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作者:當歸矣      更新:2020-07-06 15:53      字數:4428
  “聽說還有家丁專門出來尋這俊秀後生呐。”

  “哎喲那我可不能出門了!”

  “呸!就你這歲數,人周家也看不上啊!”

  顧玉成豎著耳朵,越聽越心驚。

  仿佛為了驗證這八卦,兩個家丁模樣的壯漢從小巷裏邁著八字步出來,兩雙橫肉眼四下掃射。

  顧玉成心頭一涼,眼角往右上,嘴角往左下,做嘴歪眼斜狀,快步走過了這條危機四伏的街,渾然不覺身後有人感歎“醜後生帶著孩子出門真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回到家,顧玉成隻覺得全身骨頭都快散架了,兩條胳膊近乎虛脫地將小黑丫頭放到地上。

  小黑丫頭一落地,就歡快地爬向王婉貞,嘴裏咿咿呀呀地說著聽不懂的話。

  王婉貞剛擇好菜,水靈靈的兩堆青菜在她腳邊,有的還帶著水珠。她隨手撿起一顆雜草,遞給小黑丫頭逗她。

  顧玉成喝了兩大碗水,又緩了一會兒,就過去幫忙,這才發現王婉貞眼睛紅紅的,似乎是哭過。

  問了兩次才知道,原來是今天王婉貞想回顧家借個鋤頭,把這院子裏的雜草清理了。結果還沒走近呢,呂老太太就把門砰的一聲撞上了,在門後怒罵不已。

  好也罷歹也罷,王婉貞總是在顧家過了十幾年的,分家後不免心裏淒惶,這次又吃了閉門羹,一路上忍著忍著,到家就哭了一場。

  還氣得拿出兩文錢,找鄰居買了兩大捆青菜。

  正是青菜好生長的時節,鄉下地界的田間地頭都種了菜,一文錢能買一大堆,很是便宜。

  “等我買個鋤頭,就把院子裏也種上菜。”顧玉成道,又把五個包子交給王婉貞。

  走到半路太餓,他忍不住也吃了一個,又和小黑丫頭分了一個。

  王婉貞切了一小塊豬皮,給新買的鍋開了鍋,又熱了包子,拌了青菜,一家三口有滋有味地正式吃了一頓飯。

  .

  既有了石磨,第二天早上,全家便喝上了熱騰騰香噴噴的豆漿。

  雪白的豆漿盛在粗瓷碗裏,襯得這碗也高大上起來。王婉貞喜不自勝,將顧玉成誇了又誇:“還是讀過書的有見識。”

  就如這豆漿,是黃豆泡發了才能磨,一邊磨一邊加水,最後出的漿竟是都能喝,這一下就省了不少糧食。

  要不是兒子從古書上得了這方子,她今天早上就得忍痛下米煮粥了,不單耗糧食,柴火也費得多。

  怪不得分家時兒子堅持多要黃豆,她想著細糧不如粗糧耐吃就同意了,沒想到還有這般妙處。

  豆漿已經足夠讓王婉貞驚喜,誰知第二天顧玉成又把不知道什麽東西倒進豆漿裏,攪拌著攪拌著,那豆漿就凝成顫巍巍的乳酪一般,隨便撒點鹽或是直接吃,都很美味,一點豆腥味沒有。

  “這叫豆花,很能飽腹,以後還能配鹹菜吃。”

  王婉貞怕孩子們跟著自己挨餓的那顆心,終是落到了實處。

  憑她家玉成這般能耐,大約是能支撐起門戶的。

  怕下雨漏水,顧玉成花錢請人給修了房頂,隔天就帶了一竹筒的豆花和一竹筒豆漿,踏上了去往縣城的路。

  四平鎮太小了,他買東西時捎帶著打聽,發現都是學徒幫工。新手想掙錢,得先給師父打下手,一二年之內都是做白工。雖然能學一門手藝,但他家中有寡母和妹妹要養,實在等不得。

