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5568
  補身體那是個委婉說法,真正補的那另有其物。

  內官之所以不算男人,不就是比正常男人少了個物件嘛,可原本有的東西,硬生生沒了,怎麽著都是個遺憾。

  有遺憾就要想法子求圓滿,需求有了,各種各樣的偏方自然也就如雨後春筍一般層出不窮。

  偏方多如牛毛,但最能讓人信服的,怕也就是“吃哪補哪”這一條,但大約是前人親身實踐證明虎鞭鹿鞭並沒有效用,便也不知誰想出了個歪門邪道,說是小孩兒的腦子是上好的補品,吃了就能重新長出那玩意兒,吃得越多還效用越好!

  這聽起來就不靠譜,但攔不住有些人喪心病狂,這不,周承彥就是那喪心病狂用小孩兒腦子進補的人。

  “娘娘......”粟禾麵上有些藏不住的怪異,“娘娘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事了?”

  皇後隻覺得這事喪盡天良,又極盡汙穢,談起來太過有失身份。

  她麵上也是不好看,沉吟片刻才道:“你明兒出宮去教暗衛一麵派人繼續盯著周承彥,一麵去仔細追查他那些“補藥”都是從哪來的,核實務必詳盡。”

  粟禾聽著全身都不自覺震了下,大驚失色。

  皇後與晏清的事雖然沒有對著她極力遮掩,但卻絕不代表皇後會允許她在跟前多嘴幹涉,但......但那頭現下都準備去找那等歪門邪道的藥了,她若是一點都不攔著,豈不也是天大的罪過?

  她這頭一時心下忐忑,反複思量許久,還是覺得勸諫的話也不能說得太明,遂苦口婆心道:“娘娘,奴婢以為那法子實在都是些無稽之談,周承彥那廝為一己私欲草菅人命,堪稱罪大惡極,當將此事公之於眾嚴懲不貸,也好警示其他有效仿之心者才是,切不能任由這等歪風邪氣在宮中暗地裏刮起來,否則外頭不知要有多少無辜的孩童遭難。”

  而皇後那頭呢,幸而這會子心中有愁緒,目下沒心神去領會她話中深意,聞言隻是點點頭讚同。

  “是要嚴懲那狗奴才,但是教暗衛們先不要打草驚蛇,等掌握了更多的人證物證,再派個不相幹的人一舉告到京畿府衙去,馮禕不是號稱“刺頭”嗎,這回就看看他這刺能不能刺到周承彥身上。”

  粟禾錯愕一霎,原來不是為了尋藥啊......她暗罵自己一聲心懷不正,回過神來忙躬身稱是,但仔細想想還是擔憂。

  “如今內侍省是周承彥一人坐大,皇上寵信他,馮禕又是皇上的人,隻憑這麽一件醜事,隻怕動不了他吧?”

  皇後輕嗤一聲,“一旦告了,就要外頭的人造勢,將這件事能有多大鬧多大,周承彥是皇帝的人,他做的醜事便壞了皇帝的顏麵。一個人因此罵皇帝,那是這人有罪,但若是百姓們都因此罵皇帝,那便是皇帝識人不明,周承彥也就成了皇帝的汙點,到那時,且看皇帝還保不保他。”

  她說著又囑咐了句:“切記,外頭需得露麵的人必要找幹幹淨淨的,此事必定隻能是周承彥自作孽,而非任何人給他使絆子。”

  既然要做,就要一舉坐實,更何況皇帝身邊還有個林永壽,周承彥一旦出事,能不能一勞永逸除掉他,就全看林永壽在皇帝跟前吹耳旁風的本事了。

  這時辰,刀子應該已經送到了晏清手上,投石問路,那是她給他的敲門磚,也是他在樞密院站穩腳跟的墊腳石。

  兩人正說話,知意從殿外進來,人站在外間梁木底下恭敬見了禮,待裏頭出聲兒準了,這才低著頭往裏走。

  她行到近前來,福了福身,回稟道:“奴婢已按照娘娘的吩咐將信箋交於了晏清,他看過後說有不明之處,但礙於不能麵見娘娘一一請教,所以寫了一封回信,教奴婢呈給娘娘過目,還請娘娘恕罪。”

  皇後聽著狐疑,暗衛稟報事宜向來簡潔明了,那裏頭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能有什麽他看不明白的?

