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362
  他擺擺手就要走,徒兒也背著家當跟上,眼看要踏上那條通往自由的小路,卻被村民攔住了。

  “大師啊!你也給我家算算吧!”

  “人家是天師!天師來我家吧!”

  “我家!我家最緊急!”

  “胡說!我家心最誠!”

  別的不說,今天天靈道人著實是露了幾手的,頗有高人風範,那一連串動作看得人眼花繚亂,比四平鎮的無相觀做法事時看著還厲害。

  最重要的是,他沒收顧家的米糧和銀錢!

  一群人鬧鬧哄哄要留下天靈道人,急得老道滿頭大汗又不敢露出端倪,隻好哈哈哈大笑幾聲,又祭出油鍋大法,“誰能下油鍋而不傷,才是心誠之人!豈能人人都如我顧小友這般?”,趁眾人驚歎之際,帶著那年輕道人擠過人群,踏上林中小路,迅速消失了身影。

  身後,溪口村的人目送天靈道人離開,三兩成群地往回走。

  “不愧是高人啊,走得那麽快!”

  “什麽走,大師是飛天遁地!”

  “可惜大師不能來我家跳木劍了,唉。”

  “想得美,哪裏人人都是油鍋二郎?”

  “是啊是啊。”

  顧玉成:“……”

  油鍋二郎什麽鬼?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晚了……遁走……

  第7章 咱分家吧

  這一天著實波折,直到月上中天,顧玉成才騰出手來,將書生筐裏的東西收拾好,找到被小心藏好的半個肉餅,分成兩半,給王婉貞和小黑丫頭一人一塊。

  肉餅早涼透了,但裏麵的肉餡油汪汪的,聞著特別香。小黑丫頭從沒吃過這麽好吃的東西,抓在手裏狼吞虎咽,吧唧吧唧地就吃完了,然後眼巴巴地看著娘和哥哥,小嘴巴動來動去。

  王婉貞又把自己手裏的掰了一角給她,小黑丫頭咧開嘴,不客氣地又吃掉了。

  看她還要再喂,顧玉成攔了一下:“娘你吃吧,妹妹晚上吃的不少。我今天路上也吃過了。”

  王婉貞想說自己一個大人就不吃了,又怕惹得兒子不高興,這才一口一口將剩下的肉餅吃了。

  今天全家都受驚不小,小黑丫頭體力不濟,吃完好吃的就呼呼大睡起來。王婉貞將女兒放到床上,看她熟睡了,就去到外麵的小隔間,跟顧玉成商量該怎麽辦。

  按王婉貞的想法,哪怕苦點累點,她也不想分家。

  男人才是家裏的頂梁柱,沒了男人的日子多難過,她真是太清楚了。要是分了家,地裏有些活幹不動不說,寡婦門前是非也多,兒子閨女將來說親,都是個麻煩。

  顧大富要成親娶婦,她們一家就把房子讓出來,去堂屋的小耳房裏麵擠擠,也比出去賃房子強。大河總歸是呂老太太的親兒子,二郎是他唯一的血脈,就算眼下做小伏低,也不會趕盡殺絕。

  等過兩年兒子長大了要結親,再搬出去不遲。

  顧玉成今天來回奔波,此刻不但體力告罄,精神也很是疲憊,但對上王婉貞充滿希冀和猶豫的眼睛,又實在做不到讓她明天再說。

  “娘,你想岔了。”顧玉成打起精神,輕聲道,“咱們再是忍氣吞聲,奶奶和叔伯也容不下了。要是想讓我們去耳房裏擠擠,奶奶早就發話了,怎麽會找了道士來家裏驅邪呢?要不是我恰巧回來,咱們一家三口,都要被打成妖孽趕出去了。到那時,頂著這麽個名聲,誰肯賃房子給我們呢?”

  王婉貞樂觀覺得這是人民內部矛盾,殊不知對方看來已經是敵我雙方矛盾了。

  憑今天這陣仗,哪怕呂老太太鬆口,顧玉成都不敢再留。

  王婉貞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你說那,那道士,是家裏找來的?”

