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353
  他有含情脈脈地一雙眼睛,沾染上蒙蒙水汽變成了沉在湖底的星子, 目光化作一雙溫柔的手,包裹在她心上, 無聲無息便軟化了她所有的蠻橫。

  她從池邊繞到他身旁, 彎腰偎坐下來, 別扭的語氣:“我不管, 別人碰了你也不行,你隻能是我一個人的。”

  晏清聽著揚起嘴角淺淺地笑起來, 笑裏有些掩不住的甜,他點頭嗯了聲,“我知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這是她那晚說得話, 他都牢牢記在心裏,當成養分,在過去分別的一年多時間裏,源源不斷地滋養著他心底那片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境。

  她聽得尚算滿意,俯下身子從池子裏舀起熱水澆在他肩頸上,柔軟的手掌仔仔細細從他鮮紅的耳廓撫到挺括的肩膀、脊背,姿態幾乎媲美認真嚴謹的匠人。

  但晏清從來辦不到心如止水地麵對她的觸碰,哪怕未加撩撥,他眼中波瀾也止不住暈開一層又一層,腦海中強烈想念起她的親吻、擁抱,甚至她歡愉時的吟歎。

  他忽然不想再浪費時間清洗了,胸膛裏灼灼燃起了火星子,卻又怕她餘氣未消不敢貿然唐突,隻好低垂著脖頸兀自望著水麵出神。

  但她突然在身後出言指使了句,教他轉過去麵對著她,語調已經不再那般怒氣衝衝,像是已經消氣的模樣。

  晏清忙收回思緒低低答應了聲,緩慢從池子裏站起身。

  水麵漸漸隨著動作沉落到腰間,露出緊實漂亮的上身線條,水珠從胸膛上流淌而過,掩映著四下昏黃的燭火,著實賞心悅目。

  她瞧著挑眉,伸手前來在他腰腹上摸了下。

  這一下簡直不得了,晏清身體裏頓時燒著了火,腦子裏來不及想,忍不住伸手抓著她胳膊一把將人拉進了池子裏。

  她低呼一聲,落進水中撲通一聲響,整個人都撲在他懷裏,脊背抵上池壁,他靠過來,眉間蹙起難耐的熱切,問她:“不洗了好不好?”

  她聽著忽地嫣嫣笑起來,使壞問他,“不想洗了那你想做什麽?”

  晏清握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試探地在她唇上先淺淺親了下,迂回鄭重回了句,“皎皎,我是幹淨的,身心都是幹淨的。”

  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一分分收攏,將她攬向自己,身體貼緊她,無聲地說著:他渴望她,想要她。

  她當然讀得懂,抬起一隻手臂勾住他的脖頸,纖細修長的腿攀上他的腰身,眼波盈盈望上來,無需言語,隻瞧一眼就能教人神思繚亂。

  晏清低頭覆上她的紅唇,深深地吻,濃烈而炙熱,半點都不願意分開,手掌撫在她脊背上愈加用力,隻隔著衣裳觸碰著她顯然是不夠的。

  他有些急切,但動作仍舊溫柔,將兩個人之間的阻礙一件件褪掉,華貴的衣袍飄浮在水麵上,像極了盛開的花朵。

  肌膚相親,池總波瀾一圈圈蕩漾開來,輕紗帳幔無風自舞,此起彼伏的吟歎聲從水霧氤氳的浴室輾轉遊移到溫暖的寢間,嫋嫋飄揚了大半晚,臨至寅時過半方才沉靜下來。

  兩個人相擁而眠,他指腹輕撫在她滾燙的臉頰上,溫言細語喚了她一聲,“皎皎,不做皇後了好不好?”