  現在尚未入秋,家裏分的銀錢糧食還能支撐,可要一直沒進項,入冬就得挨餓了。

  他要抓緊時間才行,希望縣城能找到差事吧。

  這般想著,顧玉成恨不得馬上穿過鎮子趕到清平縣。可是他這身體一直不怎麽好,又去了兩次四平鎮,第二次還是負重,渾身肌肉早被拉傷了,兩條腿酸疼酸疼的,怎麽也走不快。

  終於看到縣城大門的時候,已經快中午了。

  抬眼望去,城牆大約一人多高,灰撲撲的。兩扇城門上紅漆斑駁,掛著碩大的銅環,前麵還有兩個守門的衙役,逢有人來就查驗一番,一旁還放著個碩大的木箱。

  顧玉成上前一問,才知道是縣令要修路,讓每個進城的人的都出善款。上午進城的需交兩文錢,下午進城的交一文,做生意的小攤販則不管何時都交三文。

  看看天色,顧玉成果斷選擇下午進城,還能到不遠處的樹下先吃個飯。

  到了陰涼處,他打開放豆漿的竹筒,先喝了兩大口,然後打開放豆花的竹筒,滿意地發現豆花還沒散。

  顧玉成拿起勺子,正準備開始吃,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記響亮的“滋溜”聲。

  第10章 縣城奔波

  顧玉成緩緩回頭,正對上一張寫滿“想吃”二字的臉。

  那臉主人從樹後頭三兩步走過來,自來熟地坐到顧玉成身邊,一胳膊攬住他肩膀,大咧咧道:“小兄弟,我是城裏趙家的,單名一個崇字,小兄弟怎麽稱呼?”

  顧玉成感受著肩背上的分量,從容道:“我姓顧,顧玉成。”

  “美玉天成?好名字啊!”趙崇拉了兩句關係,急忙切入正題,“我是開酒樓的,要說山珍海味也吃過不少,卻從沒見過顧兄弟你這吃食,不知能不能割愛?我願意出銀子!”說完就在腰間摸來摸去,卻是什麽也沒摸出來,一張熱切的臉也尷尬起來。

  顧玉成已發現這人年紀不大,約莫十八九歲,眉目清朗,隻是生得魁梧,粗粗看去有他一個半寬。顧玉成暗自羨慕,看他尷尬,也不難為他,道:“這東西不值幾文錢,哪裏用得著銀子買?趙大哥可有食具,我跟你一半便是。”

  “顧兄弟真是爽快人!”趙崇大喜,從懷裏掏出個竹筒。他這竹筒個頭小,但做得頗為精致,上麵還刻了花紋。

  顧玉成讓他拿好竹筒,倒了八分滿:“這是我自家做的吃食,雖然簡陋,外頭卻是沒有賣的,很是新鮮。”

  給這突如其來的魁梧青年分去三分之一,顧玉成就拿著勺子大口吃起來,吃完豆花又喝豆漿,好不愜意。

  旁邊的趙崇沒勺子,就拿著竹筒呼嚕嚕往嘴裏倒,吃完一抹嘴,讚道:“這是什麽吃食?入口細滑,滋味醇厚,還挺好吃。”

  顧玉成:“這是豆子做的,就叫豆花。”

  眼前這少年生得俊秀,又容色沉靜,神色間既沒有對他的討好也沒有厭惡。身上穿的麻布衫子,不是富貴人家,卻能隨手分他一半吃食,大方坦蕩,竟比他這個趙家大少爺還像個少爺。

  趙崇忽然有點不好意思,道:“顧兄弟,我那酒樓就開在縣城東大街,叫興隆酒樓。下午你隨我一起進城,大哥請你在酒樓用頓飯怎麽樣!”

  顧玉成心說你現在一文錢都拿不出來還是算了吧,麵上卻不露分毫,隻客氣推辭了,說下午要進城找差事。

  趙崇大為惋惜,拉著又他說了兩句,這才往城門走去。

  那守門的衙差竟認識趙崇,招呼道:“趙大少回來了。”

  趙崇嘿嘿一笑:“是啊,出去透透氣。”

  顧玉成記著他沒錢的事兒,主動掏出兩枚銅錢交了進城費,進城後走了一段路,瞅著四下無人,道:“趙大哥,小弟還要去尋差事,就此別過吧。”

  趙崇這下是真不好意思了,進城後就匆匆分開,讓顧玉成千萬別急著走,傍晚之前城門口見。

  “顧兄弟千萬等等愚兄,咱們初次見麵,一見如故,不能讓你空手回去。”

  說完邁開大步,迅速跑走。

  那魁梧的背影看得顧玉成一陣眼熱,他要有這麽一副好身板,想來找什麽差事都不用愁吧。

  想他曾經,也是有薄薄一層肌肉的……

  顧玉成暗自歎口氣,便開始沿著街找工作。

  清平縣地方不大,做生意的統共才四條街,東大街,西大街,南清街與北清街。顧玉成先去了南清街,發現這裏應該是縣城最繁華的地方了,有一家青樓和兩家賭館,酒樓也裝飾得貴氣。

  北清街則是普通人消費的地方,衣食住行賣什麽的都有,最氣派的是一家綢緞鋪子,朱紅正門上方牌匾高懸,連夥計也穿得鮮亮。

  顧玉成上前詢問是否招工,夥計翻了個白眼道:“我們趙家綢緞莊開了六十年,隻要可靠的家生子,不用你這種沒來曆的。”說完又揮手趕他,“不買布就快走,別耽誤我們生意。”