  她蹙眉,教知意將信箋呈上來,這頭打開來才看了兩行,眉尖微微挑了下,漫出絲絲意外之喜,又極快掩過去,沉聲道:“本宮知曉了,但本宮今日也乏了,待明日寫了回信,你再替本宮跑一趟給他吧。”

  知意聽著她話裏似乎有些不滿,心下為晏清捏把汗,忙頷首應了聲是,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了,軟榻上的人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懶靠著,單手撐腮,一手拿信,目光落在紙上緩緩移動,看著看著,嘴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揚,輕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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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崇文堂西窗外有片小池塘,池子裏種荷花, 盛夏時節花開滿池, 隔著入目的粉白花瓣往對麵看,那邊是承旨日常處理事務的值房。

  菱花窗半開著, 早晨清風徐來,那一掌寬的縫隙裏露出個秀致的側影。

  晏清在桌案前端坐, 低垂著脖頸,正執筆謄寫麵前的信箋, 不是別的, 正是兩月前皇後派知意送來的那封。

  當初隨信而來的話是教他等待時機, 他無有置否,果不其然一月後, 帝都中便傳沸沸揚揚傳開了一件大事。

  全國二十六州中的七州百姓,接連越過本州刺史直接入帝都遞送血書訴狀呈冤, 痛訴帝都中有人以入帝都富貴人家謀差事為名在當地收買十歲孩童, 但被買去的孩童卻一個個盡都慘遭毒手, 起因卻是都中一掌權閹人需以小兒腦作補, 便就如此喪心病狂草菅人命。

  一眾遞狀而來的百姓都是那些孩子的爹娘,痛心疾首之餘, 便日日成群結夥圍在京畿府衙外跪坐張榜伸冤,要求官府查明作惡閹人,將其碎屍萬段。

  京畿府尹馮禕的折子一入樞密院,晏清便知這就是皇後當日所說的時機了。

  因暗衛傳遞消息多會在信紙上畫有特殊標記,他將信箋稍加修改謄寫完後, 原件便就著桌案邊的燭火點燃,扔進了一旁的鐵盆中。

  望著信紙在鐵盆中燃燒,他腦海中思緒打了個岔,算算日子,皇後已經有半個月未曾派遣知意送回信過來了......

  原先每三四日同她往來一封書信他都習慣了,突然收不到回信的第一天,他盼著第二天,收不到的第二天,他盼著第三天,可往後第四五天......第十幾天依然沒有,他隻覺得心裏被人挖出了個大窟窿,世間萬物除了她,什麽都沒法兒填滿了。

  這頭等得抓心撓肝焦急不已,失落過了才想起來找找原因,她怎會無緣無故就不理他呢?

  千想萬想,還真教他挖空心思地找著了症結所在,想來是因前些時候往來書信頻繁,他擔心知意生疑,一回收了信箋便比常時晚了幾日,尋了個自以為妥帖的由頭才回信。

  如此一耽誤,她定然是生氣了,那樣驕傲的人,怎麽會願意等待。

  如今他也嚐到了等待的難熬滋味兒,雖不知她那時是不是也和他一樣感受,但他確實有些受不住了。

  人呐,心尖兒上一旦有了牽掛,突然空下來那麽一陣子,誰能受得了?

  他輕輕歎一口氣,眼瞧著鐵盆中的信箋燒成了灰燼,這才收回思緒起身,拿著謄錄好的文牘,出了值房直往鄭高班所在的樞星館去了。

  今歲自入了夏,天氣格外悶熱些,棲梧宮常時要在殿中四角都放上冰鑒,殿中央又放置一尊精美大銅扇,銅扇底座連著機擴流泉,扇葉被底座的流水催動,無需人力便能送來徐徐涼風。

  皇帝中午下了朝,照例來棲梧宮用午膳,頂著頭頂炎炎烈日踏進正殿裏,教殿裏的涼風一吹,直舒坦到心底裏去了。

  再往裏走兩步繞過翠竹插屏,便見皇後正斜倚在窗邊的貴妃榻上看書,美人雪膚紅唇,低垂頸項,纖細的肩膀掩在單薄的夏裳之下若隱若現,一眼望過去,就能教人挪不開眼。

  皇帝輕咳了聲,緩步到她身旁,見她沒任何反應,又稍稍彎下腰往那書中看一眼,內容瞧著新奇,倒不是他熟知的經史子集一類,遂找話問:“皇後這是看的什麽書?”

