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109
  皇後聞言半垂下眼瞼,搖搖頭說沒事,聲音一貫都是淡淡的,“許是因為眼下換季的緣故,無妨。”

  皇帝其實並不會關心人,兩句問過了便也不知道再問些什麽才好,頷首嗯了聲,就將此事揭過了。

  今歲闔宮前往秋狩前不久,皇帝忽地格外開恩,將軟禁在景元宮一年多的程舒懷放了出來。

  因著皇後往日的關照,內侍省從未缺過景元宮一應所需,她也是個心大的,沒有自怨自艾,解除宮禁第二日來棲梧宮拜見皇後,照樣打扮的光鮮亮麗花枝招展,留到午膳時分,在皇帝跟前露了個臉,冷冷淡淡不上心地模樣,倒是教皇帝另眼相看了幾分。

  過了沒幾日,便聽聞皇帝傳召她去侍寢,誰料那位還是個頗有骨氣的,心裏悶著當初皇帝踹她一腳的怨氣,愣就是將迎駕的人全都攔在了景元宮門口幹晾著,偏不去!

  皇帝被拂了麵子自然氣壞了,一氣之下又給程舒懷禁了足,教她待在宮裏修身養性去。

  聽聽這話說得就知道那樣的氣性兒當不得真,等到秋狩時,皇後也就順水推舟將她帶上了,敲打勸諫一番,圍場上出盡風頭的程婕妤,很快又複了寵。

  皇帝被程舒懷黏著沒功夫再到皇後跟前來,冷落了這邊倒還覺得過意不去,見天兒地往她這裏送東西。

  皇後一應都收下了,也沒有別的什麽話可說,但扶英看著很氣憤,偷偷在私底下念叨,“還是晏七好,他肯定不會找那麽多女人來氣人。”

  是啊,他好啊,皇後也覺得他好得天上有地下無,但好幾個月了,沒有書信、沒有音訊,她隻有在夢裏才能看見他。

  年節上有宮宴,恰逢百官都要入宮赴宴的檔口,皇後終於又一次看見了明儀,但這時候她已經不再想在她身上探究什麽了,目光在她身上掃一眼,也同看見個物件兒沒什麽兩樣。

  反倒是明儀不再似從前那般避著她,主動上前來見禮,呈上來的東西,專門有扶英的一份。

  “夫君前些時候往冀州公幹,念著阿英喜歡夜明珠,特地帶回來教我給你的。”

  扶英一聽見薑赫就癟了嘴,眼睛裏紅紅的,但話還是堅定地賭氣著,“我早就不喜歡夜明珠了,你把東西還給他吧,我不要。”

  明儀聞言略有不悅,但她怎麽會輕易被個小丫頭三言兩語就難倒,麵上溫和笑了笑,耐心道:“這是夫君送給你的禮物,他的心意你若是不要,自當親自回絕了他,府裏你從前住得院子一直都教人打掃著,無論何時我們都希望你能回來住段兒時間。”

  可那本來就是扶英的家啊,他們才是鳩占鵲巢的那一方不是嗎?

  她言語裏自詡承國府女主人的姿態教皇後聽著極為刺耳,一時沉下臉來,冷聲回絕了個徹底,“阿英是本宮的妹妹,也隻是本宮的妹妹,旁的人,都與她不相幹,望你聽明白了。”

  那廂來人傳話說是宮宴開始時,皇後領著扶英一道在上首落座,抬眼不經意往底下一掃,卻就毫不費工夫地看到了下頭坐著的薑赫。

  扶英頓時忍不住低垂著腦袋偷偷地抹眼淚,皇後不便再久留了,便想帶著她先回宮,朝皇帝告辭時,他瞧見扶英一張悶得通紅的小臉兒,也覺得挺心疼的,當即招來個近侍,吩咐說將放煙花那一茬兒提前,出言留皇後和扶英一起看過了煙花再回去。

  殿中眾人一道往外頭去,帝後並肩站在欄杆前,瞧著不遠處絢爛的煙花在夜幕中炸出漫天稍縱即逝的星空。

  皇帝側過臉去,看見皇後眼中的光華流轉,心中柔情止不住的蔓延開來,兩個人垂落的手臂離得很近,衣料會隨著動作牽動在一起,那一點點動靜,怎麽就像是正正牽動在他心上似得。

  他五指捏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捏緊,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緩緩伸過去,在衣袖底下握住了她。

  柔軟的一隻手,包裹在手掌裏能教整個心都覺得滿滿當當的,和握著別人的感覺都不一樣。

  但她立時使力就要抽走,他不答應,手上還是忍不住蠻橫起來,又怕她覺得自己死不悔改,遂往她那邊挪過去幾步,聲音低低地,“今兒過年,咱們好好兒地行嗎,後麵好多人都看著呢。”

  她沒有再那麽強烈抵觸,他便也隻是規矩握著一動不動。

  但煙花總有看完的時候,他還是得鬆開,看著她領著扶英漸漸走遠,直到人影都轉進宮道裏瞧不見了,才收回目光。

  轉過身一直到進殿裏落座,低頭瞧一眼自己的手,還是覺得很高興,自顧自咂摸出一絲甜來,總覺著或許再過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完全接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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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年節上見過薑赫一次之後,扶英心裏就生了倒刺, 放著不管是個禍患, 碰一下又直扯得心裏火辣辣的疼。