  這大晌午的哪有客人,分明是夥計看自己年紀小又穿得寒酸,才隨手打發了。

  顧玉成微微搖頭,抬步離開,這次專門撿那掛牌招工的鋪子詢問。幾個鋪子問下來,不是嫌棄他瘦弱幹不了力氣活,就是嫌棄他外地人不知根底。唯二的兩家書店,一個不需要人抄書,一個覺得他年紀小沒定性,招了個中年男人。

  連番碰壁,哪怕顧玉成芯子裏不是個真正的少年,也覺得有些沮喪。

  實在不行,就再花銀子買兩個大木桶,出來賣豆漿吧,就是萬一虧了怎生是好?

  顧玉成這般想著,慢慢走到了東大街,就見前麵圍著一圈人,不知在看什麽熱鬧。

  打眼一瞧,似乎還有個熟人。

  顧玉成走近些,發現真的是熟人。

  正是中午分了點豆花的趙崇。

  這會兒,趙崇一個魁梧大漢,正小姑娘似的搓著手嘿嘿笑:“這位姑娘,就十兩銀子,不值什麽的,你也別說什麽為奴為婢了,我有奴婢的。”

  路邊是個身穿白麻孝衣的女孩,大約十六七歲,生的纖弱俏麗。她仰著臉,淚痕宛然,聲音淒楚:“奴家是賣身葬父,既已經收了您的銀子,又豈能做那無信無義的人?”

  趙崇在清平縣似乎頗有名聲,這會兒周圍人都在起哄,紛紛勸他將這姑娘帶回家。

  “瞧瞧人家小娘子多俊俏,趙大少你就別推辭了!”

  “為奴為婢都行啊,有什麽為難的?”

  “趙大少多幹脆的人啊,怎麽還扭捏起來了!”

  趙崇被圍在中間,連連擺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一張臉倒越發紅了。

  顧玉成在心中翻了個白眼,心說瞧你那興奮勁兒,真是活脫脫表演了一個什麽叫“言不由衷”。眼看趙崇態度鬆動,顧玉成上前拍了拍他肩膀,道:“趙大哥,又見麵了。”

  趙崇出現在這裏,就是回家拿了銀子要給顧玉成,轉而想到這個新結識的小弟品性很好,恐怕不會收銀子,又跑到興隆酒樓想讓廚子做點吃食。

  結果一隻腳還沒邁進去,就撞見個賣身葬父的姑娘。

  他是真熱心,當下就把懷裏沒捂熱的十兩銀子掏出去了。

  然後就成了這上不來下不去的局麵。

  眼看顧兄弟來了,趙崇不知為何鬆了一口氣:“顧兄弟!我正要去找你!”

  顧玉成衝他笑笑,問道:“大哥你真心想收下這姑娘嗎?”

  趙崇再次擺手:“哪能啊,大哥不是這種貪花好色的人,怎能趁人之危?”

  “那就好。”顧玉成轉向人群,高聲道,“我大哥急公好義,助人為樂,今天願意送十兩銀子給這位姑娘,成全她的孝心。各位不要起哄了,快讓這姑娘回家去,早點將老父安葬了吧!”

  周圍的人再次起哄,顧玉成不為所動,拉著趙崇就往外走。

  那姑娘原本是跪坐在地上,這會兒忽的站起來,對二人施了一禮,哽咽道:“公子這般作為,豈不是令小女子成了那背信棄義的人?我是自願賣身葬父的,當言而有信,跟隨趙公子,為他做牛做馬,絕無二話!”

  顧玉成站住,正色道:“此言差矣。現在我趙大哥願意出銀子搭救你,又不要你賣身,是因為他人品貴重,為人仗義。他都說了不會趁人之危,你卻三番五次硬要跟他走,難道是你自己不想背信棄義,就要我大哥做這個背信棄義之徒?”

  那姑娘一愣:“我,我……”

  顧玉成又看向趙崇:“大哥,我看你出手闊綽,家裏可還缺牛馬?”

  趙崇一愣,下意識道:“不,不缺啊。”

  “這不就結了?”顧玉成拽住趙崇,對那姑娘扔下一句“拿了銀子好自為之,快去安葬親人吧!”就快步離開,沒多久就甩開看熱鬧的那群人,來到了興隆酒樓前。

  趙崇摸摸腦門,嘿嘿一樂:“今天真是多虧顧兄弟了,不然我還脫不得身呢。”邊說邊拉著顧玉成往裏走,“來來來,到了自家地盤,我可得盡地主之誼,你千萬別跟我客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