  皇後這才抬起頭來望他一眼,隨手一指旁邊的椅子請他坐下,翻過書的背麵示於他看,“不過是個民間的閑言集子,瞧著打發時間罷了。”

  皇帝噢了聲,撩袍子在她旁邊落座,倒有了興致,問她裏頭都寫了些什麽?

  “所謂閑言自然便是流言,百姓茶餘飯後都喜歡聊些什麽,或有山神鬼怪,或有軼事奇聞,更或是些引人注目的冤屈疑案等等。”她說著將書籍遞給他,“皇上若是喜歡,不妨也拿去瞧瞧。”

  皇帝伸手接過來,直接便放到了一邊的桌上,麵上笑得有些苦惱,“我何需再看這書中的傳言,眼下不就有現成的冤屈疑案擺在眼前等著處置嘛。”

  “可是七州百姓血書訴狀伸冤稱有宮中內官草菅人命以小兒腦作補之事?”

  皇帝點點頭,這會子倒不避諱朝堂之事了,提起來就生氣,“也不知那說法究竟是從哪裏傳出來的,簡直荒謬至極。”

  聽這意思,竟還不相信此事會是宮中掌權內官所為,畢竟他身邊掌權的內官,無外乎就是林永壽周承彥他們幾個,無論哪一個出了這麽大的醜事,到最後不都是他識人不清的過錯嘛。

  但他若是執意不認,屆時底下馮禕難免望風而動,這件事拖得越久,周承彥轉圜的機會也就越大,絕不可。

  皇後瞥他一眼,“七州幾十名百姓連名上血書訴狀伸冤,就算是流言怕也不是空穴來風,到底是不是荒謬總要查了才知道。否則教事情傳開了,人人都知到京畿府衙伸冤原來也無濟於事,豈不更坐實了是宮中掌權之人所為,到那時候,不論是不是內官作惡,惡名都隻會歸於皇上昏庸不體民苦了。”

  她說話一向直接,昏庸也不是第一回蹦出來,皇帝聽得稍稍蹙眉,但也不能否認她說得有道理,兀自咽下一口氣,煩躁得很。

  “朝堂上為這事兒吵好幾天了,拐彎抹角罵人的折子堆成山看都看不過來,教馮禕查去吧,查出來是誰幹得那缺德事,我非剮了他!”

  得了這答複,皇後便不再提起此事了,命人傳膳進來,兩個人相對一桌用過膳,又在軟榻上對弈一局,她言稱累了想要小憩,卻沒有留人的意思,皇帝心裏失望了會兒,還是起身回了自己的承乾宮。

