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作者:沉九襄      更新:2020-07-06 13:53      字數:4956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六十章

  年節後,眼瞧著氣溫回暖, 內侍省早早停了崇文堂的炭火, 誰料二月末來了一場倒春寒,剛剛明媚了沒幾日的天氣又教一場北風吹回了凜冽料峭裏。

  晏清和幾個隨筆在裏頭坐著, 人凍得瑟瑟發抖,麵前的桌案上還有成堆的文牘丞待整理, 隻因今歲一開年兒,禦史楊峻連上三道折子痛斥鹽務積弊二十一條。

  皇帝如今稱得上新官上任, 正欲大顯身手之際就送上來這麽件大事, 自然待之甚重, 從上至下勒令嚴查整頓,一時間, 底下遞上來的議疏文牘便雪花兒似得飄進了樞密院。

  這頭的事務日趨繁雜,林永壽是個會借勢之人, 自知趁此機會擴充樞密院再好不過, 遂向皇帝進言選拔院吏。

  底下的人眼瞧著一日比一日多了, 彼時空缺的承旨、高班職務自然也要提人來補上。

  多少人摩拳擦掌, 個個兒衝著往前表現,都要擠破了頭去。

  晏清看在眼裏, 他也想往上爬,但無奈進入樞密院時間太短,沒有門路根本想都不用想。

  趙瑞成倒是因周承彥之故與上頭一位高班走得很近,但周承彥放他在趙瑞成身邊是為臂助,不可能教他越過趙瑞成去。

  他無人可做依托, 除了韜光養晦沒有別的辦法,每每在夜裏看著天上孤冷的月,半晌凝眉不展。

  可韜光養晦並不是束手待斃,樞密院衰落已久,選用填任這等事從來不由林永壽一人做主,皇帝政事繁忙自然也顧不上,於是擬定的填任人選經由樞密院內部商議後,還要送至中書一份,由中書審議、核實後,方能奏效。

  此舉一來是為防止奸猾之輩掌權後憑借近侍身份霍亂君心,二來,也是朝堂上眾臣以前代大宦官為誡,對樞密院的一種遏製。

  他於是每日尋了機會便往中書遞送文牘,每日出現在方紀存眼前,沒有提過隻言片語,也從沒有真的妄圖什麽,若說有,大概便是那一絲絲的期望吧。

  到三月底時,所有填任人員名錄便都初步敲定下來,這事不算小,直接由上頭一位鄭高班親自送去的中書麵承方紀存。

  幾日後,中書批複下來,鄭高班前去拿回,方紀存倒是沒有對名錄人員有何異議,卻隻是額外問了一句:“院中有一院吏名叫晏清的,你可知道?”

  一句話轉頭便進了林永壽耳朵裏,他聽著鄭高班對那人的形容,方才想起來從前有個和淑妃、皇後、程婕妤都扯上過關係的內官,隻不過那時候還叫晏七。

  短短一兩年,前朝後宮都教這人走了個遍,如今人還入了方紀存的眼,對方既然問這麽一句總不會是廢話,林永壽願意給這位中書令一個麵子。

  “換下來一個承旨給他吧。”

  他吩咐的簡短,那頭鄭高班聽了卻一時猶豫,“大監有所不知,此人與那趙瑞成關係頗為密切,是一道進來的,先頭攔不住祝高義那廝吃裏扒外,已經提了趙瑞成在名單上,再提一個晏清,怕是不妥。”

  林永壽冷哼一聲,“能找到方紀存那,算人家的本事,就拿他換趙瑞成下來,周承彥若不處置他,總歸人在你手底下,你看著辦。要是就這麽處置了,也不是咱家駁了方紀存的臉麵。”

  名錄公示授敕令腰牌那日,晏清其實早已聽聞消息往中書叩謝過方紀存的提攜之恩了,但他那時並不知自己頂替的是趙瑞成的位子。

  承旨授令完畢回到崇文堂,當天一整日也都不見趙瑞成蹤跡,直到晚上回到住處,才見趙瑞成站在門口等著他,望過來的眼神,滿目怨懟。

  “跟我走一趟吧,幹爹要見你。”

  到此時,他已經隱約猜到發生了何事,但去這一趟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與其鬧到人盡皆知,重則獲罪丟職,還不如鋌而走險一回。

  周承彥縱然在內侍省位高權重,卻也不可能就在今晚殺了他。

  外頭冷風嗖嗖,兩個人走一路都未發一言,再站到周承彥的居處門前,他想起上回從這兒帶出去的一身傷,垂眸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同趙瑞成一道進去。

  周承彥正歪坐在寬大的太師椅裏等著他,屋裏沒有幾個旁人,但他這廂方才踏進堂屋,隻覺右腿膝彎處在重擊之下傳來一陣劇痛,整個人頓時就徑直朝地上跪倒下去。

  他額上冒出涔涔冷汗,竭力撐在地上的雙手止不住的顫抖,趙瑞成嚇得怔住片刻,回過神兒來忙又上前護著他。

  “幹爹,幹爹你這是做什麽呀,有什麽話咱好好說不成嗎?”

