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4783
  他後麵還有話沒有說完,但是想來有些不好意思,麵上隱約為難了片刻,才下決心補充道:“收不到娘娘的回信, 我很不安,所以還望娘娘原諒我,不要......不要不理我。”

  話音止的那一刻他明顯暗暗呼出一口氣,五指不自覺將她握緊了些。

  是緊張的吧,他那樣克製慣了的人,從沒有說過這樣袒露心跡的言語,隻是因為她說過了他是她的人,他便身體力行地在讓自己用這個新的身份同她相處。

  皇後聞言很滿意,緩緩坐起來些斜靠著軟枕,側過身子麵對他,眉尖輕輕挑了下,沒回答他好不好,卻隻沒頭沒尾地囑咐了句,“往後記住,別看著旁人那樣笑,會容易出事。”

  他不知有沒有真的聽明白,也沒問她究竟會出什麽事,隻是順從地衝她點頭嗯了聲,“我知道了。”

  約莫是不懂裝懂吧......

  她輕笑了下,這會子大概消氣了,伸手拉他一把,垂眼掃了掃寬大的躺椅邊緣,示意要他坐到她身邊去,“過來,我也有一樁事想要和你說。”

  其實不論坐在哪裏都是不妨礙兩個人說話的,但他們也就和凡塵俗世裏每一對剛剛在一起又聚少離多的情/人沒什麽兩樣,不自覺地便無時無刻都想離對方近一點,更近一點,隻恨不能永遠黏在一起。

  他未有推辭,起身往她身邊落座,手上仍盡職盡責替她扇著風,溫然問她什麽事?

  “是知意。”

  皇後言語很簡短,幹脆,也平靜,“她喜歡你。”

  他那麽好,無論如何都肯定會有小姑娘喜歡的,今日送這個明日贈那個也不算什麽稀奇事。

  她得知這樣的消息並不覺意外,倒是他手上團扇忽地一頓,麵上有些促狹,教她不悅,“你知道?”

  晏清不想教她誤會半點,但也不能撒謊,隻好點點頭應了聲,“我是知道的......”

  她摩挲在他手背的指腹頓時停了下來,話音裏有些不高興了,“你既然知道為何還要用她傳信?”

  瞧這話問得,最初用知意遞送信箋的不是她自己嗎?

  但他沒好在這檔口梗著脖子開口反問她,沉吟片刻,隻說出個,“我沒想那麽多......”

  她不喜歡這樣的答複,徑自抽回了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撇開視線不看他,“她喜歡你,必然要比旁的人對你更多些在意,這樣的人不能留在棲梧宮!”

  越是在意就越容易察覺出什麽蛛絲馬跡,晏清聽得明白,可他是個心懷良知的人,若隻為了防患於未然便降罪與人,他沒辦法心安。

  那頭她也不高興了,不讓他再繼續拉著手。

  她一不高興,他就一點兒輒都沒有,想去牽她,她不讓,試了幾回都無果。

  他歎一口氣踟躕了下,幹脆放下手中的團扇俯身過去,伸手撈在她後頸上將人微微攬起來一些,雙臂環過她的肩背,就那樣抱住她,話音縈繞在她耳邊,有些無奈。

  “先前用知意傳信是我思慮不周,她本身沒做錯什麽,還請娘娘將她調往別處,不要處罰她,好嗎?”

  他隻是不想她生氣了,卻沒覺得這樣的言語配這樣的舉動,莫名像是他犧牲了色相來為知意求情似得......

  但他肯邁出一步投懷送抱一回總歸很難得,細枝末節便不用再糾纏了。

  她本身其實也並沒有想要因此處罰知意的念頭,將就著嗯了聲,順著他的話答應了。

  “尚宮局這些時候正有缺待補,便將她調過去吧,名為升遷,也不算虧待了她。”

  說話間,她垂眸,瞧著他近在遲尺的鮮紅耳廓,抬手便輕輕撫了上去。

  她問起他和知意是如何認識的,晏清不敢隱瞞,回答得一五一十。

  這頭回著話,時間久了,她微涼的指尖卻教他皮膚底下的血液開始沸騰不止,熟悉的感覺,但似乎……並不像從前那般難熬了。

  他感受到的不再是痛苦,反而從血液的沸騰中逐漸升起一種壓抑地歡愉。

  他喜歡她的觸碰,更想......去觸碰她。

  不知不覺將臂膀一點點收緊,將她攬向自己,兩個人終於近到貼合到一起時,她的體溫透過夏季單薄的衣裳傳遞過來,頸間的馨香像是能夠醉人的佳釀,縈繞在鼻尖,輕而易舉就能讓他沉溺其中。

  “娘娘......”

