閨女!平常都是當兒子養的。”

  這小少年明顯是不怎麽來這片地,像他這種老住戶,光聽聲就知道是什麽事兒。

  若是在那邊綢緞鋪,就是嫌料子不好,襯得那女公子膚色黑了。若是在成衣店,就是嫌衣服做得瘦了,讓女公子穿不上心情糟糕了。

  看這方向,今天估計是成衣店的老夥計倒了黴。

  “多謝老伯提醒。”顧玉成謝過包子鋪老板,往相反方向走去。

  街口才是順路,但他飛快想起周癩子就是大伯娘想讓他入贅的那家,要是當初鬆了口,保不齊現在這女公子的丈夫就是他了。

  顧玉成一個激靈,果斷掉頭繞路。

  好奇心害死貓,他可不想摻和進去。

  然而不知道是四平鎮的生活太平淡,還是周家的行為太驚人,這麽一路過來,顧玉成還是被灌了滿耳朵八卦。

  “上月是不是也有這麽一出?”

  “你記錯了!是二十天之前!”

  “周癩子前幾年也不這樣啊,咋今年跟抽了似的。”

  “噓!還不是閨女歲數大了,緊趕著招女婿!”

  “哎喲,哪家敢倒插門啊,可得是個好漢吧。”

  “別說了,現在好多了,為著閨女名聲,打壞的東西都給賠錢呢。”

  “那可是下了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