  周承彥瞧著冷笑一聲,“好好說?你怕不是個傻子!被這麽個賤奴哄騙得團團轉,你當他是兄弟,他當你是什麽?是塊墊腳石!”

  趙瑞成頓時語滯,是啊,就這麽看,晏清確實隻是利用了他一場。

  他咬牙,轉過臉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你總得給我個解釋吧?”

  晏清腿上鑽心的痛稍緩了些,抬頭看趙瑞成一眼,隻說沒有。

  他忍痛推開趙瑞成攙扶的手,往前膝行幾步到周承彥跟前,讓自己看起來低賤得不能更低賤,“求大監明鑒,奴才得以進入樞密院全仰賴大監恩德,豈敢有絲毫二心!”

  “你沒有二心?”周承彥往前傾身,抬腳踩上他拜服在地上的雙手,堅硬的靴底,一點一點用力,“那你說,你的承旨位子是怎麽來的?”

  他低著頭,所有的痛都生受了,恨意全都倒流回身體最深處儲藏起來,總有一天要教施加者千倍百倍地奉還!

  “奴才確實常常往中書門下遞送文書,但依奴才這樣的身份如何驅使得了中書令大人,外頭的流言究竟是何居心,大監為何不想想?”

  他說起來急切,話音都是顫抖的,“奴才與趙瑞成一同進入樞密院,情同兄弟是眾人都知道的事,可林永壽偏偏忤逆大監的意願,將承旨的位子給了奴才,為得難道不就是挑撥離間嗎?”

  周承彥倒是不說話了,不是信了他一番鬼話,隻是不信眼前這個卑微的不能再卑微的奴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

  但趙瑞成見他不出聲兒,便更覺得晏清所言有理,小心翼翼伸手過去托著周承彥的腿從晏清雙手上慢慢挪開,“幹爹,您消消氣兒,林永壽那老賊說不準想什麽陰招害咱們呢,您不能聽信那些小人的話呀,我信晏清的為人,他不是有意的。這事原是我不中用,晏清既然已經是承旨了,您就別再責怪他了,我和他之間,誰替您辦事兒不都是一樣......”

  周承彥聞言便掃過去一記淩厲眼風,眼神頗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半道上撿的幹兒子,瞧著有些小機靈,但實際上卻是個沒腦子的。

  但地下趴著的這個......說不好,總覺得沒什麽大用,但從西經樓到棲梧宮再到樞密院,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獲利的就是這個,這樣的人,留著不安心。

  但現在正在風口上,林永壽正盯得緊,這兒要是出了人命便就是條現成的把柄......

  他沉吟片刻,重新又靠回到椅背上,“話有千萬種說法,咱家不想聽你囉嗦,既然犯了錯,那就得付出代價,咱家今兒不殺你,但你若再膽敢耍任何花樣,折得就不隻這一條腿,而是這宮裏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沒有你這號人了,聽明白了嗎?”

  晏清忙將身子更低下去一些,回說自己聽明白了,又連聲謝他不殺之恩。

  這回從屋裏出來比上回要好,起碼人還是醒著站著的。

  趙瑞成一路攙扶他到宮道拐角處,他忽然停下來,人靠在牆邊喘了幾口氣,隨即千方百計支走了趙瑞成。

  直等到確定對方真的走遠了,他才一手扶著牆,腳下一深一淺緩慢提步,去的方向不是別處,正是棲梧宮。

  他想見她,現在,當下,立刻,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她也成了他的良藥。

  棲梧宮正殿裏已滅了燈,這時辰皇後原本早該就寢了,但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心煩意亂,隻好起身喚粟禾進來去熬一碗安神的湯藥。

  那廂粟禾方才出去不久,很快又折返回來,兩手空空,走到近前卻是躬身回稟了句:“娘娘,晏清來了。”

  “嗯?”

  皇後聞言詫異,深夜覲見,如此出格的事,怎麽都不像是他會做出來的,但粟禾總不至於老眼昏花看錯人。

  她收回思緒,斜倚在軟枕上點了點頭,“讓他進來,還有囑咐外頭那些人,想活命就管好自己的嘴。”

  “奴婢知道。”粟禾應了聲,轉身退了出去。

  不多時,便聽見外頭有深淺不一的腳步聲緩緩繞過抱柱,穿過珠簾,最後來到屏風跟前忽地頓住,似乎又有些躊躇。

  她單手撐腮看了會兒,沉聲道:“進來。”

  “娘娘......娘娘睡了嗎?”