  他低低地喚她,呼吸帶著灼人的溫度烘烤在她頸間臉頰旁,胸膛劇烈地起伏每一寸都緊貼著她。

  “嗯?”

  她答應了聲,尾音上揚像隻慵懶的貓,不自覺地調整呼吸,讓自己胸腔的起伏同他在一個步調,指尖劃過他的耳廓、頸側,一寸寸劃到後頸那片滾燙地皮膚上,反複流連。

  他沒有躲,沒有像從前那樣嚇得一顫,仍舊環抱著她,似乎,也在期待著她的觸碰。

  她的指尖便緩緩往下,挑開白色中單的領子,沿著肩頸一點點摩挲,一點點更進一步,緩緩遊移到身前來,描摹過他優美的鎖骨線條,明明還可以再往下時,卻不再繼續了。

  有些事情需要分寸,需要時間,一味操之過急,容易月盈則缺,過猶不及。

  可她一旦停下來,他頓時有些難耐地蹙眉,低著頭湊近她的頸間,額頭貼上她的臉頰,卻半會兒都說不出任何話來。

  明知自己陷入到了一個貪心不足又進退兩難的境地裏,卻除了再抱緊她一些,再也束手無策。

  她感受得到他的困頓、無措,稍稍側過臉一些,輕輕在他鬢邊吻了下,有安撫的意味,又湊近他耳邊,問:“你方才想說什麽?”

  他胸膛中強烈地鼓動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平息下來,一開口話音都是局促的,“我是想問……娘娘熱不熱?”

  夏季的傍晚相擁在一起,不熱才是怪事了。

  兩個人額頭上都滲出汗珠來,但她伸出雙臂環在他背上,一遍又一遍撫過,直等到他胸膛的起伏逐漸平穩下來,才回答說:“還好,就是有點渴……”

  他聽了連忙鬆開她,但直起身子也不好意思看她,垂著目光,隻說教她稍等片刻,便自行起身往桌邊倒水去了。

  他拿著茶水回去時,她已經起身了,人站在窗邊,單薄的蟬衣教晚間昏暗的霞光在周身照出一層薄薄的光影,美得像個不真實的夢。

  皇後聽見他回來的腳步聲便轉過頭來,他將茶水遞過去,便在她身邊一步之遙停下了。

  她低笑一聲,使性子不接,“站那麽遠做什麽?怕我會吃了你嗎?”

  她那話聽著太容易教人臉紅,他覷她一眼,腳下還是挪過去幾分,裝模作樣的埋怨,“娘娘從前不會這般欺我的......”

  可為什麽就不欺負旁人偏偏欺負他,心裏沒點兒數嗎?

  兩個人心照不宣,她接過茶水抿了一口,想起來問他,“你說將消息遞給林永壽了,他怎麽說?”

  他說起來就覺得心裏暖暖的,她放下薑赫明儀那邊即將到來的大婚,兜兜轉轉地費心思去給周承彥使絆子,說到底不都是為了替他鋪路,他都明白。

  也是因為明白,所以更要竭盡全力去完成需要自己辦成的那部分,才能不辜負她。

  “我來之前已經與他麵見過了,他隻信我三分,但很滿意那送上門的消息,絕不會錯過這次扳倒周承彥的絕佳機會。”

  如此一來,接下去便是靜觀其變,坐山觀虎鬥了。

  京畿府衙馮禕那廂自得了皇帝的準信兒,翌日下半晌便向皇帝請旨搜查所有在宮外有住宅的內官居所。

  按理說案子鬧了這麽久,依周承彥的為人,宅子裏一應證據本都應該銷毀殆盡了才是,但許是天不遂他願,隻遂了林永壽的意,馮禕帶人就那麽在眾目睽睽下從他的小廚房裏搜出來了一副尚且血淋淋的新鮮腦子!

  這事兒瞧著就蹊蹺,但攔不住馮禕一窩端將院子的長隨盡都押進了大牢裏,一番嚴刑拷打,不論那副新鮮腦子從何而來,總歸一個個都是認了罪。

  周承彥卻是極有本事,又鎮定地直教人歎服,當晚便在承乾宮外喊了一整夜的冤。

  臨到早上皇帝上朝前,他生生在人證物證俱全的境地下,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教皇帝莫名生了些回心轉意的念頭,又立刻傳令馮禕詳查此案背後是否確實有人搗鬼。