  皇後整日瞧著她悶悶不樂的模樣,也是一般的不好受。

  前往宜華山行宮踏春時, 她兀自去外頭玩兒了一整天,傍晚時回來, 眼睛略微有點腫,想必是見到了不該見的人, 又哭了一場。

  她到皇後跟前牽著衣袖, 囁嚅了半會兒, 才道:“阿姐,我想回府裏去住幾天。”

  皇後倒不覺得意外, 隻是平靜望了她片刻,最後提醒她一次, “薑赫不是你的親哥哥, 無論如何你都要記得。”

  扶英怔怔地, 良久才點了點頭, “我會牢牢記住的。”

  自宜華山行宮回程時,皇後便教純致陪著她隨薑赫一道回了國公府。

  偌大的棲梧宮又安靜下來, 日子過得乏味,倒是皇帝那頭,大約是對程舒懷的新鮮勁兒又過了,愈發到這邊兒來得勤快。

  每逢哪日若是無朝中大事要忙,在棲梧宮裏必然一待就是一整日, 用過了午膳也不走,想盡法子要與皇後一道對弈、一道聽曲看戲、一道作畫行書。

  他懷著一腔熱忱,恐怕也拿出了畢生所有哄姑娘的溫柔與耐心,更難得克製自己,不蠻橫不強硬,仿佛時刻都在竭盡全力向她證明,自己真的已經不是從前那個陰晴不定的暴躁心性了。

  時間長了,皇後的心也不是鐵做的,愧疚蔓延出來,實在不想再麵對他,一日清晨躺在床上出神半會兒,索性便直接稱病臥床不起了。

  消息傳到承乾宮,皇帝覺得很擔心,當即撂下了金鑾殿上的百官匆匆趕過來。

  到了床前便去握她的手,“皇後,我帶了太醫來給你診脈,你哪裏難受就說出來。”

  皇後皺著眉半會兒,深覺此回真是弄巧成拙了,隻好搖搖頭頹然說沒事。

  但那邊章守正已上前來搭脈,三瞧兩瞧也沒瞧出什麽病症,可轉念一想,後宮嬪妃稱病爭寵之事倒也不稀奇......

  他抬眼看了看皇後緊蹙的眉頭,無中生出個不大不小的病症來——氣血兩虛,要她靜心調養,不宜再傷神掛心。

  皇帝聞言仔細想了下,體貼道:“你怕是累著了,先將闔宮的事務交給賢妃看顧吧,好好歇著,我往後每日都來陪著你解悶兒。”

  他說到做到,回頭就吩咐人將每日批改的折子都送到了棲梧宮。

  皇後在軟榻上休息,皇帝就在對麵批改奏折,瞧著哪裏有新鮮事兒了,就停下來同她閑聊幾句。

  一日午後喝過藥,皇後倚在軟枕上昏昏欲睡,忽地聽他在桌案後愉悅笑了聲,稱讚了句:“這個晏清,我果然沒有看錯他!”

  皇後心頭突突跳了好幾下,一霎就睡不著了,睜開眼,克製著心緒,散漫問他:“什麽事那麽高興?”

  “是西境。”

  皇帝說來很是高興,“去年我頭回聽他說起西境鹽務之事時就覺得那是個人才,後來西境新政定下來,便派了他前往督查推行,果不其然是找對人了。”

  “那西境之事現下已了了嗎?”

  皇帝卻又搖頭,“一時半會兒還沒那麽快,但現在是個好兆頭,想來距離將新政徹底推行至整個西境也是指日可待了。”

  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皇後噢了聲,不再問了,兀自又靠回到軟枕上,閉上眼神思便嫋嫋飄遠了。

  晏清離開已一年有餘,眼下聽著呈上來的奏折,似乎還有下一個年頭需要她繼續等。

  她在心裏歎氣,當初早想到他要走很久,卻沒想到這麽久,期間連封書信都沒辦法遞給彼此,當真是難熬得很。

  今歲夏末一場雷雨過後,天氣陡然轉涼,像是直接略過了金秋一瞬間將人掉進了冰窟窿裏。

  皇帝夜裏不慎受了一場風寒,之後竟就如此纏綿病榻,始終不得痊愈。

  他生了病,說不喜歡承乾宮的氣味兒,無論如何教人將一應起居都挪到了棲梧宮裏,還跟當初大婚賴在她這裏不走的架勢一樣。

  隻那時候是裝病,現在瞧著形容憔悴,沒多長時間人都消瘦了一圈兒,這是真病了。

  恰巧這時候還屋漏偏逢連夜雨,因著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北境苦寒之地,開始接連不斷爆發罪奴動亂,一群罪奴聚少成多頗有規模,沿途往南邊來,燒殺搶掠與土匪無異。