  她一直在家,是親眼看著那天靈道人自己跑過來的呀。要是真的,那……

  王婉貞越想越怕,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又硬被忍住。

  “這事兒有蹊蹺,”顧玉成道,“左右那老道士也不會再來,娘不用擔心。”

  “依我看,這分家也不是壞事,我有手有腳,又讀過書,能找到活計的。今天我在鎮上打聽,一個算賬先生,每月有二百文工錢呢。就算找不到好差事,給人抄書,也能掙夠吃食。”

  “父親每天辛辛苦苦幹活,每年給家裏掙銀子,咱們花得也不多,這麽十幾年下來,怎麽也能攢出幾十兩。可是你看兒子磕到腦袋後,家裏是什麽態度?”

  王婉貞臉色也低沉下來,顯是想到了丈夫遇難、兒子昏迷不醒時的情形。

  看她動搖,顧玉成再接再厲,指指自己的書生筐:“哪怕不分家,兒子還能再讀書嗎?夫子誇我有讀書的天分,比名祖堂兄還好,分家後還能掙紮一條讀書的路子,不分家便隻能在家裏一天天勞作,給名祖堂兄賺銀錢了。”

  “長此以往,大伯娘在娘你麵前什麽樣,堂兄在我麵前,明珠在妹妹麵前,就是什麽樣了!”

  顧玉成聲音低低的,卻恍如一道驚雷劈下,激得王婉貞臉色驟變。

  是啊,兒子念不了書,就是一時安穩,又能有什麽出息?

  她忍氣吞聲拚命幹活,聽見什麽惡言惡語隻當耳旁風,可是同樣的事情落到兒子閨女身上,隻是想想就覺得心如刀絞。這天底下,有哪個當娘的能舍得!

  況且兒子昏迷著不知道,她其實背地裏求過婆婆好幾次,想給大河立個衣冠塚,都被各種推脫了。

  假如今天被當成邪祟趕出去,衣冠塚都得他們娘仨自己立,可是他們又哪裏有錢呢?

  大河是親兒子,尚且落到這個境地,她一個不受待見的媳婦和兩個孩子,又能落到什麽好?

  玉成怕是連個媳婦都娶不上了!

  王婉貞並不愚昧,隻是擔驚受怕又小心謹慎慣了,一時想不通,這會兒被顧玉成點醒,方察覺自己之前想得太少。

  “幸好送你讀了幾年書,這會兒就能想得長遠,既然這樣,咱們就分吧。大師也說了,分家好。”

  王婉貞擦著眼淚,終於下了決心。

  顧玉成看她喝了一碗水回房間,這才倒下睡覺。

  他實在太累了,剛合上眼就沉入了夢鄉。

  .

  有了大師占卜吉日,又有那麽多村民圍觀,三天後顧家就全家出動,給顧大河立了個相當不錯的衣冠塚。

  王婉貞跪在墓前,幾乎哭暈過去,最後是被顧玉成攙扶著,才勉強走回了家。

  然而這家很快就不是她家了,隻隔了一天,呂老太太就張羅起了分家。

  隻是和設想中將二房狼狽趕出去不同,這次多了村長和裏正,來幫著主持分家。

  “天靈道人可是最靈驗的,說了分家之後,子孫福氣才能綿綿不絕,那就得分,怎麽也得顧著子孫不是?”呂老太太滿臉堆笑,“就連大師給卜的吉穴,那旁邊的樹啊,都是三個杈三個杈地長!”

  溪口村姓王的人最多,村長也是王家的,叫王發財,是個四十多歲的壯漢。裏正是個姓劉的瘦幹老頭,臉上全是皺紋,隻一雙眼精光四射,顯然是個精明強幹的。

  二人和呂老太太寒暄了兩句,就進入正題,詢問這分家可有章程。

  他們主持過不少分家的事兒,一般都是做個見證,偶爾幫著主持公道,都得先看看主家意思。

  “這個嘛,”呂老太太嘚啵嘚地訴說了一番家裏的不容易,然而才道,“先前給老頭子治病,家裏銀錢都花得差不多了,今年二郎又昏迷不醒,整日湯藥吃著,孩子們還得念書,這一來二去的,也沒剩下什麽。這點銀錢,我老婆子就做主,留做棺材本吧。”

  王發財和劉老頭對視一眼,都覺得今天這事兒不好辦。

  同一個村子的人,家裏什麽情況都是有數的。顧家老頭兒很能幹,三個兒子也勤快,這麽多年積攢下來,再蓋個大院子都不成問題。

  他們和顧老頭兒也有幾分交情,當初都來探望過,老頭兒一輩子勞碌命,臨了病了沒幾天就去了,哪裏能花那麽多錢?至於顧二郎,更不用提了,王氏去當鋪還是跟裏正打聽的路呢。

  可是現在顧家是呂老太太當家,她一個老婆子說要留棺材本,外人也不能咋樣。村長暗歎口氣,就問地怎麽分,是全分了,還是老人手裏仍留幾畝。

  呂老太太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對王婉貞笑了笑,道:“我琢磨著啊,二房也沒個頂梁柱,有地也種不了,就不要地了,家裏這家夥什,你們多分點兒,啊。”

  顧玉成真被那一聲假作慈愛的“啊”給惡心到了,按了按胃部,盯著呂老太太道:“奶奶你這不是分家,是要把我們二房攆出去。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分家法?”