  林永壽險些惹禍上身,晏清這才適時進言,請他一麵將周承彥的罪名散布到宮外去,一麵往禦前給周承彥求情將自己的嫌疑摘幹淨。

  如此時日漸長,馮禕那頭查不到任何弄虛作假的證據,百姓對周承彥聲討之勢越來越盛。

  一方麵周承彥口口聲聲言稱林永壽誣陷於他,可皇帝每每問起林永壽,卻都是得個“若有冤情,請皇上嚴查”的答複,兩個人,心胸高低立見分曉。

  說白了,皇帝拖這麽許久不過是想看看身邊是否真的有人在暗中搗鬼,他隻需要身邊這些人為他辦事,而非給他找事。

  如今看來,周承彥也確實作了惡,便就,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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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深宮裏無論位居何處、掌權多少,奴才都終究隻是奴才, 所謂的體麵、榮寵不過是在那被壓彎的脊梁上開一朵虛無的繁花, 主子的喜好是養分,一旦沒有了, 花兒也就枯萎了,人也就活不下去了。

  所以周承彥一旦失了皇帝的寵信, 他的命也就到頭了。

  七月底時,皇帝那頭收了馮禕遞上來的定案折子, 禦筆批了個準, 這事便就板上釘釘再無可轉圜。

  樞密院當即奉命擬定罪旨意, 林永壽指派的擬旨之人不是別人,正是晏清, 其後,派遣往掖庭獄提周承彥交由京畿府衙待罪問斬的差事, 也還是晏清的。

  說到底還是那老狐狸不肯信他, 出謀劃策算得了什麽, 除非他真的親手將周承彥的命結果了, 那才算是他一份忠心。

  晏清心裏明鏡一般,但對於周承彥, 殺了也就殺了,沒什麽不能心安的,麵見過林永壽後當晚,他便親自往掖庭獄去了一趟。

  夜晚上月華如練,他領了個小內官提著燈籠在前頭照亮, 十二三歲的樣子,是前些時候內侍省分派到樞密院做雜役的,叫月生。

  人到了他這裏,話雖然不多,但很機靈,漸漸熟悉些了,估摸著是瞧他溫和好說話,就尋了個機會說想要認他做幹爹。

  結果如何?

  自然是被他笑著回絕了。

  後來他把這事當成玩笑寫在信裏說給皇後聽,她回信很不忿,說:“要什麽幹兒子,都把你叫老了,不準要!”

  他在回信裏連連應是,但轉念又想起來,自己今歲二十有五,而皇後與他同歲,到如今也是膝下無子,他在百官的折子裏看到過,已經有人在以此彈劾皇後失德了。

  晏清每每看到這些都覺得焦心不已,從前她負氣時曾說要皇帝廢了她,但實際上依眼下的境況來看,她一旦不是皇後了,無論宮裏宮外,想要動她的人恐怕數都數不過來。

  他如今隻是一個小小的承旨,能做的實在不夠,若真出了事根本護不住她。

  有時候他也自責,會想若是沒有自己,她和皇帝是不是在一切風平浪靜後就可以破鏡重圓?她許是教眼前的溫存遮住了眼,才看不到明明更好走的一條路?

  但想頭終究隻是想頭,待她的回信送來了,他又片刻都舍不得教她等。

  在宮道上足足行了半個時辰,到掖庭裏召來管事的,來意不消說得太明白,總歸這會子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候,頂著林永壽的名頭來,管事兒的一眼就瞧明白了。

  這就要領他進獄裏去,他卻抬手止了,人站在月光下,話音兒都是冷清清地,“將死之人沒什麽好見的,勞你去一趟,辦完了遞個話,我回頭交差少不得替你美言幾句。”

  這是不想露麵的意思了,也是,那地方是宮裏的阿鼻地獄,犯了事兒的宮人往裏走一來回,都是豎著進去橫著出來,不死也得脫層皮。

  用刑的地方汙血在磚縫裏糊了一層又一層,和外頭的屠宰場沒什麽兩樣,裏頭又不怎麽通風,乍一進去,又嗆鼻子又熏眼睛,他這樣的人,輕易不肯髒了手腳的。

  管事兒的嗬著腰笑得諂媚,“行,咱們這兒十八般武藝那都是樣樣精通,隻要您給個話,甭管什麽送法兒,咱底下人都叫他安生上路,連帶著魂兒都不敢在陽世造次的。”

  晏清回眸朝不遠處牢房門口望了一眼,想起此前險些要了自己半條命的那頓鞭撻之刑,除了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

  管事的應了聲,朝一旁的值房裏比了比手,引他稍坐,招呼人奉上茶,卻行退了出去。

  那頭的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傳不到這邊來,裏頭大概下了狠手,一條人命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

  管事兒地來回話,手上還拿著三指寬的皮帶,他接過來,拿在手上,心裏全是麻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