  當地官府直到實在鎮壓不住了才上書稟告此事,路上再一耽誤,消息遞到皇帝跟前時,那頭已然連著侵占了兩座城。

  原道那不過是群烏合之眾,但不料罪奴們放肆將城守的頭顱高懸在城門上,城中更不知是何等慘狀,行事作風竟全是亡命之徒才有的暴虐。

  皇帝著實氣得不輕,撐著病體上金鑾殿與眾臣商議此事之際,便見下首薑赫當眾請纓,說願意前往北境為皇帝平定叛亂。

  他從前也是行伍出身,入國公府之後才被老承國公派到了吏部拿筆杆子,加之此前皇後曾派遣他往北境巡視過,此回北境暴動,他確是個不二人選。

  薑赫領兵去往北境,臨走前倒還記得將扶英又送回宮裏。

  皇後在內宮門接妹妹,眼瞧著薑赫同扶英話別,才頭回相信了,或許他對扶英確實是真心疼愛的。

  扶英回了棲梧宮,高興的不止皇後,皇帝每日也多了個樂子。

  因他人在病中懨著,眉宇間少了那麽幾分銳氣,多了幾分柔和,尋常話說得太多都喘氣不止,扶英日日看著也覺得他挺可憐,閑來無事便會拿著自己從宮外帶的玩意兒去給他解悶兒。

  他們兩個人還真能談到一起,每日東拉西扯自得其樂,皇後倒還落得個清淨。

  年底因著北境戰事未休,西境新政還未完,皇帝身體也不好,便下旨取消了宮宴。

  年節的晚上,闔宮都鬆懈下來,主子們早早歇下了,到處都是清清靜靜一片,夜裏似乎又落了雪,飄落在樹枝上,傳進來陣陣輕微的簌簌聲。

  皇後從夢中醒來,再睡不著。

  她又夢到了晏清,卻是一個渾身傷痕的他,站在麵前對著她淺淺的笑著,那笑裏卻盡是無比的眷戀與苦澀,仿佛那是他們的最後一麵似得。

  躺在床上聽著宮道上三更的梆子敲過,她輾轉難眠,遂披了件狐裘大氅兀自走到廊簷下,外頭的雪已落了足足半寸,在燈籠上蓋上薄薄一層雪頂,擋住了半邊光亮。

  粟禾陪著她在廊下站了半會兒,忽見遠處天邊火光大盛,竟隱約有喧囂聲傳來。

  “是哪裏走水了嗎?”

  皇後話音方落,宮門外有人腳步聲急匆匆踩在雪地上,吱吱呀呀由遠及近,至大門前,不顧禮數猛地拍了一連串,“求見皇上!立刻求見皇上!薑尚書領兵殺進宮城了!”

  薑赫反了。

  棲梧宮裏頓時光亮大盛,人都立在院子裏一個個惶然憂慮,目光焦急地望著正殿裏,等著皇帝的決策。

  前頭韓越帶領禁衛浴血奮戰的拚殺聲似乎愈來愈近,聽得久了,簡直就響在耳邊似得,總教人覺得叛軍隨時都會衝進來一般。

  皇帝吩咐人搬了把太師椅在廊下,撐著一副病體端然而坐,手持天子寶劍,麵上出奇的鎮定,“朕今日便在此處誓與大贏朝共存亡,宮內眾人,若有趁亂叛逃作惡者,立斬不赦!”

  傳令的人匆匆前往宮中各處下達旨意,棲梧宮院子裏的雪教來來往往的腳步踩成了汙泥,外頭喊殺聲震天,單憑想約莫也是個血流成河的慘狀。

  扶英早哭成了淚人兒,站立不穩癱倒在皇後懷裏,一聲聲叫著阿姐,一聲聲問為什麽?

  為什麽口口聲聲說疼愛她的三哥,卻一次次為了權勢站在她的對立麵,他摧毀薑家的時候、帶兵造反的時候,究竟把他們的兄妹情意放到了哪裏?

  扶英哭暈了過去,皇後將人交給粟禾帶回到偏殿去安置下,她往皇帝跟前去,垂眸看他半會兒,才問:“皇上可是已料到會有今日?”

  皇帝抬起頭來望向她,伸手去拉她,“你放心,我知道薑赫與你無關,與阿英無關,不會牽連到你們。”

  “就這樣引狼入室,萬一有任何閃失,皇上不怕嗎?”

  他勉強笑了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但是想到就算死也是和你在死一塊兒的,我又覺得沒什麽好怕的了。”

  她聽著蹙眉,又聽他喚了聲,“扶桑......”

  這還是頭回除了“皇後”和連名帶姓的“薑扶桑”之外這麽叫,帶著病音兒倒顯出幾分繾綣的柔情來,“你我成婚到如今快十年了吧,說出來可能你都不相信,我也喜歡你快十年了。”

  她聽著並不說話,麵上神情是一貫的淡漠,看不出是什麽心思。

  皇帝也不以為意,仍仰頭望著她,自顧說著,“還記得當初你嫌我柔弱,我得空就去學了弓馬騎射,你說作為帝王不能受製於人,我也一步步走到了今天,隻待明晨天一亮,整個大贏朝就再也沒人能夠掣肘於我,我在皇位上坐著,隻想身邊母儀天下的皇後是你,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