  他一句話問得沒頭沒腦,沒進這裏之前心心念念都是想要見她,可當真的踏進了正殿,心裏卻又一個勁兒擂鼓似得,說實話,有些後悔了,不該這時候來打擾她的。

  她回答得倒是認真,字正腔圓說沒有,“進來,讓我看看你。”

  他沉了沉心,這才收回扶著屏風的手緩緩邁步進去,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用力保持著最輕鬆的姿態,想盡力不讓她察覺到腿上的傷。

  事實上有賴於殿中燭火不算明亮,他的精心偽裝確實頗有成效,她沒有察覺,懶懶靠在軟枕上朝他招手,教他坐到床邊去。

  “你今晚怎麽會忽然過來,可是有什麽事?”

  嗯......那大概就是他想她了,想要見到她。

  但他說不出口,左思右想,還真的想出一件事來,他從腰間摘下承旨令牌捧到她麵前,“奴才今日升了承旨,想來告訴娘娘一聲。”

  她聽著微微挑眉,接過他的令牌拿在手中,但還沒等真的去看,倒是先發現了他手背上的傷痕,指節處大部分都磨破了皮兒,有些地方滲出了細小的血珠。

  不算很嚴重,但她一把抓住他手腕,拉到跟前一點,低著頭打量了幾眼,問:“這傷是怎麽來的?”

  他答得不在意,“是今日搬桌子的時候不小心蹭到了牆上,沒......”

  後頭沒說完的話音盡都消散在她微蹙著眉望過來的一眼中,他不說話了,麵上悻悻的,她這才鬆手,指使了句:“去櫃子裏取藥粉和紗布過來。”

  他聽著卻是犯難了,方才那兩步路真教是走得萬分艱難才藏住腿上的傷,再來那麽一回合,恐怕不行。

  他朝她溫然笑了笑,“這一點傷不礙事,不敢勞煩娘娘動手,娘娘早些就寢吧,奴才看著娘娘睡著了也就走了。”

  她不答應,伸手在他肩膀上推了下,“我現在睡不著,快些去。”

  他從來拗不過她,暗自做了做準備,自覺可以了這才起身,但這回許是離得近,剛起身邁步便被她發現了。

  她拉住他,“腿又是怎麽了?摔得?”

  她已經不指望他能如實回答了,但他受了傷能知道來尋她,她便也不想再逼問他了。

  他回過身來衝她勉強點了點頭,“不小心扭到了,奴才一並借娘娘的藥膏,抹上過幾天就會痊愈,無事。”

  她垂眸,輕輕呼出一口氣,手上使力又將他拉回到床邊坐下,兀自翻身在腳踏上趿鞋,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留下句“等著”,幾步出了內寢,再回來時,手上端了個朱漆托盤,之上放了諸多藥粉藥膏和紗布。

  他挑了有用的兩種,她拿起來,坐在床邊要他伸手,他不動,正想推辭,卻聽她沉著臉無奈道:“你兩隻手都受了傷,我若袖手旁觀,難不成再去找個太醫過來?”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0-04-20 13:02:55~2020-04-21 19:53:2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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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一句話直教他汗顏不已,深更半夜跑進娘娘的內寢中, 這樣的事哪裏還能再教旁人知道?

  他如今真是應了那晚她在亭子裏說得話, 心虛了。

  可心虛歸心虛,低著頭嘴角卻不自覺微微上揚起來, 躊躇半會兒,還是抬起手臂伸到她跟前, 話音都是溫然輕柔的,“那......那就勞煩娘娘了。”

  他臉皮兒是真的薄, 麵對她時, 不好意思了便慣於半垂著眼瞼, 總以為不看她就能萬事大吉了,卻不知教那殿中不甚明亮的燭火一照, 他的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淡的陰影,掩映著眼角的朱砂痣, 其實更別有一番風情。

  她不時抬眸瞧一眼他, 手上不論是輕了還是重了, 他那頭都永遠是穩穩當當, 半分不曾出聲也不會皺眉,仿佛不知道疼似得。

  可她看得久了, 卻替他心疼起來。

  他明明有這樣好的相貌、品性、才能,若非身為內侍,該當有錦繡前程、美滿一生,小時候也定是個人見人愛的孩子,也不知究竟要怎樣的父母才舍得將他送進宮來受苦。

  “晏清......”她給他塗著藥, 忽地喚他一聲,“進宮這些年,你可怨恨過當初送你進來的人?”

  他聞言,長睫微微顫動了下。

  他想了很久,曾經那些過往,她若是不問起,他寧願她永遠都不會知道,但她既然問了,他便也不能對她有半句虛言。

  他躊躇了下,搖了搖頭,“心生怨恨,大抵是被旁人逼迫所致,可說來恐怕娘娘笑話,奴才進這四方城卻是自願的,既是自願便無人逼迫,所以無人可怨。”