  她閉著眼,額頭抵在他頸窩上,輕輕蹭了下當是點頭了,喃喃回應,“你帶我走,隻要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可以。”

  他沉沉說了聲好,誓言一般鄭重,“我一定帶你去找到我們自己的家。”

  天亮前,晏清在夜色的掩映下踏出了棲梧宮的大門,沒有回居處,而是徑直去了樞密院值房。

  翌日清晨任東昌前來上值,瞧他又在值房熬了整夜麵上頗為關切,出門教月生端來份養胃小米粥和幾碟小菜,問起他嚴查叛逆一事的進展。

  晏清搖了搖頭,“沒有那麽快,此事朝中官員涉事者眾多,這些官員背後又相互有數不清的關聯,可謂牽一發動全身,想要徹底摘幹淨本就不是件容易事,況且這些日子一再有人下獄,弄得人心惶惶,皇上也似乎不太願意了,俗話說水至清則無魚,趕盡殺絕不是法子,我這頭得緩緩了。”

  任東昌也讚同,“這種得罪人的事要是那麽好辦,皇上也不必專門挑你這個新上任四處不靠的來幹了。”

  他說著又告誡句,“總歸你還是要小心些,朝堂上那些人一個個心眼兒跟篩子似得,千萬別留下任何把柄給他們,萬一他們連起來給你穿小鞋兒可就不好了。”

  晏清嗯了聲,說知道。

  承國府抄家那日,晏清是親自帶人去的,京畿衛在前開道,浩浩蕩蕩的排頭震動了整個帝都。

  年輕的樞密使大人端坐在馬上,周身教冬日的暖陽鍍上了一層金邊,沿途傾慕議論之聲不斷,風頭直蓋過了“承國府抄家”這件大事。

  他站在承國府大門前,抬頭凝視了頭頂那塊匾額半會兒,提步進去,未有多餘停留,徑直往從前去過的那處院子去,取下牆上那副畫收好,隔日尋了機會教人送去了棲梧宮中。

  偌大的承國府徹底被抄,緊接著其他諸多涉事官員府上亦是未能幸免,新任樞密使行事之淩厲,教人側目。

  晏清一舉聲名大噪,時不時出宮一趟,總能明裏暗裏偶然遇上不少朝中同僚,或是寒暄幾句,或是要他過府一敘,示好者皆不在少數。

  梨花開的時節,恰逢方紀存在郊外舒春園舉行清談會,派人來給晏清在宮外的宅子裏送了請帖,他視方紀存為師,自然沒有推辭的。

  那日子天氣好,迎著春風進了舒春園,小廝在前頭恭敬帶路,直到了麗水湖邊,便可見滿目繁盛的梨花樹下三三兩兩圍坐不少官員,煮茶論詩、辨析時政,甚是風雅。

  方紀存位居上首主位,見他到了,起身站在桌案後揖一禮,隨即比手請他落座。

  期間有人同他搭話,問起逆臣薑赫作何處置,晏清聽著略為難,執起麵前的茶盞品一口,道:“眼前承國府眾人雖下了獄,薑赫謀反也是證據確鑿無可辯駁,但我等辦案官員卻實難處置。”

  “這又是為何?”有人輕笑了聲,道:“晏兄深受皇上器重,查處逆黨都能快刀斬亂麻,怎會有你都定不下來的案子?”

  晏清歎一口氣,未等開口,便有一旁的同僚接口道:“是因為皇後娘娘吧!”

  晏清不語,卻也沒有否認。

  這也就是默認了,薑赫犯得是滿門抄斬甚至夷九族的謀逆大罪,而皇後出自薑家,無論她是否參與謀逆,以此戴罪之身都不可再居國母之位。

  一時激起千層浪,皇後是否堪當中宮之位之事便就如此又轟轟烈烈燒了起來,借著薑赫謀反的節骨眼兒上,一時間朝中眾臣主張廢後的折子雪花兒似得飄向了皇帝的案頭。

  皇帝人在養病中,每日瞧著那些千篇一律的折子氣得腦仁兒生疼,強撐著病體上一回金鑾殿意圖駁回底下諸人所請廢後一事,卻反倒教底下一眾口若懸河的文官拿教條律法堵了個啞口無言。

  下了朝,晏清陪同皇帝往禦書房去,才進屋,皇帝氣盛之下狠砸出了一地狼藉,砸完了坐在桌案後大喘氣,罵道:“正教那幫子老東西無法無天了,朕的家事何時也落到他們頭上來管了!”