  “你說地種不了,那我娘前陣子天天下地怎麽說?怎麽那時候你不說種不了,等糧食收家裏了,就成種不了了?”

  “真要說種地不行,那是三叔。這麽多年了,他也就今年下了地。”

  “你放屁!”呂老太太大罵,到底不敢像以前那樣跳起來要打。

  自從顧玉成下了油鍋還沒事,她這心裏就直撲騰,夜裏也睡不好覺,總覺得這孫子邪性。

  顧大富唯恐分家不成,替母上陣,大聲嚷道:“這家是我娘的,她老人家想怎麽分,就怎麽分!沒你說話的地兒!”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恢複早上九點更~握拳

  第8章 塵埃落定

  “嚷嚷什麽呢,年輕人就是急躁。”劉老頭出來打圓場,對呂老太太道,“你這三個兒子都是能幹人,是個有福的。大河那孩子,年初還給我家打了個櫃子,做得是厚重精細,現在還在屋裏擺著呐。可惜這好孩子命苦,早早去了,唉。”

  呂老太太配合地擦了擦眼淚,哭了兩聲“我苦命的大河啊”,但是堅持不鬆口,就是不給二房分地。

  王發財道:“這分了家,也是親人,田地這事兒先不著急,先說說老太太養老的事兒吧。嫂子你是想住在哪個兒子跟前?”

  “當然是跟我大兒子住。” 呂老太太道,“自從沒了老頭子,我家大山就是頂梁柱,裏裏外外全靠他撐著。”

  顧大山紅著臉擺手,周氏與有榮焉,得意洋洋地掃了王婉貞一眼。

  呂老太太又說起家當和田地,繞來繞去就一個意思,家裏比較窮,不能給二房分什麽東西。自己屋裏的東西帶走就行,想從公中分銀子分田地,那是門都沒有。

  顧玉成心道不好,看這陣勢,呂老太太和大房是達成了協議。要真這麽分了家,他們一家三口就得吃不上飯。劉老頭作為裏正,處事還公道,打著親情牌回憶顧大河的好處,可惜勾不動老太太的慈母心腸。

  王發財這個人就比較微妙了,一會兒說老太太不容易,一會兒說大房不容易,說著說著就誇起了顧明祖,直誇顧大山和周氏教育得好。

  腦子裏靈光一閃,顧玉成忽然明白過來,一顆心也跟著沉了沉。

  顧明祖考中秀才,雖然沒有官身俸銀,卻有一樣特權,可以不服徭役不納田賦。許多童生考中秀才後,就會把親戚族人的田地掛在自己名下,然後收取一定好處,互惠互利。

  掛田雖有好處可收,卻不被朝廷允許,算是灰色地帶。顧明祖這個人頗有野心,剛考中時就放話說不能掛田,這樣做雖然得罪人,但他是溪口村第一個秀才,以後要是考中進士做了官,全村都能得益,是以也沒人很不滿。

  可是現在看來,顧明祖應該是暗地裏有選擇地掛了一部分田。

  至少平日來往不怎麽熱切的村長,就掛了田。

  要不是此刻情景,顧玉成簡直要為顧明祖的遠見鼓掌。

  聽村長又誇了幾句,要把這分家的事情定下來,顧玉成沉吟片刻,道:“奶奶既然這樣說,我也沒什麽別的要求,隻要求立上字據,清清楚楚寫明白,每一家都得了什麽東西,一式四份,各家都保留好。”

  二房明顯是分不了什麽家產了,強行爭奪也沒有用,幹脆就留個清晰的字據,省得以後麻煩。

  雖然注定要吃虧,但他不想吃啞巴虧。

  這招高啊。

  劉老頭眼裏精光一閃,不著痕跡地打量顧玉成,在心裏給他豎了個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