  下半晌傍晚時日頭西斜,天邊紅彤彤的彩雲鋪了滿窗的霞光。

  她命人搬了寬大的貴妃椅在窗邊,躺在椅子裏閉目養神,靜靜聽著外頭蟬鳴鳥啼和窗口的風吹動珠簾時清脆的樂聲,漸漸入了眠。

  晏清從樞星館出來時才不過正午時分,正事辦妥了,回到值房中便一頭紮進了麵前成山的文牘中。

  可文牘總有處理完的時候,下半晌晚膳時他抬起頭,看一眼窗外霞光,手指敲在桌麵上篤篤響了百十下,怎麽都坐不住了,也不想再等回信,就想馬上看到她,碰到她。

  人都總是貪心的,哪怕從前隻是遠遠看她一眼,抑或是從旁人口中聽說她好就能滿足,可一旦嚐過了擁抱、親吻的滋味兒,那就像是沾染了芙蓉膏的癮君子,這輩子都難再戒掉。

  他與手底下隨筆交代了幾句,聲稱腿傷有些隱隱作痛,沒在樞密院中用晚膳,兀自一個人出了院門便往太醫院的方向走了。

  臨到岔路口拐了個彎,低著頭,徑直去了棲梧宮。

  棲梧宮從來不接內侍省指派來的人,一個個都是當初徐良工挑選上來的,算得可靠,他如今接替徐良工為皇後辦事的身份也已經是眾人都默認的,進了宮門便未曾遮遮掩掩故作避諱,坦然行到廊下與粟禾見了禮,便徑直躬身進了正殿裏。

  這時候她還沒醒,人躺在薄薄一層霞光中,聖潔得像是神龕中的菩薩,半點不容人侵犯。

  他便也放輕步子,從桌邊搬來把椅子放到跟前,瞧她額上略有薄汗,睡得不甚安穩,便用打濕的帕子輕輕擦一遍,又拿過她手中的團扇緩緩送去涼風。

  她在睡夢中大約也舒適不少,稍微翻了下身,離他這一側更近了些。

  待她真正醒過來,已是小半個時辰後了,惺忪睜開雙眸似乎瞧了他一眼,又仿佛沒看見是他,抬手解開了身上的蟬衣,露出大片白皙地肩頸皮膚在他眼前,又閉上了眼,微蹙著眉,嗓音懶懶地略有些不耐,“熱得很......”

  他一怔,忙調開視線,“娘娘,是我在這裏......”

  說著話的時候,他忐忑都得忘了扇風,她熱得不高興了,睜開眼,朝他伸出一條光潔纖細的手臂,手掌覆上他一側臉頰促使他把目光轉過來,人安然躺在椅子裏直勾勾望上來,“是你怎麽了?”

  “我......我在這裏娘娘不能解衣裳。”

  他把話說得一本正經,可其實心裏一麵鼓直擂得震天響,忙又放下團扇,伸手過去將她解開的扣子又一顆顆扣好,“熱得話,我給娘娘扇風。”

  那頭涼風送過來倒是不熱了,但她覺得無趣,收回手連帶著又翻了個身,隻給他個背,“你今日來做什麽?”

  他還沒開口先紅了耳朵,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兒,等真正開口卻換了說辭,“是前些時候娘娘送的消息,我今天早上已交給了林永壽,來告訴娘娘一聲。”

  她閉著眼嗯了聲,沒再多說一個字。

  晏清默然搖了好一會兒團扇,坐在她跟前卻隻看得到個背影,心裏還揣著事兒,要是就這麽回去了總歸是沒辦法睡好覺。

  左思右想,還是俯身過去拉著她肘彎一點點把人翻過來,握住她的手,遲疑道:“其實我今日過來還有一樁事想和娘娘說。”

  她這才又睜開眼睛,明知故問他什麽事。

  “是回信。”他瞧著她,“娘娘為何突然沒有回信了,我一直沒有等到,所以想來問問,娘娘是不是為此前我回信晚了在生我的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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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四章

  明明就是為此事來的,偏要轉那麽大的彎子才問出來!

  兩個人的手交握在一起, 她拇指就輕輕摩挲在他手背那片燒傷的疤痕上, 他也坦然受了。

  皇後好整以暇瞧他半會兒,點頭淡淡嗯了聲, “我生氣了,你又待如何?”

  她嗓音很輕, 慵懶散漫,末梢帶些婉轉地尾音飄進他耳朵裏, 莫名生出些嬌嗔的意味, 像是寒冰化開的春水, 在心頭流淌過一來回,盈滿了整個胸腔的溫軟。

  他一霎忍不住低頭輕笑了下, 一雙漂亮的眼睛柔和至極,稍稍一彎便是個含情脈脈的弧度, 嫋嫋望過來一眼, 簡直是個了不得的禍水!

  但他是個美而不自知的, 話依然答得很鄭重, “我今日是特地來給娘娘賠罪的,此前隻是怕信箋傳遞過於頻繁, 易教旁人起疑,並非有意耽擱了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