  晏清上前遞上一盞茶請他先息怒,待他平複了半會兒,才勸解道:“自古帝王無家事,眼下此事越鬧越大,甚至有官員從最初上書請求廢後,變成了要求皇後娘娘和二小姐與薑赫同罪論處以儆效尤,皇上越是庇護娘娘,眾人越會覺得皇上為娘娘所惑,至律法於不顧,群情激奮下,附和者隻會更多,皇上這時候同諸位大人硬碰硬恐怕並非上策。”

  他說得這些,皇帝何嚐不知,但這時候若是退了,難不成真的廢了她?

  皇帝轉念又想起那日曾聽她說,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從沒有一天是心甘情願的,他對於朝臣的怒氣慢慢消散了些,身子向後靠在椅背裏,沉吟片刻問晏清:“你說這世上真的會有女人不想做皇後嗎?”

  晏清不知她究竟和皇帝說過些什麽,聞言一怔,隻裝作不明就裏,“皇後母儀天下,該是所有女子此生最向往的位置吧,皇上何處此言?”

  皇帝和他就這事說不通,便也不開口了,揮手教他退下,兀自一個人在禦書房靜坐到夜幕漸漸四合,晏清再進去添燭火時,見桌案上擺了份聖旨。

  其上白紙黑字寫得明白,大意便是廢薑氏女皇後位,降為美人,遷居明露殿。

  但其實大贏朝慣例,廢後該貶為最末等采女挪去郊外行宮,而不是降為美人仍舊住在宮中明露殿,且聖旨上也遲遲沒有蓋上大印,就那麽擺在桌案上,仿佛一字一句都寫的是躊躇不甘。

  皇帝時至如今都還是不肯放她走。

  晏清抬眸看了他一眼,微微蹙起眉咬緊了牙關。

  皇帝見他進來了,抬手拿起桌上未完成的聖旨交給他讓收起來,吩咐他派人去傳皇後前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5-13 00:18:14~2020-05-14 18:14: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tierra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疾風知勁草 20瓶;41199711 6瓶;理想有一天能 3瓶;! 2瓶;王京、睡在月球上的貓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八十章

  傍晚夜風微涼,遠處天際灼燒出一片絢爛的晚霞。

  晏清站在禦書房外的廊簷下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 身後大門打開吱呀一聲, 他回過身,見到了她。

  兩個人隱晦地相視一眼, 她眸中的哀致幾乎要滿溢出來,看得他心裏一陣疼。

  帝後在裏頭究竟說了什麽, 晏清此時無從得知,這裏也不是個說話的地方, 他隻能躬身朝她見了禮, 恭送她離開。

  廢後之事前後僵持了一個多月, 皇帝這頭從聖旨寫下時就做好了打算,卻為了防著底下那群言官得寸進尺, 愣是拖到交夏時節才故作勉強同諸位大臣各退了一步。

  定下廢薑氏女皇後位,降為美人, 遷居明露殿。

  晏清前往棲梧宮宣旨那日, 頭頂上瀲灩晴空碧藍無雲, 成群的鳥雀從空中飛過, 入目一切都仿佛是近在咫尺的自由。

  旨意宣讀過後,晏清站在大殿中望著她, 眼睛裏有明亮的光芒,燦然若驕陽。

  扶桑遣退了伺候的婢女,牽著他的手到後院,而後忽然轉身重重撞進他懷裏,雙臂用力環在他的腰身上, 低低地嗚咽不斷從他頸窩處傳出來。

  在那日見過皇帝之後,她的夢境中便日複一日出現他滿身傷痕的樣子,就那樣遙遙站在她麵前,觸不到摸不著。

  她一次又一次從夢中驚醒,恐懼匯聚成無邊的苦海,翻湧著將她淹沒。

  “我很害怕,清,皇帝不肯放過我,他不肯放過我......”

  若是皇帝肯放手,她今日就該收拾行囊被遣送至郊外行宮,而不是隻從囚籠的一處換到另一處了。

  晏清不忍心再追問她那日究竟和皇帝談了些什麽,他收緊雙臂攬住她,手掌輕拍在她背心,嗓音柔軟而篤定。

  “別怕,有我在,我會帶你走,不要怕。”

  他低頭親吻她的額發,極盡安撫,一遍又一遍告訴她不要怕,溫熱的體溫透過衣料傳遞到她身上,他的懷抱裏蘊含著溫柔卻強大的力量,足以撫慰她一顆驚惶不安的心。

  無盡的眼淚洇濕了他的領口,良久,她抬起頭望上來,眉間凝滿無奈的哀愁與絕境中的妥協。

  “就算我的一輩子都注定不得自由,但你一定要答應我保護好自己,因為同囚禁在這裏相比,我更不能接受永遠失去你。”

  哪怕就這樣一直晦暗無光的相愛,也好過生離死別此生不複相見。

  她當真是害怕極了,才會連枷鎖都願意引頸接受,但其實呢,始終留在這裏,兩個人的感情便將始終危懸於刀刃之上,並不是長久之法。

  晏清抬手輕輕擦拭她臉上的淚痕,還是微笑著點點頭,“你放心,就算是為了你,我也不會教自己有事的,別哭了,安心搬去明露殿,我教人都安排好了,那裏偏僻,日後我得空能常去看你。”

  翌日,薑美人移居明露殿,棲梧宮徹底空下來,扶英不足以再仗著姐姐的身份留在宮中,賢妃請見皇帝,恩準將她遣送回郴州老家。

  扶英出宮那日,晏清本想親自去送的,但無奈事務纏身實在脫不開,隻好安排了任東昌帶著親筆信箋和一應心意前去,希望扶英不要因為薑赫之事怨怪於他。

  而扶英雖然意誌消沉,但確實未曾流露出怨恨之意,從任東昌手中接過信箋仔細看了一遍,隻簡短說了句:“我知道了。”

  馬車從明崇門出宮,沿路過朱雀大道進杏林街,一拐彎兒再走不遠正路過京畿府衙門口,扶英透過車窗看著門前那高懸的匾額許久,忽地出聲叫停了馬車。

  她從車窗中喚任東昌,“勞煩中官,可否回稟晏大人,容我最後去看一眼罪人薑赫。”

  昔日活潑得幾乎不知天高地厚的薑家二小姐,如今好似一夕之間便長大了。

  任東昌沒有阻攔她,隻恭敬請她先下馬車往一旁的茶樓中稍作歇息,回頭便派人前去尋晏清拿出入府衙死牢的令牌了。

  侍衛拿著令牌回來時,扶英已經命人打包好了些許酒菜,任東昌不放心她一個人進去,便提著食盒同她一道入了死牢。

  往裏頭走一路,總不時能路過些關著薑家舊人的牢房,呼喊與謾罵不絕於耳,任東昌聽著都皺眉,但走在他前麵的那個嬌小的身影,始終目不斜視,連腳步都不曾停下過半分。

  衙役帶路到薑赫的牢房前,回頭上上下下將這十幾歲的女孩打量了一遭,一邊開門一邊心中暗自腹誹:嘖嘖,真是夠冷血的!

  牢門打開,裏麵的人受過重刑,爛泥一樣倒在髒汙的地上,聽見聲響,艱難抬起頭望過來一眼,看見她忽地笑了下,“阿英,原來你還記得三哥......”

  扶英卻已經不再會笑得眉眼彎彎撲進他懷裏了,甚至不再會為他流眼淚,麵上、眼底隻有化不開的寒冰。

  她轉過身教任東昌進來,從他手中拿過食盒,言語平靜:“請中官搭把手,將他扶起來吧。”

  任東昌頷首應了聲,提步轉到薑赫身側去,彎下腰架著他兩條胳膊將人扶到牆邊靠坐下來,兀自站起身凝眸盯著他許久,眉間越加疑惑、恍惚,最後才試探著問了句:“敢問......你可知道樊齊是什麽人?”

  話音一出,扶英不解其意,薑赫卻是陡然一怔,抬起頭看著麵前的中官許久,眸中暗湧流轉,最終冷笑一聲,別過臉去說不知道。

  可若是真的不知道,又何需回避他一個無關緊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